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山间住惯了的妇人,自然没有宫中那些莺莺燕燕香喷。她们身上那些名贵的香料,起初让他情迷,后来让她疲惫。这倒反衬得此刻他胸前的女子格外美好。她身上有一股大地的味道,自然的韵味,如同这山中小屋,也一如他这月余的恬淡生活。
在这样的夜晚,一个连灯火都照不亮的夜晚。一个只有自然万物,一切只能顺应自然的夜晚。他们两人何尝不是山间的两粒微尘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人,他如何推得开呢。
或许,待他回宫之后,他再携重金回来寻她,她早已搬走了呢。如此一来,此生这厚重的恩德,他便无以为报了。那将是一生的遗憾与悔恨。倒不如此刻就报了恩情。可是,此刻自己有什么可以给她呢?也仅仅是自己这个人罢了。可她此刻心中所想的,不正是他这个人嘛。他怎么忍心拒绝她呢。
他轻轻翻了一个身,双唇刚刚好贴上她的额头。怀中那温润得仿佛土地的女人身如电震,抱他更紧了。也许不是那个人,可偏偏应情应景,加之那夜饮下的一壶温酒作祟,弘历鬼使神差地解开了小溪唯一一件单薄的衣衫。
微凉的夏夜,变得不再凉碜,甚至有一丝焦灼的热度,连接着两个各自孤独的灵魂和两具寻找温暖的身体。
忽而天明,弘历先醒来了,怀中的女子仍在熟睡。他轻轻动了动酸麻的臂膀,本来十分动怒,忽而笑了。是啊,在宫中,哪个女子会被允许彻夜将他的臂膀当作枕头呢。别说宫规不允,即便允了,又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做呢。从昨夜到今晨,他倒当真体会了一把凡间夫妻的滋味。可才笑了片刻,他心中又十分悲凉。说好了要同叶瑟来体验这凡间夫妻感觉的,怎么此刻,在这世外桃源的闲逸时光,他却拥旁人入睡了呢。愧疚盈心,他愧疚地抽出手臂,蹙着眉无措地望着嘴角挂着微笑的小溪。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了?那他又将面临着他最疲于面对的一件事,便是如何安置她。
他这用力一抽胳膊,小溪也醒了。朝他羞涩一笑后,别过身去,再不敢看他。一会儿,又羞得蒙上了被子,却忍不住在被子里“咯咯”笑出了声音。这三十五岁的妇人,在他面前,竟还褒有小女孩的天真。这更让她想到叶瑟,那永难磨灭的少女神采。于是心中更痛了。带不带她回去呢?即便自己未与她同眠,也不能将她一人抛在这冷清之所,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况且,如今他们真发生了什么,再不带她回宫,以后让她如何自处呢。可是若带她回去,她能适应波诡云谲的后宫吗,况且,他如何跟叶瑟交代呢。
他有些心烦意乱,但仍耐着性子问:“我从前跟你说过,我是有家室的。若你不弃,愿意同我回到府上吗?”
小溪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几次要开口说“愿意”,最终却黯淡了眸子,轻轻摇了摇头。小溪整理好衣衫,又伺候他更衣,然后便开始为他打点行囊,把屋里能带走的东西都给他带上了,生怕他一路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疼没人爱。
临行前,弘历回头环视这逼仄而温馨的小屋,又问了一句:“当真不随我走?”
小溪努力忍着泪,背过身去不看他。可等到听不到他脚步声了,忽而捂着胸口,哭得肝肠寸断。良久,才起身向山下奔去。下山的坦途只有一条,她用尽全身力气快速奔跑,至半山腰终于追上了弘历,从背后抱住了他。
弘历知晓是谁,回过头,笑容里一半温柔一半苦涩。他木然地牵过她的手,领她下山。
待租上了轿辇,在途中才问她:“你明明会讲话,为什么要一直沉默?难不成过几天,见了我的家人,仍不准备开口?”
小溪面露难色,张了几次口,又艰难闭上,许久才断断续续出来几个字“我,我,我讲,不,不,好。”
弘历有些诧异,她唱起歌来分明如行云流水,吐字清楚,连贯响亮。怎么一讲起话来竟如此艰难。
小溪找来纸和笔,写下给他看,“我自小口吃,话难成句,唯独可以唱歌。爹娘也很讶异,访遍天下名医不见起色。好在,在山间,我可以每日放歌,当做我可以说话一样。只是你来了,我不好意思每天唱了。”
弘历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但特意暖心笑了笑,不想给她同情的目光,让她心里更难受。小溪娟秀的字体又递了过来,“宝哥,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弘历念及她口吃的顽疾,以及之前在山中见她时的丑陋贫苦面容,想来一定是一段悲伤的过往,不想揭她伤疤,于是笑了笑:“我才不想听呢。我们都过好以后的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小溪红着眼眶,微笑地点点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车辙一路折向京城。还未及京城,小溪便一眼辨出了京城的模样,不觉眼间涨泪,心中五味杂陈,拿出纸笔,写道:“相公是京城人士?”
弘历心中不禁哑然失笑,他岂止是京城人士呢,明明就是京城之主、天下之王。他耐心地看着她,“你不用写了。你同我说就是了,你慢慢讲,我就慢慢听。你不用害怕。”
小溪几番尝试,终于鼓起勇气,“我,从,从前,京城,也在的。”
弘历梳理一番,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赞许道:“那更好了,你就能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可当马车在紫禁城门外停下时,小溪仍怔在原地。虽说她已在山中隐居几年,但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妇人。在皇城根下生活过十几年,她自然知晓这是皇亲国戚所居之所。她又重新打量弘历,他身上虽然仍穿着她缝制的粗布衣服,可仍难掩奇异风骨,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她锁住了自己的脚步,不肯再前行一步。弘历看出了她的担忧,笑道:“现在后悔可晚咯,难不成你有盘缠回去吗?”
小溪干涩地笑了笑,结结巴巴问道:“那……您,是,您,王爷吗?”
“差不多吧”,弘历笑了笑,从腰间隐蔽处取出一块腰牌。小溪还未来及看清那腰牌,一排护卫清一色跪下,弘历示意他们起身后。他们自动排成一排,跟在他俩身后,向宫城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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