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废立储资格一事早已远去,可永璜心中那道槛,始终不能完全过去。初冬,满院萧瑟,这一日,他未见云裳立于庭院迎接他。想来也是,这么冷了,她哪里还能天天矗在那,只为了看他归来那一眼呢。
可是自己心里,怎么竟有些不习惯。他沿着大大的庭院,反复走了几圈,都未寻见云裳的影子。望向天空的一瞬,内心突然倒映出她的样子。那张世间少有的俏脸,总含情望着他,但笑不语。那一抹粉色的衣衫,开在四季每一个晴天或坏天气,仿佛一朵永远开不败的桃花,兀自美丽。
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就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子,世上无人能抵挡她的善良与温柔。可心头这一阵微动,让他慌了。难道自己是爱上她了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自相识以来,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再爱上任何人。什么时候,一颗严防死守的心悄悄失守了呢。自己可以爱上她吗。同叶瑟那一段感情还没摘清楚,他有能力给另一位姑娘一份完整的爱吗,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起初让人欢喜,后来还是伤了别人的心。况且,自己冷落她的日日夜夜,如今还有什么颜面,一下子显露自己的热情呢。
他在冷如刀锋的寒冬庭院,徘徊了一个时辰,终于鼓起勇气叩开了云裳的门扉。见她呆坐床榻,已是下午,仍然着寝袍,脸上一丝妆都没有。可还是美得让人疼惜。他很想走上前,拉一拉她的手是否冰凉,如果是的,便轻柔地为她披上一件衣衫,甚至可以揽她入怀,将她连日冷掉的心暖转。想到这里,他忽而羞红了脸,可还是找不到一丝勇气走上前。只是站得远远的,小声道:“午膳吃过了吗?”
云裳抬头看他时,忽而满目含泪。真教人心疼。可他不知如何开口宽慰她,直到听她说:“你同三姐的事,是真的吗?”
这轻柔一句询问,让他如历晴天霹雳。他同叶瑟,并未真有什么。可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他不想骗她,一时支吾,忘了宽慰。
“家姊既然知道你心中是她,为何允我嫁过来。是你们串通好的么?要我这样爱你,也教你这样不爱我”,云裳已泫然而泣。她的泪,仿佛都同旁人不一样,是世间最珍贵的珍珠,每一滴都重重砸在他心头。他满目纠结地向前走了几步,“那都是从前了,我们……”
“别说了”,云裳带着哭腔打断他,“无论事实是什么,我不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他想开口解释,已被哭成泪人的云裳轻轻搡出门外,阖上了门。
永璜并未离去,静立门外,倾听她每一声悲泣,心也随着滴血。可见她如今情绪激动,怕自己劝慰,反而适得其反。只好逼自己站定了,不去打扰。明日,他在心底决计,明日,他一定同她尽诉衷肠,解开从前所有误会。从今往后,同她开始他们自己的爱情故事,共同走向一个幸福的结局。
次日,永璜早早立于云裳屋外,放佛积攒了半生的勇气,终于要同她一诉衷肠。
待云裳一开门,永璜轻拽她衣袖,急切道:“裳儿,我有话同你说。”
“不要说,夫君”,云裳忽而潸然泪下,“让了你这么多年,这次你让我一次,我先说吧。我走了。你不要给我休书,我不接的。也不要送我。当我求你。”
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求他。
他在心里苦笑几声。怎么他想爱,她却要走了呢。
刚才如果他抢着先说,结果是不是便不一样。
“你非走不可么?”永璜红着眼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求,手还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嗯”,她轻轻点头,泪却重重落下,“这样的生活,太苦了。我想去寻找人生是否有另一种快乐的可能性。”
永璜原本想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要放她走。可是听她说,要去寻找快乐。原来自己从未给过她丝毫快乐。那自己有什么资格留别人,同他一起沉入他这一滩烂泥的生活呢。
总是这样。每到关键时刻,他便会忽而失去勇气。心底神出鬼没的自卑感又浮上心头,生怕自己担不起任何人的幸福。
原来并不是所有错误都可弥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弥补呢。难道喊住她,让她别走,要她回来,再伤害她一次吗。
缓走了几步,云裳却忽然回头。永璜如深海悲凉的心底又泛起一丝温暖,他多么希望,她走回来。可她只是远远举着一柄步摇,“这是新婚那日,我佩戴的首饰。我没带走府上一金半银,只带走这一件,算是给荒唐的青春岁月留个念想吧。”
还未等他答话,她又转身离开了。看她纤细而伤感的身影,如一尾翩跹的风筝渐渐远去。永璜心里寂寞极了,仿佛他手中一只经年在握的风筝断了线。既然断了线,风筝去哪儿,他本不该管了。可那根线仿佛缠绕他心头,让他一刻不得悠闲,只会对她牵肠挂肚。
金川一役,清军残败。上奏弹劾主帅讷亲的折子如雪花覆落。自音希死后,讷亲一直对弘历暗裹成见,是以此役消极应战。这比他平日里贪贿的巨额银钱,更让弘历心凉。他原以为,他是一名合格的臣子,至少知晓利害关系,明白国事重于家仇。可没想到他如此有失人臣之德,竟为了一己私怨,拿军中大事开玩笑。如今,与其说他责怪讷亲,不如说他自责。当年他派讷亲去金川督战,就是因为音希一事,对他心中抱愧,是以想将金川一役作为给他的一次机会。毕竟他才中年,还有大好前程可期。可是,自己怎可将一场关系士兵性命和民生的战役,作为一个礼物送给一位人生知己呢。这一场赌注,他下输了。输的筹码,却是国计民生。
近几年,前朝后宫,家仇国恨都太多了。密集得让他透不过气。自上位以来,他素以仁慈治国,在太平盛世,自然行得通。可如今,西南、西北战事吃紧,东南、南洋蠢蠢欲动。再不严正君威,怕是祖宗们累世铸起的无上军威就要一泻千里了。怪只能怪讷亲赶上最坏的节点,他怕自己犹豫过久,又要反反复复,果断下旨,赐匕首勒令讷亲自尽于狱中,以平军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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