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三月,永璜府上的甘棠树已抽了新芽。永璜与云裳在树下共偎一件御寒裘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能等到桃花开了”,永璜低头笑看云裳如泛桃花的脸颊。可话锋忽而一转,“或许今年不能陪你赏花了”,说着轻抚云裳隆起的小腹,“我不能再这样活了,我不要孩儿有我这样一位阿玛。”
已有三个月身孕的云裳艰难起身,偎在永璜胸膛,“净乱说,你是天下最好的夫君,也会是天下最好的阿玛。哪个比得上呢。”
永璜心慰一笑,随即道:“傅恒要率兵去金川了。皇阿玛其实心中一点底都没有。我明日便去申请随行,学些兵家常识。这一生还长,不能再这样混沌下去。”
许是自己当了阿玛后,才明白了皇阿玛的曲折心意。加之与云裳的恩爱日常,忽而让他缺爱的心灵满注力量,学会了宽容与原谅。
云裳眼中含着泪,她多想开口挽留他。她好不容易等来的短暂幸福,怎么舍得放手呢。初春时节,她一改少女时的妆扮,一身红装,花朵细碎,坠珠为饰,配着高髻花钗,颇有一番美艳妇人的韵味。仿佛,这几个月的恩爱,已让她的少女时代翩然而逝,迅速滑入蜜罐似的恩爱生活。可不管是哪一种妆扮或韵味,她总是最美的。
她敛住悲伤,浅笑抬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是你发自内心的,我都支持你。”说着顿了一顿,“只是,能余七八日时间陪我,然后再启程吗?”
永璜轻轻掐过她的脸颊,“不急,半个月也成”,说着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今年的桃花虽不能陪你同赏,但是我在最美的春光启程,一定格外珍重自己,不负春光不负卿。战事一结束,我便回来,哪也不去,日日抚琴弄舞,夜夜剪烛西窗,只守我们小小的花朝月夕。”
云裳忽而洒下热泪,紧紧揽住他,“我等你。孩儿也等你。”
说要他余下七八日陪她。实际,她不过想借这七八日时间为他赶制旅途中的衣衫。她未找任何织造机构代劳,甚至没有找下人打下手,自己夜以继日为他赶制了一年四季的靴貌衣衫。
弘历常常在上朝的某个瞬间,忽而看到讷亲常站的那个位置,心中感怀无限。看到来自民间的帖子,也会想起自己少时与讷亲像混世魔王似地终日流连民间的场景。心中无限怅惘。自己斩杀他,是不是过了,是不是错了。可是,悬而未决,耗人耗钱的金川一役,如今如整个国家的一颗毒瘤,时不时让他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朝中一直有声音反对进军金川,让皇上认输撤兵。弘历当着傅恒的面,不知怎的,忽而敞开心扉,“也许是朕错了,朕一开始便是错的。多少人等着看朕出错,朕不能错。”
傅恒捏了捏手掌,鼓起勇气道:“朝中如今确有怨气。解决怨气只有打赢。若有人能赢,他们自会闭嘴。臣既然自请去金川,自然不胜不归。”
“可是此举甚险”,弘历犹疑道。
“那就赌一把呗”,傅恒朗声回。
“你可知道赌的代价?”
“不就这条命么?若只活成一个寻常八旗子弟,实在没什么意思”,傅恒请道,“这一役,下官的心与皇上在同一处,忧愁与困境皆与皇上在同一处,所以不会孤独,也没的畏惧。”
“好啊”,弘历疲惫道:“你姐弟二人,此生皆心系为朕解忧。”
“臣的自信,非源于自己,而来自皇上。正所谓,有不世之君,方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
弘历见傅恒眉宇间的坚毅,忽而拾起一丝信心。
永璜的请辞,颇让弘历震惊。他心中欣慰良多,也愧疚良多。自己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剥夺他继承储位的资格,也剥除了一个皇子所有的骄傲。可如今,愿意分担他忧愁的,竟是他此生最亏待的一个儿子。
这种强烈的愧疚感,甚至让他不敢过于关心他或嘱托他,不敢阻止他前行。其实,他心中怎么舍得他深入西南偏远之地,经受那份寒苦与危险呢。可他只是微微张了张口,假装坚定问:“你心意已定吗?”
永璜坚定地点了点头,也没多的话同弘历讲,便笑了笑,请辞而去。
他迈出厅堂的瞬间,弘历忽而百感交集,鼓起勇气唤住了他。面对战场突变的风云,面对纵横捭阖的民族政治局面,他从未失去勇气。可如今,面对自己的孩儿,轻轻说上那么一句话,却真耗尽了一个硬汉所有的勇气。这就是父子关系之间的谜团吧。“璜儿,其实,你额娘虽无倾国倾城之色,也殊无惊天才艺,但为人和煦有加,朕非不珍惜。这些年,朕并非没有想念过她。可每次你提起,我都不愿意承认。我……”
“皇阿玛”,永璜笑着回头,“你不用说了,我懂你。已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都好好的。”
弘历感受到自己眼眶的湿润,并且没有遏制这股暖流,任凭一滴泪滑落。此刻,他目光锁着永璜,依赖着永璜。仿佛他是一个孩子,在儿子面前忽而变得脆弱敏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儿得到谅解。
十日后,傅恒与永璜率一万大军赶赴金川。云裳红着眼眶,递上一个大大的包袱。永璜当她面打开,见一件件黑狐皮、双双羊皮皂靴及气味相异的荷包与四季俱全的衣衫,不禁哑然失笑,“你这是想我去多久啊?!至多半年,我一定回来,我要陪你一起迎接我们的儿子、女儿来到世界呢。”说完,永璜忽而咳了几声,但因怕云裳担心,所以又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再咳一声,只别过头,将脸涨得紫红。从前几年,他日日消沉纵酒,终究伤了身子,落下些病根。虽然这几月,生活步回正轨,可已经伤害的身体总没那么快愈合。
叶瑟听弘历说了永璜的事,发自心底为他开心。他本是老天格外宠爱的人,他聪慧、英俊、善良、有人情味……他有世间一切优点。可先前,仅仅因为他不爱自己,所以他忽视了自己所有的优势,只会怨天尤人。她虽然没有为他送行,但心里却相信,如今,他既然重拾自信,那他一定做什么都非常出色。虽然奔赴的是生死未卜的战场,去做的是他从未接触的军事,她却一点都不担心他。她相信,如今的他,一定比任何人都强大,什么样的状况他都应付得来,一定披荆斩棘,大胜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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