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香会助毒传播，为何还要这样做呢？”杜夕言责道。

　　叶瑟含泪苦笑，“还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若真有人来下毒，我倒感谢她呢。”

　　杜夕言很想安慰她，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对于消沉的人来说，你越是安慰她，她越是消沉得理所当然，所以他改为斥责她，“你自己失去至爱，便要别人一起陪葬么？若真有香毒，这些无辜的宫人怎么办？她们若是中毒而死，她们身后的一个个家庭怎么办。”

　　叶瑟竟真有些触动，终于抬头注视他。杜夕言又伤感道：“漫轻羽死了，你觉得我心中好过吗？如果好过，我也三十多岁了，会一直不娶嘛。可我再伤心，不照样在行医救人，不照样吃喝拉撒好好活着嘛。因为如果你走过的路多了，见的人多了，看见的世界广阔了，就会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多么微不足道。自己的悲伤也微不足道，便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点得失迁怒整个世界。若是宫中别的娘娘如此消沉，倒说得过去，因为她们自小待在闺中，后来又嫁入深宫，她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她们的格局就是那么一点地方。可是师姐你，号称什么江湖侠女，自吹走过半个中原，难道心思就这么狭窄？！”

　　“我也知道聚散有时，我只是后悔，在死这样可怕的时刻，我没有陪在璐儿身边”，叶瑟悲泣道。

　　“有什么用呢”，杜夕言叹道：“已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也不是你想那样的，一切无心之举，人人都能谅解的。”

　　“好，我答应你，可以活下去”，叶瑟苦笑道：“只是，从此活着，也只是活着了，有什么盼头呢。”

　　当务之急，是为她找一个盼头。所以，杜夕言未及深思，便编了一个，“如果有人爱你，你要加倍爱他们。这是你活下去的动力。若有人伤你，你也可以还击。这也可以是你活下去的动力。”

　　他原本只是一时劝慰之辞，却突然点燃了叶瑟心中的仇恨之火。是啊。她得为永璐报仇。还有云锦、云裳死得皆有些蹊跷，若不能为了爱而活，便为了复仇而活吧。

　　她忽而敛住了满目悲伤，眼底重生出些许力量，“认识你这么久，听你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今日多呢。”

　　杜夕言见她言语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奇怪逻辑，顿时松了口气。将几个寻常解毒调理的药方给了宫人后，便告辞了。

　　夜幕时分，数日未吃一口饭的叶瑟，身子飘摇欲坠。深秋的风仿佛要将她的衣衫非走，连她瘦削的身子都随风摇摆，眼见就要在寒冷和冷漠中败下阵来。天已经黑透了，她才摸到言蹊寝殿。不等通报，她已如一道影子一样飘了进去。

　　言蹊见了她，心虚极了，素来冷静的她亦难掩重息，吞吐问：“姐姐怎么这么晚来了？外面……很冷吧？”

　　“不冷”，叶瑟悠悠道，“比起人心，什么天都不算冷。”

　　言蹊不禁一个寒噤，忙将十五阿哥递给嬷嬷，示意她们去偏殿。

　　“别急着走啊”，叶瑟的身影飘到嬷嬷身边，“让我也抱抱这福气孩儿，沾沾喜气。”

　　“太晚了”，言蹊忙横上前，规矩道：“他已经睡了，赶明姐姐再抱吧。”

　　“怎么？是嫌我刚死了儿子，晦气得很，是吗？”叶瑟厉声逼问。

　　“姐姐，那件事”，言蹊忽而泪目，“说来复杂，赶明日，我登门拜访，好好给您解释好吗？”

　　叶瑟冷笑摇头，“如果一个天花乱坠的解释可以改变结局，那我可以听你解释一千遍。可是，结局已定，那解释，你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吧。”

　　言蹊不住抽泣，没注意间，叶瑟已强行从嬷嬷怀中抢过十五阿哥，抱在怀中逗弄。可她脸上越是笑吟吟，言蹊看得越慌。不一会，她便冷汗淋漓，扑通跪在地上，“姐姐，求你了，娘娘……”

　　叶瑟抬头看她，神情中混杂着悲伤、委屈、不解与愤怒、无助，“你看看你，那是什么神情，你在害怕什么？你怕我为报复你，对小阿哥下毒手？魏言蹊啊魏言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你到底能相信谁？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到头来，我在你心里竟是这种人？！”

　　“对不起”，言蹊泣道：“我自然知道姐姐为人，只怪我此次生产前后经历诸事，一时抑郁，患得患失。请您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确是我不妥。”

　　“体谅？我有什么资格体谅一个母亲？我这一辈子，已经被剥夺了做母亲的资格，到头来还让我体谅你们做母亲的苦衷。这样，不会太过残忍吗？！”

　　叶瑟今日分外激动的言行，正是言蹊担心十五阿哥安危的原因。因为，今日叶瑟的脸仿佛换了一个人，从前她脸上的柔软和犹豫都不见了。此刻呈现在言蹊眼前的仿佛是一尊会说话的石像，从里到外都是硬的。

　　此时，嬷嬷上前抱孩儿。叶瑟没再为难她，将孩儿递给了她。然后转向言蹊，“说吧，我听你解释。”

　　她的语气是陌生的。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胁感。这种感觉，是以前她做自己主子时都没有过的。如今，她是令贵妃，她只是普通嫔妃，位分低于自己。可言蹊面对这威力，却突然摆不起位分，只得俯首，颤颤巍巍听着。

　　“璐儿要找娘抱？”叶瑟淡淡问道。

　　“姐姐，你知道，当时我还有几天就临盆了”，言蹊释道。

　　“所以，你没抱他？”叶瑟打断她，厉声问。

　　“姐姐，璐儿那次染病，传染了好几位宫女。我当时……”言蹊又道。

　　“总之，你没抱”，叶瑟再次冷笑落泪，“他的要求很高么？要你抱一下，会要你的命么？”“太医也说，我若抱了，一旦被染上，没准十五阿哥也保不住了”，言蹊为难道。

　　“冷静、理智、会保护自己，你可真完美，魏言蹊，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不会相信别人，不会爱人的可怜虫”，叶瑟笑着迫近魏言蹊，“若是我在，莫说要抱，要我去地狱走上千遭万趟又如何。莫说命没了，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没了，又怎样”，说着，她摇摇头，“当然他到底不是你生的，这样过于为难你了”，可话锋一转，又道：“可是，这也恰恰投射了你骨子中的冷漠。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不爱你吗？因为皇上是个聪明人，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男人都会发现你不值得爱，世上总不会有那么多榆木疙瘩脑袋的傻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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