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风一上马,卫乔立即挺直了腰背,双手紧握着鞍前铁环,仿佛连背影都透着对他的冷漠与厌恶。
他一手自她腰侧伸过,挽住了缰绳,另一手抬起,于半空停顿了片刻,末了还是撤回,转而执了马鞭。
战马神骏,返程时的速度却不算快。等追上大部队,已是天色沉黑,夜风在耳畔呼呼吹过,寒意袭人。
卫乔双手皆被石子磨砺出道道血痕,握着鞍前铁环时更是刺痛,然而她恍若未觉,一颗心像是沉到了无底深渊一般,望不见一丝亮光,沮丧到了极点。
这一路两人都无话。
军队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仿佛是在等候李培风。果然,到了近前,几个亲信都迎了上来。
李培风翻身下马。
卫乔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也支撑着下马,只是腿上伤处颇深,甫一杵在地上就痛得她打颤,扶着骏马才勉强稳住身子。
几个亲信都不知卫乔身份,先前看主上率领一队随扈抛下大部队径自往回赶,临行前一句话也没说,还以为是出了什么要事。
眼下见他与一个士兵打扮的俊俏小郎同乘而归,面上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那玉一般的清俊脸庞上却添了一道长长的伤痕,瞧着甚是可怖,不免心中一惊。再看那士兵也是伤得不轻,皆都各自在心中猜测着,却不敢于神情中显露出分毫。
卫乔站稳了,一回头却发现若兰立在几人之后,目光中带着担忧之色,正正地望着她。
卫乔心中一急,暗道这种情况下怎么还往前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偷偷放走她的吗?
李培风背对着卫乔,跟那几个亲信交谈着。卫乔便给若兰使眼色,示意自己无事,让她离远些。
“这几日行军甚是辛苦,诸卿今晚可好生安歇,且散了吧。”李培风说完,又转向卫乔。
若兰隐在人群之中,离去时转头看了李培风一眼,又看了看卫乔。
四周结起了连营,帐里帐外皆有火杖高照,李培风独自迈步向王帐行去。
卫乔仰头吸了口冷风,目光瞥到身侧的甲衣士兵,仿佛认命了一般,一瘸一拐地进了王帐。
她没看立在行军图一侧的李培风,而是径自在长案后坐下。手上腿上皆有伤,一路奔逃也早已耗尽了她的气力,所以刚一坐下就仿佛入定了一般,不愿再动弹分毫。
过了许久,案上的灯芯烧得微卷,烛火一暗,卫乔才终于有所觉似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握着右小腿上的羽箭,略一狠心,咬着牙往后一拔,没入寸许的箭镞便被拔了出来。
她痛得手足微颤,手中的羽箭随之晃动,箭头的鲜血一滴滴地淌下来。覆在腿上的衣物也被血晕染,慢慢地洇成一大片艳丽的红。
卫乔将那羽箭拔出来,随手一扔,也不再管伤处,任小腿上的血不住地往外流。
此刻帐外忽有侍卫高声传报,李培风应了一声,随即有人进入。
卫乔没抬头,却能感觉到军医入内时带进来的风将案上的烛火吹得晃了一晃。
那军医一进来便瞧见了李培风脸上的伤,慌忙放下药箱准备为他诊治。李培风却自己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沾了些许温水擦拭着脸上的血迹,间或看一眼满身狼狈的卫乔。
军医见此情形,立即会意,折返到卫乔身侧,蹲了下来欲查看她的伤势。
卫乔退后几步,无声地抗拒着。
那军医为难地转头看向李培风。后者见状,冷笑了一声:“左右也死不了,她既不愿让你医治,你且退下。”
军医不敢违令,从药箱中取出几瓶伤药并包扎的白布便退下了。
卫乔仍是不言不动,仿佛要呆坐到天荒地老。
李培风将脸上血迹拭尽,扔了那方帕子,走到她身前,站立片刻。
此前他一直不动声色,到了现在才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他在她身侧坐下,取过灯勺挑了挑将灭的烛火,轻声道:“我真是想不明白,这卫家的天下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将它夺去,对你又有什么损害?”
烛火复明,投在卫乔的面庞上。她于明亮灯火中轻笑一声:“你在与我说笑吗?从一开始你不就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了我?现在却说与我没有干系,抱歉,我记性还没有那么差。”
何况他与她之间又何止这点仇恨,他在帝京为乱,致使数万人互相残杀,他用计害死了她的表哥卫陵,他几次三番地暗算自己和谢知舟,她怎么可能坐视他祸乱大昭?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敌对的,只能是你死我活。
李培风不语,乌沉沉的一双眼注视着她,半晌后启唇道:“那你就好好地活着,活着来杀我。”
他说着,一手握住卫乔脚踝,一手撩起她衣衫下摆,将裤管卷高,露出那仍在微微向外渗血的伤处。
鲜血渗在裤管上,渐渐凝结,轻轻一扯就是撕心裂肺的疼,何况他动作也算不上温柔。
卫乔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反惹得他有些不耐,扬手点了她穴道。
她不能动,却还能说话,恨恨地瞪着他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此刻我若手中有刀,你看我会有一丝犹豫?”
他好似没有听见,只专注地替她上药包扎,等处理完腿上伤口,又让人送来一盆干净的温水,浸了帕子后细细拭去她掌心的灰屑。
“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死不了,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又能如何呢?”他抬头瞥她一眼,笑道,“这里不是帝京,没有人会心疼你。”
卫乔恨透了他,被他触碰好似浑身爬满了毒蛇虫蚁一般,偏偏又躲避不了,简直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
他触到她目光,神情一黯,双手下意识地松开,站了起来。
卫乔视线随着他动作,见他似乎没有解开她的意思,心中一急,不免出声提醒。
他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微微俯身解了她穴道。
还未等她撤离,李培风便直起身子,后退数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她绝不可能乖乖地任自己摆布,所以他跟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保证她活着,然后由自己发挥她应有的作用就够了,至于别的,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从落到他手里开始,除了起初向他套话之外,卫乔跟他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一是跟他本就没什么可说的,二是厌他至极,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烦。
一阵沉默之后,李培风出了王帐,不知去向何方。
卫乔先前就注意到这座王帐周围皆有重兵把守,再逃是不可能的。在李培风出去之后就有两个身着戎装的女子进了王帐,不言不语地立在卫乔三丈之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卫乔明白这是为了防止她寻短见,毕竟她只差一点就跳下了断崖。
她心情很不好,被人这样盯着更是无比烦躁,又不好拿那两个侍女撒气。目光瞥到几案上的简牍,拿起来看了两行,却也没能将心里的火气平息,遂将那简牍“啪”的一声扔在了案上,震得烛火跳了一跳。
她起身,两个侍女大惊失色,慌忙上前。
卫乔以目光止住她们的脚步,随即单腿跳着到了榻前。
她面朝里在榻上躺下,然而却仍能感受到身后灼灼的视线。许是今日的一番折腾,令她虚弱了许多,头沾到枕头没多久便怀着一腔郁愤睡着了。
第二天照旧行军,卫乔被看管得比先前严密数倍,绝无逃跑可能,所幸若兰时不时地在她眼前晃一晃,看来是没被她连累。
队伍很快就开到了北狄王城,旧地重游,旧景却不如故,原先那座巍峨雄壮的城池频经战乱,几次易主,已是现出几许荒凉颓败。
北狄皇宫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波及,与卫乔记忆里的差不多。
许是李培风故意的安排,卫乔仍旧住在从前住过十几天的那座宫殿里。那时的北狄王以为自己是他的女儿,怀着愧疚和补偿的心理,给她的一切待遇都是最好的,这座宫殿也是如此。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座宫殿此时于她而言,真正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她被人贴身看管着,丝毫不知外面的形势如何。
日子如水一般流过,不知不觉她的腿伤便好了。有段时间没露面的李培风也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次带来的,同样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大昭的谢侯发兵十万攻打定凌关,只留下了一万人驻守丰城,你说我若是在此时放出消息,说你就在北狄王城,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
“绝不可能!”卫乔摇头,也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谢知舟乃大昭王师统帅,身系一国盛衰的辅政权臣,怎么可能为一个假皇帝以身犯险?”
她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显,面上却尽力维持着平静:“就算他信了你放出的消息,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置之不理然后任由你杀了我,一来可以打着为天子复仇的旗号,激励士兵;二来无论是另立新君还是自取九五,对他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说了这么多,而他只是淡淡看着她,末了轻声道一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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