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醉酒,今晨醒来难免头痛。
谢知舟坐在椅子上,闭目,以手支头,一下又一下地揉按着额角。听到脚步声,睁眼一看,是临月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谢知舟放下手道:“你怎么过来了?”
临月把食盒搁在他手边,掀了盖,将盛着早膳的碗碟摆在桌上,又把一碗汤递给他:“这是解酒汤,快喝了。”
谢知舟接过,喝了一口,问她:“嫁衣绣好了吗?”
临月早听说他这几日颠三倒四的不成样子,又见他相较从前更是瘦了许多,面上生了些许青须也懒待打理,显得十分落拓,哪有半分以往的那种意气风发。一时鼻酸,心不在焉地含糊回道:“没,哪有这么快……”
谢知舟又饮了一口汤,想了一想:“婚期是三月后对吧?”不待临月回答,仿佛是自言自语似的,又道,“等你嫁出去,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临月眸中水光突涌,眨眨眼才忍住了快要下落的眼泪,想要劝劝他,却又怕触到他伤处,只好催促道:“快喝吧,一会儿就凉了。”
谢知舟嗯了一声,端起汤碗一饮而尽,然后放下。
临月见他起身欲走,慌忙拦住:“哎,你急什么啊,今日又没有早朝,先用过早膳再走。”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临月不让他走,拉着他衣袖道:“我用过了,一大早巴巴地赶过来伺候你。吃一点嘛,表哥……”
谢知舟掰开她的手,神色微凛:“别拉拉扯扯的。朝上还有事等着我处理。”
临月一脸郁闷地看着他大步离去,又转身瞧着桌上那动也未动、犹自冒着热气的早膳,长叹了一口气。
……
谢知舟进了宫城,原本打算直接去内阁理事,可不知怎么的,脚下不由自主地绕了远路。
他并不确定卫乔今日会不会去上书房,毕竟除了召见外臣,她一般都是待在广明宫里。
所以当他看见她立在上书房外的梅林之侧时,心里其实是有些意外的。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袭上心头的一股无名火。
她和周兴文在一起,两人相对而立,似乎相谈甚欢。
走得近了,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平和,仿佛眼前的周兴文不是她的臣子,而是朋友。
然而那温暖平和甚至带着笑意的一张脸在看到他之后骤然冷了下来。
他负着气慢慢踱了过去,立在她近前,而她反应平淡。
他心中无名火更甚,盯着她看了一阵才有工夫回神打量周兴文,视线落在那人的一张白净面皮上,嘴角勾出一抹讥笑:“周学士这是预备再拟个什么样的诏书?”
周兴文拱手一揖:“下官惶恐。”
谢知舟最是厌恶这些酸腐文人惺惺作态的样子,冷哼了一声:“足下虽是天子近臣,却也没有个不分白天黑夜都与天子搅在一处的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足下非学士,倒像个贴身随侍的腌宦。”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刻薄,将个端方文雅的周学士呛得面色通红。
卫乔皱了皱眉:“朕与何人交接实在不劳谢侯费心,白天还是黑夜,那也只凭朕高兴罢了,当不起谢侯如此訾詈。”
谢知舟冷声道:“臣忝为首辅,自有匡正天子过失之职责,陛下不想让臣管,倒是别做出些引人非议之事。”
卫乔有些不耐地抿紧了嘴角,这人今天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一大早的就跑来找她麻烦。
见她不语,谢知舟又瞟了周兴文一眼,蹙着眉道:“几位阁臣想来都到齐了,足下是打算让几个前辈都等着你?”
周兴文忙拱手告退。
卫乔见闹得没意思,也想走,却被谢知舟拦住了去路。
他没挨着她一下,眼神却比任何动作都更加放肆,仿佛要透过双眸直直地望进她的心里去,半晌才轻笑一声:“你近来是恋上了那般的男子?瞧着文文弱弱的,似乎还对你死心塌地,在你面前不敢说一个不字,你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嗯?”
卫乔怔了一下,品出他这话里的醋意,却不知该怎么答。
“我说对了?”他见她不说话,一颗心狠狠地跳了一下,突然有些不确定她的心意,苦笑了一声,“我以前怎没有看出你原来这样善变?”
卫乔本不欲与他纠缠,遂狠了心道:“女子本就善变,朝三暮四也是常有之事,或许我昨日还恋着你,今日就瞧上了旁人,更何况这世间的好儿郎这么多,爱上谁都是有可能的。”
他气得不轻,一张清俊瘦削的脸庞愈发灰白,胸膛起伏数下才勉强压下了一腔怒火,往前走了几步,几乎与她脸贴着脸:“那好得很,就从周兴文开始,往后你亲近一个男子我就杀一个,你看如何?”
她后退,有些被他话里的狠戾所惊。
“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我的怒火。”他将她脸上的神情看得分明,哂笑了一声,“现在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记住,不要惹我生气。”后一句话语气温柔,听来就像两人从前相处时的样子。
她对他、对自己万般狠心都可以承受,然而牵扯到旁人却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只得妥协,灰心丧气地道:“我同旁人都没有牵扯,谢侯没有必要迁怒于人。”
他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满意,脸上渐渐浮现一丝喜色,甚至连她这几日与周兴文过从甚密也懒得追究了。
卫乔见他挡在自己身前,仍旧没有让开的打算,只好转过身,抬脚向着另一条路走去。
谢知舟却猛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卫乔奋力挣开,低声喝道:“拉拉扯扯的做什么,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他手上力道加大,将她扯到自己身前:“你不走,我就松开你。”
卫乔心里实在是烦乱,也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点点头。
他果然松开她,垂下了目光,望着她冷冰冰的一张小脸,却觉得心头的苦涩一路漫上了舌尖,苦得他说不出来。
“你别这样害怕,我说过不再纠缠你,说到做到。”他试图碰触她侧脸,却还是抬了手又放下,低叹了一声,“我只求你一件事,别那么快忘掉我,好不好?”
他语声凄恻,牵得她的心也软了几分,抬眼与他对视,道:“世间的好女子亦是不可胜数,他日谢侯定会觅得一个合意之人。”
这话她早想拿来劝他,只是一直梗在心头,这会儿倒觉得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
他笑得有些难看,仰头长长地呼吸了一下:“你的祝福我收下了,不过我不打算祝愿你。你还没回答我,我说的你可能答应?”
她默不作声。
他心中不甘,死死地盯着她,半晌后轻道:“公平点,你爱了我一年,若是移情于旁人,最早需在一年之后,如何?”
“这有什么意义吗?”她不解地问他。
他自嘲地笑笑:“没什么意义,求一个安慰罢了。”
她垂头想了一想,道:“我答应你。”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乔道:“朕先回宫了,谢侯自便。”
这回谢知舟没拦她,轻轻嗯了一声,让开路。
卫乔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脚下的步伐却还是忍不住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了起来。
等到转过一处墙角,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滚落下来。
她不敢停住脚步,只不住抬手用袖子抹去脸上泪水。
他说让她别忘了他,可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对他的感情早种在了心里,若要割舍,除非剖心。
原来所谓的命运,最是不堪。
……
入夜,谢知舟仍未离宫。
内阁的长案上积了厚厚的一摞奏章,从夜幕初降到五更时分,他手中笔墨未曾停歇,仿佛将无穷无尽的精力都耗在了那一桩桩或大或小的政事上。
他看得认真,一本批完便伸手去取下一本。
手中的这一本折子刚落下最后一笔,伸手时却摸了个空。
他抬眼去看,愣了一下,已经全部批完。
心中突然感到空荡荡的,连值夜的翰林院修撰走到他面前都未注意。
年轻的修撰出声提醒他:“君侯……君侯……”
谢知舟回神,望向他。
修撰道:“五更天了。”
谢知舟点点头,将羊毫放回笔架上,身子往后一仰,闭目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修撰应是,退回门边的时候恰逢一个小黄门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两人耳语数句,那修撰便接过了食盒返回几案前。
“长夜漫漫,君侯应是有些饿了,可要进些小食?”
谢知舟靠在椅子上,没睁眼,淡声道:“放着吧。”
没听到回应,他启眸一看,那修撰立在那里,有些固执地望着他。
谢知舟扫了那食盒一眼,目光微微一动:“拿过来吧。”
修撰摆好夜宵后便躬身告退,出了内阁,转身踏上外间的宽阔砖廊时远远地望见前方一道纤瘦的身影。
宫灯将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漆黑天幕下沉沉宫苑里显出几分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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