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兰自然不知道此劫已过，尽信兰悠的话，涕泪急下，“那娘娘准备怎么办？”

　　兰悠已垂泪良久，拿出一根银针，泣道：“这支针，浸了毒。如今唯有用这支针，给淳儿扎下去。她若去了，皇上自然无需继续扎本宫的血来验。如此，你我主仆二人才得以保命。”

　　“不可”，盈兰仰天长啸，“娘娘，奴婢求您，不要伤害淳儿，护她周全。如果非要有人死，奴婢命贱，死上几回都不为过。”

　　兰悠装作盛怒，“住嘴，本宫绝不允许你有事。孩儿没了，我们以后可以再谋。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断不能丢了彼此。”

　　盈兰重整蓬头垢面的面容，一路跪挪至兰悠跟前，抢过她手中银针，将自己全身遍扎，将血滴入随身一个小瓶中，颤抖着将血罐递给兰悠，“娘娘，您随身带着，待会要您扎自己，您用障眼法，把奴婢的贱血滴入淳儿血中，自然可以相融。一定可以帮您和淳儿躲过一劫。”

　　“你疯啦”，兰悠颤抖着执过盈兰的手，“这针，可真的有毒。你……你这样做，还怎么活？”她本以为自己是装哭，可一意识到她将真的失去盈兰。她忽而悲从中来，心里被愧意缠绕。失去盈兰，不止是失去一个忠仆，失去一个亲密之人，更是失去了在这后宫之中，唯一真心待她之人，也是失去了自己最后一丝善良。

　　兰悠越泣越深，盈兰渐渐失去知觉，疲惫道：“娘娘，反正我也没有能力保护淳儿。只有我死了，您才能真正成为淳儿的额娘，也才会真正护她周全。当我没来过吧，她就是您的亲生骨肉。”

　　“不行”，兰悠忽而浑身颤抖，冲了出去，在院中急唤小太监去请杜太医来。

　　待杜太医赶到，盈兰只悬着最后一丝气，身子在兰悠手中渐渐冰冷。杜太医绝望地摇摇头，“此毒并非不可解，可她原本身子太弱，毒性扩散太快，已晚了。”

　　兰悠便眼睁睁见盈兰咽气，哭得更加伤心。杜太医却狐疑道：“娘娘如今哭得如此伤心，这毒难道不是你下的？”

　　兰悠泣道：“夕言，我实在没办法了啊。今日场景多险，你也见了。咱俩的命，也差点搭进去。我同这宫中其他女人都不一样，我谁都靠不上，我再不绝情些，在这里简直一天都待不下去。”

　　杜太医听闻果然是她下毒，于是怒道：“我同意与你联手，是为查轻羽死因。可你若做伤天害理，谋财害命之事，那我宁肯不查这桩事。”

　　“夕言”，兰悠辍泪更甚，“你方才也说，此毒不足以致命。是盈兰她身子早坏掉了。活着，对她而言实是苦事一桩。况且，她若活着，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威胁，对小格格亦是威胁。是她自己为保女儿，主动抢的毒针。我下不了手。若我有心害她，何必遣人去找你来呢。”

　　见杜夕言仍铁青着脸，兰悠语气又柔弱了几分，“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跟你讨任何毒药。你也莫给我任何毒药。我静静陪你查颦贵人一事，一定不再节外生枝了。”

　　杜太医之前诊过盈兰的脉象，本也活不过一年半载，所以对她的死，忽而释然了。冷冷撂下一句，“下不为例，否则我绝不饶你”便拂袖而去。

　　无论如何，宫女死在自己宫中，都是难以托责之事。况且盈兰还是小格格的生母，兰悠心虚得紧。若报正常死亡，必有验尸官前来查验，一旦不小心瞧出任何端倪，一定会被魏言蹊等人拿去大做文章。于是，兰悠趁夜间将盈兰尸体运出城外，又在盈兰床榻下放了一封书信，自己胡乱临摹盈兰平日字体，写了几行字，伪造了一封离别信，信中说自己体弱，不愿牵累宫中诸人，于是不告而别。

　　宫女私逃，本是大罪。弘历原想下令通缉，可兰悠一直求情，说盈兰应当真是因为体力不支，才行此下策，劝皇上作罢。弘历派人查了宫中机密文件及珠宝皆无遗失，便不再追究此事。又拿她的临别信与平日她在宫中所录笔迹对照，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于是便信了这番说辞。

　　言蹊却一阵大笑，召集叶瑟、愉妃及绮梦来聚。她嘴角扬起，神采飞扬问叶瑟：“姐姐可记得，盈兰并不认字，更不会写字。”

　　叶瑟仔细一想，确有此事。当时，她二人同盈兰共同侍奉兰悠之时，盈兰因为自己不会写字，怕被兰悠呵斥，特地找言蹊代笔。所以，盈兰在宫中留下的所有笔迹，皆为言蹊特意歪歪扭扭写丑的字迹。“所以，你说，那封信，是兰悠自己伪造的？”叶瑟惊问，“那盈兰去哪儿了？”

　　“兰悠这人，内心善恶此消彼长，这样的人，最容易走极端，做出极残忍的事。或许盈兰已被害了。”言蹊叹道。

　　“她在宫中本就没什么朋友，仅有盈兰对她好，她有什么理由害她呢？”绮梦不解道。

　　“所以说嘛”，言蹊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一定不会害盈兰。一定有惊天秘密。”

　　“会是什么秘密？”绮梦又问。言蹊蹙紧了眉头，摇了摇头，“这可就难了，人都找不见了，去哪对证去？！”

　　叶瑟亦摇头叹息，“言蹊的推测总是对的，可若没有实证，再轻举妄动，恐怕又如上次一般。”

　　“是啊”，言蹊叹道，“这次，我们一定要沉下心，急不得。无论是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载，只要能将她拉下马，我们都能等下去。”

　　众人散尽后，叶瑟步行回永和宫。她也有一种直觉，盈兰已经死了。虽与盈兰无多交情，可想起她的面容，心里仍一阵惋惜。这深宫之中，看似熙熙攘攘，是天下最热闹的处所。可这座城的本质，却是安静极了。宫女太监被赐死或被害死，也不敢大声叫嚷，就悄悄地去死了。仿佛，服从是他们的命，甚至比他们的命还要值钱。在这里，一切东西都比一条人命值钱。

　　想到这里，她不禁浑身一个冷颤。觉得比哪年的寒冬腊月都要冷。来自人心的寒冷。从前也曾千百遍地厌恶过这里，想要逃出。可这一次，却是发自心底的绝望。对这里有了真正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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