卫乔随着谢知舟回到丰城，她虽不知前方战事如何，但眼见城中仍然弥漫着统帅薨逝的哀伤情绪，再加上楚三这个主将为了救她也曾亲自冒险深入已被李培风占领的北狄腹地，心中不免担忧。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心里的疑虑，原来从呼延朔败退开始，一切都只是一个计划，目的就是为了引李培风的北梁和北渊军东进。

　　然而一想到北狄王城下的那一幕，卫乔仍然觉得后怕，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谢知舟，声音哽咽地道：“你明知道那是李培风故意设计引你上当，怎么还敢冒此大险？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一听到他们说你……”

　　她再说不下去，眼泪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沾湿了他身前衣襟。

　　他低头吻去她脸上泪水，柔声安抚她。

　　怎么能不去呢？他得不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更害怕她会受到什么伤害。李培风传给他的消息明明白白地说了，若是他不去，那她留在北梁再无用处。

　　无用处是什么意思，他如何不明白。他宁可自己丢掉性命，也要她好好的，所以只能心甘情愿踏入李培风的陷阱。

　　假死确实是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诱李培风南下。

　　他在丰城养伤的那段时间内得知北梁军已经大举出动，正向着大昭的武关进发。而驻守武关的正是昌平郡郡守韩议，换句话说，只要韩议开城迎敌，则大昭的北部腹地便无所遮挡地袒露于北梁军的铁蹄前。

　　李培风自然早就与韩议私下达成约定，顺利地将一万前锋军开进了郁州城中。只不过此时的郁州城已经是一座空城。

　　发觉上了当的前军主将立即下令撤退，可惜已入彀中，哪里是想退就能退的，当天就被大昭北府的精兵合围歼灭。北梁后来赶到的援军也被以逸待劳的昭军大败，伤亡数万人。

　　至此北梁已现颓势，李培风亲自坐镇明州，欲下令让大军回撤。而先前假意败走的北狄铁骑则在此时卷土重来，死死地堵住了李培风的退路。

　　此时的北梁已是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只等着被两国刀刀撕割而已。至于李培风苦心经营了一番的塔雅沙漠，则在他远赴北狄之后便开始了不断的起义和暴动，那些被他占领故土狠狠压制和剥削了一载有余的沙漠土著无时无刻不在高喊着让他滚出塔雅。

　　尘埃落定，只是时间的问题。

　　……

　　卫乔弄明白了形势之后，也就放下心来。这些天她待在丰城，过着很平静的日子。

　　战线虽然在朝着李培风所在的方向不断地缩短，然而大大小小的战事却从未间断，谢知舟身为统帅，结束了伪装之后自然要继续统兵，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她。

　　卫乔虽然思念他，但也明白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所以很少打扰他。

　　上半天里下了一场雨，中午的时候就停了，将树上新长出的叶子冲洗得鲜嫩油绿，院子里的花承了春露，也更显娇媚。

　　用过午饭后，卫乔在藤椅上躺着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日已西斜，先前看的书掉落在地上，卫乔弯腰拾起，有些纳闷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

　　她起身将书本放回架子上，手还没撤回，却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像是被什么咬住了一般，钻心的疼。她有些站不住，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抵在架子上。

　　那疼痛不过是片刻，来得快，去得也快，卫乔茫然地立在书架前，半晌才愣愣地将手放下。

　　这些天里，这样莫名其妙地心口发疼的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最开始疼痛不明显，所以她也未曾留意，只当是最近没有歇息好。

　　然而随着疼痛加剧，她也不得不稍加留心。她自己懂些医理，闲时为自己把脉，却看不出什么来。

　　许是医者不能自医，她琢磨着明天去找个大夫瞧瞧。

　　日西斜，天光却仍是大亮，卫乔慢慢地走出屋子，踱到一株海棠下。

　　春景盛，海棠也开得妖娆，花满枝垂地，纷飞如红雨。卫乔正静静观赏，忽有两道声音一先一后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将目光转向前方院门，透过海棠枝叶的间隙瞧见一男一女同时踏进了院子。

　　白袍的青年身姿俊挺，面容清俊，行走间微微偏首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唇角的笑意像是三春暖水中倒映的柳，极轻柔。

　　卫乔对于在此处见到苏衡深感意外，更让她意外的却是跟在苏衡身旁的小姑娘。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苏衡也看见她了，笑着向她招了个手，道：“你躲在树后面做什么？”

　　“谁躲了？”卫乔走了过去，顺手拍掉落在肩上的海棠花瓣。

　　比起此时苏衡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她显然更关心他跟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发现那姑娘一脸诧异地盯着自己，卫乔下意识垂眸扫视一下，原来是因为自己穿着一身女装，而先前那姑娘两次见自己都是男子打扮，难怪她会觉得诧异。

　　苏衡跟她寒暄了两句就大大方方地指着身旁的小姑娘道：“她叫君歌，是我徒弟。”

　　还没等卫乔发表自己的看法，君歌就凉凉地瞟了他一眼，把头扭向一边，哼了一声：“少自说自话，我可没答应过你。”

　　苏衡摇头：“那不成，愿赌服输，你技不如人还不愿意虚心向我学习，将来能有什么前途？”说完沉重地叹息一声，仿佛君歌不愿拜他为师就是人生中的一大损失将来必定追悔莫及痛不欲生。

　　君歌又哼了一声：“别这么不要脸，你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早知道你这么难缠当初就该把你扔在西域，救一只骆驼也比救你强。”

　　卫乔听得云里雾里的，半天才从苏衡的口中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初苏衡离京的时候就已病重，独自一人出关去了西域，想要于大漠黄沙之中了此残生。

　　他骑着骆驼在沙漠里走了几天，直到支撑不住从骆驼背上摔了下来，昏迷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在绿洲之畔，身旁坐着一个容颜俏丽的小姑娘，见他醒来，眼中放射出惊喜的光。

　　天不绝他，那姑娘正是他苦寻了许久的君神医的孙女，也是君氏一脉的传人。

　　他在君歌身边待了半年，直到病愈。病愈之后却不愿意走了，他跟君歌打赌，若是他赢了就做她的师父。

　　她问他，若是输了呢？

　　他说，不可能。

　　君神医名满天下，君歌得他亲传，自问于医术一道难逢敌手，被苏衡这么一激好胜之心顿起，当即应下了赌约。

　　只是君歌医术精湛，苏衡却也不弱，再加上他年长她许多，经验阅历都不是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所能比拟的，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苏衡胜出。

　　小姑娘不服，说她既然能治好他自己都没有办法的沉珂，可见她还是比他强的。苏衡笑了一笑，心中明白那只是因为普天之下这病只有君神医能治，而恰好君神医将法子传给了君歌而已，只是他没有当面反驳她。

　　打那以后君歌时常找他切磋，苏衡也打叠起精神奉陪，两人便在一起待了一年多，期间苏衡逢人便说君歌是他徒弟，经常把小姑娘气得跳脚。

　　“西域的风水真的是太不养人了，我在那儿待了不到一年就从翩翩佳公子晒成了一块黑炭，想着还是家乡好，就打算回来。还没过武关就听说打仗了，不敢乱跑，一直待在丰城，正巧谢知舟驻守在此地地，又从他那儿听到你被北梁皇帝掳走的消息，小九跟李培风有点交情，就说要去北狄看看你，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显然苏衡在西域不光是黑了那么简单，话痨程度也是直线上升，从院子里到走廊几步间的距离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卫乔听着，疑惑了一下小九是谁，随即反应过来说的是君歌，又侧身拱手向她道了个谢。

　　“太仗义了，”卫乔拍拍苏衡的肩，“没白交你这个兄弟。不过我这儿还有一桩事要麻烦你。”

　　“帮忙可以，别动手。”苏衡把自己肩上那只手拨开，快速地瞄了一眼一旁的君歌，看对方没什么反应，轻松之余又有些郁闷。

　　卫乔懒得琢磨苏衡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她先前还想着找个大夫瞧瞧，眼下有个现成的，不用白不用。

　　听了卫乔的话，君歌一把推开苏衡，神情雀跃地道：“我来我来。”

　　显然她对看病以及在苏衡面前表现自己高明的医术这两件事有着极大的热情。

　　苏衡也不跟她争，退后一步，抬手道：“你来你来。”

　　当世的两个名医都在眼前，所以卫乔也并不担心自己身体有恙，一面让君歌给自己把脉，一面和苏衡叙旧。

　　刚说到让他们一会儿留下用饭，卫乔亲自下厨，苏衡却微皱了眉头，思索道：“诚然你的厨艺还凑合，但是我家小九胃口很叼，不晓得吃不吃得惯。”

　　卫乔嘴角抽了抽，没理他。

　　苏衡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君歌，后者正专心切脉，也没理他。

　　过一会儿，卫乔看君歌的纤指从自己手腕上移开，眉宇间隐约带着一丝纠结，问道：“很棘手吗？”

　　君歌道：“不是，我从前没见过这种症状，但是依稀记得哪本书上提起过。不行，我得回去找找。”她话还没说完就站了起来，步履飞快地出了屋子。

　　卫乔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旁一阵风过，苏衡边追边喊：“徒儿，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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