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风眉目冷肃，一步步上前。

　　龙骧卫统领被人拖了下去，左右侍卫得他指令，也躬身退下，室内便只剩下了他和凤伽罗两人。

　　他在她身前站定，微微偏首，望着她的目光含着一丝戏谑，先前的冷意便随着他这一动作消逝于无形。

　　他说：“你不该将手伸得太长，算计到我的头上来。”

　　凤伽罗惶恐抬首，对上他的视线。

　　从他下令让人把龙骧卫统领拖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再听信她的解释，他对她的耐心已经告罄。

　　只是她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是现在？他已经陷入大昭和北狄的联军之中，孤立无援，正是用人之际，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

　　她注意到李培风的左手已经按在了腰间佩剑上，这是他动了杀念的表现，她不由得更加害怕。

　　越是害怕，越要镇定。

　　她仔细辨认着他眸中神色，心中突然电光石火一般，想明白了什么。

　　凤伽罗突然大笑，指着他道：“你也不过如此，枉我将你认作这世间第一等狠心忍性之人，谁知你竟为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扼住了脖子。

　　他不会容许她说出来，手上也就用了十成的力，将她掐得面色通红，两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胳膊，使劲挣扎着。

　　她几近昏厥，两眼微微向上翻着，露出大半的眼白，却还是固执地将嘲讽的目光投向他。

　　李培风猛地一甩手，凤伽罗便被摔得向后倒去，“砰”的一声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她软倒在桌角，揉着被掐出了深红指印的脖子，拼命咳嗽着，半晌才平复下来。

　　一只手抓着桌腿，一只手往桌面上摸了一下，正好摸到了什么东西。她虚弱地笑了一下，支撑着站了起来。

　　她看见李培风拔剑，寒芒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你不能杀我。”她一把掀开那盒子上的绢布，打开盒子，“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是吗？”他眉目未有一丝动容，仿佛她说的不是关系到他的生死，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可惜朕从不受人威胁。”

　　他横剑挑开凤伽罗挡在身前的盒子，而后将刃尖刺入她的心脏。

　　“不——”

　　有人疾呼着闯入，跌跌撞撞地抢上前，抱住了凤伽罗软软倒下的身躯。

　　来人眉眼与中原人殊异，面部线条深刻冷硬，透着几分凌厉，眸光如利刃一般狠狠剜向李培风。

　　他颤着手抱紧了凤伽罗，望见她胸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将身前衣襟染得通红一片，不由哽咽。

　　“南疆王日理万机，竟有闲情到我大梁做客，看来是对你这个妹妹放心不下。”李培风望着凤伽罗，感叹一声，“啧，当真是情深义重。”

　　舜阁罗什么都听不到了，听不到一旁李培风的句句嘲讽，听不到带甲的卫士持戈入内，威严的脚步声沉重地踏在地砖上。

　　他耳边只听得到凤伽罗一声声痛苦的呢喃：“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哥哥救你，哥哥救你……”

　　他手忙脚乱地为她止血，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地在他眼前流逝，而他无能为力。

　　“不妨告诉你，你这个哥哥不过是你父王的养子。”

　　凤伽罗如遭重击，猛地睁大了眼睛，绝望而悲愤地盯着舜阁罗。

　　李培风不介意在她的心上再狠狠地插上几刀：“王位本就是要传给你的，可惜你的野心太大。你的父王王兄如此疼爱你，就算你谋反也并不多做计较，若不是你执意追随朕，这会儿在南疆不照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说不定还能当上你哥哥的王妃呢。”

　　他语带调笑，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语调，说出来的却是再残忍不过的话。

　　凤伽罗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恨，恨戏弄利用她的李培风，恨隐瞒真相的父兄。她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狠狠推开了舜阁罗。

　　舜阁罗不防，被她推得向后倒去，而后便看着凤伽罗一头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被他拭干净的嘴角又涌出鲜血，滴在青白色的地面。

　　他心中大恸，忙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她却已经闭上了双眼，面色青白，一动不动。

　　他将颤抖的手伸至她鼻端，了无气息。

　　他张大了嘴，彷徨四顾，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也像是被人扼住，一颗心不断下沉，沉到了无底深渊。

　　像是终于接受了事实，他双手用力地抱紧凤伽罗的身躯，额头死死地抵住她的，紧闭双眼，任眼泪无声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哥哥带你回家。”

　　他将她抱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像一柄利剑一般笔直地立在李培风的面前，目光冷冷地望着他，每一个字都在利齿间磨了又磨，带着彻骨的恨意。

　　“今日之事，孤来日定当讨回，还请梁帝好自为之。”

　　毫无疑问的宣战。

　　舜阁罗不远万里地来到北狄，自然是因为得知李培风即将战败，放心不下凤伽罗，特意来带她回南疆。

　　李培风此刻最该做的自然以手中的凤伽罗为条件，趁势拉拢舜阁罗，以南疆牵制大昭。谢知舟顾及到两线开战的压力，未必不会使李培风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凤伽罗，还是在舜阁罗的面前，这个举动却是谁也无法理解的。

　　自绝于南疆，与三国为敌，焉能不败？

　　李培风好似对舜阁罗的威胁毫不在意，甚至嘴角轻挑，回了一句：“请便。”

　　他甚至连扣下南疆王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挥了挥手，围在门口的士兵便收起了兵戈，让出一条道来。

　　舜阁罗抱着凤伽罗出了房门，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

　　天光大亮，帐幔里却仍是昏蒙蒙的一片，卫乔闭着眼睛，伸手往身旁摸索了几下，却摸了个空。

　　她揉了揉眼睛，睁开，往旁边一看，谢知舟果然已经不在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睡得太沉，连他什么时候起身都不知道，以后要是嫁给他，想来也算不得什么称职的妻子。往后得改改，她想。

　　很快便洗漱完毕，卫乔一个人用过了早膳，正思索着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忽然想到这几日瞧着谢知舟都是两三套衣裳拉回换，应是没时间置办衣物。

　　她叫来衙署内院的一个管事，让他吩咐人去城中的估衣铺中买些布料回来。管事刚答应着，忽然又有人回说有客到访。

　　客人自然是苏衡和君歌。

　　卫乔看到两人的面色都不大好，比昨天离去时更甚，心中不免忐忑，问道：“怎么了？是没查到还是我果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苏衡与她相识多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君歌看他一眼，瞬间明白他的想法，便主动对卫乔道：“不是病，是一种蛊。你应当听说过南疆，那里的人都很擅长用毒使蛊。”

　　卫乔点头：“确实听说过。”

　　“其实，所谓的蛊毒什么的大多都是南疆地处偏僻，仗着中原人对其不熟悉而编造出的夸张之语。但厉害的蛊也确实是有……”君歌斟酌着措辞，道，“比如你体内的这种蛊，就有些棘手。它是以人血为引，喂食母蛊，再产下子蛊种在人体内。一旦被种下这种蛊，除了喂食母蛊之人将子蛊引到自己体内，再无解救的法子……”

　　“若是解救不了，中蛊之人最终会如何？”卫乔问。

　　君歌还在想怎么把话说得委婉一点，苏衡却已开口：“母蛊就是只存在于南疆王室，被世代供奉的蛊王，即便是它产下的子蛊也是剧毒无比，若是不能及时引出，中蛊之人便会日日遭受锥心之苦，蛊虫游走到心脉的时候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真是不体面的死法啊，卫乔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在北梁的那段日子她一直没跟凤伽罗正面对上，现在看来，除了她也不会是别人了。估计也是奉李培风的命令给她下的蛊，难怪她那么轻易地就逃出了北狄王城，原来人家还有后招。

　　卫乔一时间思绪繁杂，呆立半晌，最终却只跟苏衡和君歌说了一句话：“别告诉他。”

　　两人自然明白他是指谁。

　　苏衡问：“这样大的事，你真要瞒着他？”

　　卫乔点头。

　　苏衡叹了一句：“只怕瞒不住……”

　　卫乔刚想说能瞒一时算一时，那厢君歌却道：“也未必没有别的法子，我几个师哥都对蛊毒颇有研究，我写信问问他们。”

　　卫乔怔然，对她道：“多谢。”

　　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倒霉，也希望只是诊错了，她并没有中那劳什子的血蛊，只是方才苏衡和君歌来的时候就又替她细细切了一回脉，不会错。

　　还有什么法子呢？那人这样害她，应是不会给她留一条活路了。

　　她心里又慌又乱，实在不愿让旁人瞧见她脆弱的样子，尽管苏衡和君歌都是她的朋友，但她还是请他们回去了。

　　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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