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林亦初赶忙推开扶桑,往石阶上退了两步,掩住胸前说:“你……我,本公主方才鬼迷心窍……不是,是脚下绊了一跤,才不慎摔到你身上去,你……你休要,休要想歪了!”
扶桑嘴角勾笑,抱臂在怀,答道:“莲公主穿着裆裤围兜的模样我都见过,现在才害羞,岂不是有点后知后觉?”
“你……”林亦初闻声将前胸掩得更紧,大声道:“你好歹也是个天家皇子,怎么跟市井无赖似的,你若还拿我儿时的事来寻开心,本公主便再不陪你去找玲珑心……”
林亦初还自后退,却忽觉背后撞上一物,随即裸露在外的双肩一热,覆上一件玄黑色的短袍。
她正欲回头,还未及反应,手臂便被身后之人扯过去。
林亦初踉踉跄跄被拽到那人背后,忙定睛一看,只见他脱去黑袍,上身只穿着一件无袖的黑底赤痕短衣,背上此时虽未佩着弓箭,但那一副冤家的身姿,即便是烧成灰烬,林亦初也不愁认不出来。
林亦初最是讨厌胧赫行路时敛气掩息,来去无踪。但因他少年时常年随侍掌世天帝,身藏暗处身兼刺探与护驾双职,多年习惯使然,即便日后掌位东方旭阳宫,位居四方神之一,还是改不了一副蹑手蹑脚小偷小摸的模样。
想到方才身上只穿着一袭半透的丝衣,大半个后背都给这冤头看走了,林亦初心中忿忿不已,将肩上的黑袍往身上又紧了一紧。那衣服内侧还残存着丝丝温热,她被包裹其中,这才察觉山间晨风果真料峭,方才迎风而泣,身上确实有几分寒冷。
她在胧赫身后忙着裹衣掩胸,待回头来看时,只见胧赫扶桑一双黑白身影对立于石阶之上,中间只十余寸空隙。一个抱臂,一个垂手,两人就此默默相对了半晌。
“你们慢聊,我去换身衣服。”林亦初见气氛诡谲,扭身便要跑,不想胧赫手上更快,将她拽在身后,偏不让她走脱。
她正要往胧赫后膝踹上一脚要他放手,却听他突然说道:“你这老狐狸在青仪宫蹲了半月有余,想拿的东西我师尊早就给你了。现在林亦初也醒了,你再没理由赖在这里了吧。随你去寻什么玲珑心,但不许你带走林亦初。”
半月?
林亦初听着,险些在平地上摔了个趔趄。
怎么?她这一觉莫非沉沉睡了半月有余?
她这又哪里是睡觉,分明是昏倒啊……
惊异之余,林亦初心中自然最是担忧王萧此时的境况,她还未开口问起,扶桑倒将她焦灼的神色收于眼中,抢道:“龙涟丞他很好,十余年来与司命册上描述的毫厘无差,你莫要瞎操心。”
“我没亲眼看过,怎知道好不好的。青阳十几年都过去了,按司命册他如今……”
“他如今两儿一女连同夫人都相继过世,三子正在病中。我在蓬莱中每日无事都回去帮你瞧过,你怕什么?”
“你果真时时去看他?”
“你这话问得,我骗你作甚?”
“瞧得可仔细?”
“我瞧得仔细不仔细,他的命数还不是板上钉钉,了无看头。难不成王萧还能脸上开花取悦于本尊……”
“我问你,为何将我搁在蓬莱之上,如今我一觉醒来眨眼十载,如此虚度光阴你要怎么赔我?”
“你那日将我的玲珑心往地上一摔,自个儿躺倒了。若不是蓬莱中仙气弥漫,等你在别处慢慢养着,还不定要躺到哪一年。”
“说到底,本公主还不是因为你的玲珑心才昏厥过去,我也不过随便碰碰居然……”
扶桑与林亦初隔着胧赫,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全将胧赫视若无物。他怏怏不乐夹在中间将两人的对话听到此处,总算找着一席插入之地,闷声问道:“那玲珑心你只随手一碰,就躺了如此之久,其中不详可见一斑,你还打算同扶桑一道胡耍?”
“既是如此,以后玲珑心本公主不碰便得了。但与扶桑相伴而行,不必受父君管束,又能于神州四面游玩,有人做东吃香喝辣,何乐不为?倒是你,莫非是那一夜被我鸾凤敲坏脑子,近日里怎么总是疯言疯语说得全无厘头?”林亦初这话讲得好生理所当然,全把最初自己如何抗拒与扶桑同行的事忘在脑后。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胧赫握在她臂上的右手一紧,随即又放开来。
他猝不及防转过身,直面着林亦初,骇得她赶忙将肩上披着的黑袍又往胸口紧上一紧。
胧赫那双凤眼向来全无焦聚,春夏秋冬里都像是未睡清醒似的,迷迷茫茫。说得好听些,仿佛双眸之上终年山岚弥漫,朦胧迷离好似绮梦飘渺。说得难听些,仿佛一年到头都是宿醉未醒的酒鬼之相。
这一时他的脸陡然逼近过来,将林亦初的身影聚焦于黑瞳中心。
一对难得散去迷雾的眼睛,竟让林亦初看着有几分晃神。
横亘眼前,青色尾羽战栗不休的浑黑箭杆。
隔着人潮,远远投来的,好奇且悲悯的目光。
无声无息,背靠花廊雕木而立,蓄着青黑短发的男人。
在视界中,悠悠远去的,被他负在背上的青色角弓。
不错的,梦中仿佛也曾有一双相似的眼睛这样望着她,让她在冰冷的梦里感到些许温暖。
“林亦初,你熟悉扶桑这只老狐狸吗?当年玲珑心本就是他打碎的,你晓不晓得他究竟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功夫四处找寻碎片?”
林亦初蹙起眉头将脑袋摇了摇,又忙点了点,说道:“我虽不知道玲珑心是如何碎的,但却知道他想要靠玲珑心找回心爱之人,莫非这……还触犯天条?”
胧赫指着背后的扶桑,愤愤道:“扶桑自有天家兄弟姐妹替他包庇,但玲珑一事的来龙去脉别人不晓得,我却知道得很清楚。四千年前是他自己引天雷将挚爱之人劈得灰飞烟灭,连同玲珑心也粉碎化雨。如今那魔物神形俱散,他还妄图要拼好玲珑心召回魔魂,你可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林亦初懵懵然望着胧赫,这才发现原来他面露焦急时,狼狈中也有几分可爱。
她左右晃了晃脸,认真回答:“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我又不懂了。什么魔物?即便将四散的魂魄聚拢,又去哪里找身形来禁锢它?你何时能改改说话这么跳脱的毛病?”
胧赫眉上一拧,极是不耐烦道:“我听说黄鱼只知吃睡,不想你比黄鱼脑子更简单许多。听不明白也就罢了,总之你只需记住扶桑此人心胸险恶,当年庇护魔物在先,现在还想令魔物复生,你跟着他这样的狐狸,将来绝计没有好果子吃。”
“你这话我又不懂了,”林亦初伸出手指狠力在胧赫胸前戳了一戳,说:“扶桑又是如何包庇魔物的?我怎么就没好果子吃?”
“你!”胧赫嘴间重重“啧”了一声,拍了林亦初一脑瓜小声说:“三千多年前,扶桑原本带着一个随侍同行,在凡间找寻玲珑心,就好似你今天一般。你可知那人的下场如何?”
林亦初捂着脑袋,不客气地照胧赫头上回敬了一脑瓜,说:“你有话快说,别吊本公主的胃口……”
胧赫的声音压得极低,说道:“扶桑不知什么时候发起疯来,将那人封进黑湖湖底,又不让他死得干脆,非要令他遍体鳞伤活受千年折磨。那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你这傻脑子何时懂得放清醒些……”
胧赫说到后头,声音愈发低沉却也愈发急切,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林亦初倒全不在乎,也懒得和胧赫窃窃私语,大声道:“笑话,本公主还要你一个手下败将来提点?你这几日身上元神养得方才健全几分,就忘了,我鸾凤梦龙可是吃素的?他若是绑我捆我,要丢进什么黑湖,我难道任人宰割不会反抗?”
胧赫本也是好意,见林亦初如此嗤之以鼻,不禁气结,反驳道:“你这丫头还真以为我打不过……”
胧赫话还未完,扶桑已步上石阶来,牵起林亦初的手要带她回青仪宫去。
胧赫见状,也要来扯林亦初,手刚伸出,便被扶桑的青白薄袖一撩,撇去一边。
扶桑站在石阶高处,垂首俯看胧赫,面上笑得风轻云淡,说:“孟章神君从前给帝尊看门时便对本尊素无好感,这我原也是晓得的。从前你背地腹诽我也就罢了,现在左一个老狐狸,右一个老狐狸,在纯真少女面前如此诋毁我,叫本尊情何以堪。”
“既知道她纯真,你敢对天发誓,会护着林亦初绝不欺骗她伤害她么?她见识得少,逮到个人模人样的男子还以为捞了块宝……”胧赫这番话明明是说给扶桑听,却只望着林亦初,一双凤眼之中像是靡靡下着雨一般,迷离悲悯。
他若想嘲讽她,大可像往日那般畅快直言,纵是将她比作呆头楞鹅黄鱼脑袋,也比如今半是关切半是刁难好上许多。她听着胧赫意味不明的话语,竟忽地想起那一夜自己剑若狂花向他招呼而去时,他在越行越密的绯红剑迹中,也曾拿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叫人心烦意乱。
“世间繁花无数,却没有一个比东海莲公主生得美。”
这是沁洸神君的戏谑之辞,又或者胧赫当真如此说过?
“本尊不能立下此誓……”
林亦初不曾想到扶桑会郑重其事如此作答,她惊讶之余瞥了一眼扶桑青白僵立的背影,又望了一眼胧赫,见他面上全然是一副“你瞅瞅,我早知如此”的神态,叫人看着便怒气填胸。
她将肩上披着的黑色衣袍迅速扯下,向胧赫当头掷了过去,一面愤然高声道:“扶桑与我原非相恋之人,你缘何要他立下如此誓言?分明是故意要本公主难堪!”
她说罢,也不顾大半块后背只罩着一袭丝衣,转头便沿着山阶向上跑回去。
可笑!可气!她一个横扫三界的应龙公主何时需要他人的守护?
然而,那一丝残存在林亦初脑中,飘渺模糊的梦,却忽如阴森冰凉的暗潮,顺着她的心脉,倒袭而上。
欺骗?伤害?
她不曾被人背叛伤害,又为何要因为害怕,向着前方不断逃去?
脚下逐渐飞快起来的步伐令她似曾相识,也令她更加畏惧,她隐约听见身后脚步碎碎,好似有汹涌人潮熙攘在后。
他们一面步步紧逼,一面对着她的背影指点呵斥着。
怪物!
下贱!
天憎人恨!
她捂住耳朵,那声声叫嚷却愈发在她耳中嘈杂混乱。
她在后山顶上猛然收住脚,回头朝山阶下放眼望去,视野里分明空荡无人,唯有丛丛粉红桃花,随着山间仙风微微颤动。
是了,她龙林亦初本就无需逃亡。
天赐一双梦龙鸾凤,只为守护她而来。
今生今世,即便无人守候,她有自己就已足够。
时隔十余年,王萧其人乍一入眼,着实叫林亦初浑身上下都有几分不自在。
她躲在向阳巷尾一株杉树上,将那张沧桑的面皮看了近半日,才总算习惯过来。
如今,她兄长龙涟丞的这最后一世凡胎刚过不惑之年,脑袋却先愁得秃了一半,余下半脑袋白花花的乱发,邋里邋遢贴在头顶,远远看着,仿佛一坨煮糊了的米线。
便是林亦初将一双眼瞪成茶碗大,也难以从这副叫花子模样里掘出一丝昔日龙涟丞的气度来。这原也怪不得王萧,他的命途里四面布雷,无端被天降而来的花盆儿砸得昏死,无端路遇猛犬单单对他又吠又咬,无端总让他在还债路上遭遇小偷小摸。再加以求签不准吃饭没盐喝水塞牙,蹲茅坑没竹片片擦,拜菩萨烧香根根折,其间种种情节虽是博人同情,但原也不过是司命老儿当初随手填上,充作余兴节目的小打小闹。
近十多年来,死儿死女死老婆才是他的人生正剧。
眼下王萧身边至亲先后而去,膝下唯留一子,生来就是病恹恹的模样,任哪一时哪一刻突然断了气,也不叫人有半点惊讶。他被此生跌宕起伏的骇浪涤荡过后,年轻时稍有几分俊俏的文弱面容,这时自然早瘪作一团饱经风霜的苦相。林亦初在唏嘘凡人性命短暂之余,忽然想起沁洸神君与凡人男子相爱之事。
林亦初离开蓬莱仙岛同沁洸作别之际,她仍是在香檀缭绕间红裙倚榻,姿态慵懒。她与林亦初谈笑时,举手投足都与从前别无二致,她说起胧赫平日里是如何愣头愣脑,她说起当年是如何与仟君一道在云梦泽畔嬉水游乐,她说起自己昔日在凡世经历过如何匪夷所思的奇闻异事,却独独不说她是怎样遇上那个男人,又是怎样相交于他痴情于他委身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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