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苏庭语精心化了浓妆，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悲泣道：“本宫这一生，最羡慕嘉贵妃，因为她可以穿红着绿，浓妆艳抹，什么都不必在意，亦可以大快朵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什么都由着性子来，是多好的性子啊。”

　　她转向面生的宫女，“天下哪有一个女人不喜欢珠宝华衣，不喜欢胭脂水粉呢。今天，本宫终于打扮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了。可是，因为我压抑了一辈子，伪装了一辈子，所以皇上从未见如此靓装的我。去，你们去叫皇上来看我，看我最后一眼。”

　　宫女嫌恶地互相推诿，苏庭语忽而似失心疯般又打又砸，宫女无奈，只好去报皇上。

　　半个时辰后，有脚步声传来。苏庭语一阵喜笑，慌忙拭泪，挤出一个微笑，想在皇上的最后一眼中印上最好美的自己。可她细细一听，那脚步声分明不是男子，于是她发疯般回头，一见是叶瑟，顿时又哭又笑。

　　叶瑟挨个碟碗摆出来，大鱼大肉齐全了，外加一壶美酒。“苏氏，你一辈子伪装累不累？今天就圆了你的心愿，吃一顿荤腥解解馋吧。”

　　“皇上呢？”苏庭语怒问：“你来做什么。”

　　“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你认识吧”，叶瑟往身后一指。王公公明说：“皇上说见不见你最后一面，无何意义，让你去吧。”

　　苏庭语的泪水打破了精致妆容，她仿佛连最后一丝神采都失去了。叶瑟离她远远坐下，声音不冷不淡传来，“苏氏，我们谈个条件怎么样？”

　　“我同你势不两立，谁要跟你谈条件？！”苏庭语眼里泛着血丝，狠狠答。

　　“将死之人，总有未圆心愿”，叶瑟一笑，“我看这交易，你值。”

　　苏庭语别过头，死撑着意志不愿同她妥协，可最终回过头来，“你要我做什么？”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叶瑟一字一顿。

　　“就这么简单？”苏庭语笑得诡异而疲惫。

　　“你的答案若有一句不实，日后我发现了，便不再践行你的心愿”，叶瑟警醒道。

　　“好”，苏庭语从灰心中捡拾起一丝兴致，“你同皇上讨永瑢做你的儿子，你帮他当上储君。反正我也死了，以后你便是妥妥的太后。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做不到”，叶瑟冷冷回绝，“也不想做。”

　　“那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苏庭语重新垂下头。

　　“皇上的意思，是要将六阿哥与格格流放”，叶瑟一顿，“我虽不能收他为儿子，但我可以保证他们仍处于皇室之中，不被玉碟除名。你好好想想，值不值得同我交换。”

　　思虑良久，苏庭语倦倦道：“你问吧。”

　　“当年我们几个姐妹刺杀皇上皇后被皇上反歼，可是全都死光了？”

　　苏庭语面无表情，“尸体少了两具，我怀疑过春衫，后来便不了了之。一具是你，另一具不知，或许是她女儿吧。”

　　这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看来她没有骗自己，她继续问：“我在冷宫之时，那个阉人刺客是你派的吗？还有上次南巡在山谷间，以及宫中数次刺客都是你派的吗？”

　　“那阉人刺客，是吴全忠派的，因为你知道了林映槿的秘密，所以他要灭口。林映槿那批秀女，我派人在路上将她们搅散，是为了她们无法如约入宫，这样皇上便少了新欢。可谁知，东躲西藏的秀女分散而逃，林映槿落了单，竟被山匪强盗给轮奸了。入宫体检时，嬷嬷发现了她不是处女的秘密，是吴全忠帮她摆平的，交换条件是她成为他的眼线，安插在后宫。可是，后来，林映槿不受宠又不听他话去害人，他便除掉了她。她死前，你也在场，他以为你知情，所以要杀人灭口。这些也是后来我从出宫的嬷嬷那里听来的。”

　　“原来搅散秀女这事也是你做的？”叶瑟咬牙切齿道。

　　“是啊，我罪行累累，所以也不差那一件两桩的了”，苏庭语大笑，“还有问题吗？”

　　“南巡山谷那次，我身中箭伤，也是你做的？”

　　“春衫从不用箭，你知道的”，苏庭语平静道：“那次，我派她去杀你没错，可她没得手。却见你身中数箭，不是我们做的。”

　　“那是谁做的？”叶瑟问。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我怎么会知道”，苏庭语不屑道，“你们坏事做多了，得罪的人多了，谁不可能起杀心。”见叶瑟一脸疑惑，她又笑道：“恐怕你身边的好姐妹，最需要堤防一下吧”，说着朗笑，“宫中哪有什么姐妹情，若两个女人都不爱皇上，那还有可能。可只要爱他，绝不会真心以待。你知道吗，富察皇后，是我看着她咽气的，我把她活活气死的”，她继续奸笑，“只可惜，我看不到你同魏言蹊的那一天了，究竟是你俩谁先害死谁呢。”

　　临死之时，她应该不会说谎了，她说不是她派人朝她射箭，便应该不是了。可她说可能是言蹊做的，自己不能轻信。她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再想，已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事便算了吧。

　　由此，她不再问她问题，只撂下一句，“好好享用你的晚餐吧”，然后步出门外，让侍卫及宫女严加监督。

　　苏庭语看着满桌丰盛，却觉甚为陌生，无处下手。自己已经三十年没有沾过荤腥了。她拿起鸡腿，刚下口，便被那股香甜的油腻裹住了，一阵反胃。原来她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失去了享受的能力。这些年，她囤积了那么多钱财，却不敢穿华衣，不敢吃大餐，到头来多么可笑。她精通医理，怎会不知那是鸠酒。可她看向对面那一排十余双冷漠而戏谑的眼睛盯着自己，如今连下人都敢这样俯视自己。她毅然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她感受肠胃中纷繁而至的绞痛，好在并不久，她便感觉不到自己了。一生就此画上句点。

　　叶瑟几乎同苏庭语暴毙的消息同时返还养心殿。皇上正在拟流放永瑢与格格的圣旨，叶瑟轻轻按住他的手，“其实，这样对他们，皇上心中并不忍，不是吗？皇上只是为了所谓的公允，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才要重罚自己的儿女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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