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郑吉离去的背影,俊草不禁想起在经厂见他时的情形,那时他又矮又瘦,穿着不合体的曳撒,袍摆几乎拖到脚面,连袖口都是破的。
为何最近总会记起这些旧事,难道是自己老了。如今的郑吉早已变了模样,就算低头站着,也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长得浓眉大眼,嗓门也亮,追责问罪的时候更是严厉,很多内官远远听到他的声音,腿骨就会发颤。还有珵秀,不但长相和自己神似,言谈举止也同自己越来越肖,不少人在背后戏称他为小印公,但自从腿伤之后,就再没人这么说了。只有蓝钰,还是一副涎皮赖脸的轻佻样子,倒没怎么变。
俊草原以为他亲手教养出来的这几个,无论能力如何,品行都还不错。没想到,不但是郑吉,就连珵秀,也瞒了自己不少事,还存了不该有的念头,想要挟势弄权。
钱元离世之前,早已将自己的亲人剪除干净,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像一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妄图让自己同室操戈,亲信全无。
今日自己总算明白了他的临别之言,只是这样的手段实在太过卑鄙!
钱元,你还真是狠毒至极!
临近年末,汪直带领的军队大获全胜,凯旋而归,皇帝龙心大悦,下旨重赏,西厂之人个个气焰高涨。闹哄哄的年节很快过去,转眼间,已是皇帝朱见深登基的第十五个年头。
这日,皇帝正在批折子,突然收到八百里急报,他看过之后,将奏折重重扔在案上,“来人,传西厂汪公。”
“万岁爷,动怒伤身,”俊草接过内官手中新茶,悄悄瞥了一眼奏报,却只看到女真二字。
“辽东巡抚是干什么吃的,简直就是酒囊饭袋!”皇帝指着折子斥道,“辽东平定才几日,女真贡使四十余人,竟在辽东境内被杀。如今女真叛乱,闹得难以收拾,他倒轻松,一纸奏报向朕讨救兵来了,实在是可恶!”
看皇帝的意思,这趟出兵又是汪直监军,何况辽东巡抚陈钺是汪直的亲信,就算皇帝不发话,汪直也会请旨前往。到时候山高皇帝远,两人沆瀣一气,不知会如何颠倒是非。想到这里,俊草将茶盏搁在案上,提议道,“万岁爷,自从去年汪公辽东大胜,边境一向安稳,贡使骤然被杀只怕事有蹊跷,若要出兵平乱,最好加派大臣同往,查清真相、以定民心。”
“没错,朕确有此意,”皇帝点头问道,“俊草,你觉得安排谁去比较合适?”
“军务之事奴婢可是个外行,”俊草低眉一笑,“不过奴婢记得,成化十一年春,兵部右侍郎马文升曾经担任总制,协调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直到十一月,才被召回朝中任职。”
皇帝思付半日,终于想起此人,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马文升确实通晓边务,但朕记得他曾上表弹劾过陈钺,两人似乎有些嫌隙。”
“万岁爷过虑了,”俊草唇角微勾,对着皇帝附耳说道,“马文升为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朝中上下被他弹劾之人不在少数,都是对事不对人,不会有什么芥蒂,而且奴婢以为,若非熟悉边务之人,恐怕查不出什么究竟。”
“最近几年,边界始终不宁,派兵远征却收效不大,也罢,”皇帝拈起茶盏,饮了一口,“明日殿上,朕再问问众卿的意思。”
汪直到了之后,瞥见俊草也在,轻飘飘一句话,就让皇帝将俊草撵了出去。
俊草早有所料,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马文升素与陈钺交恶,若是让他随军同往,就凭他那顽固不化的性子,陈钺和汪直从他那里,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去。俊草从皇帝那里出来,即刻命人去到马文升的府衙,义正辞严地将这位兵部右侍郎吹捧了一通。马文升自诩忧国忧民,虽与陈钺政见不和,听到安抚之职,还是一口答应,并于朝堂之上毛遂自荐。
汪直没想到这位老兄如此迎难而上,明摆着是自讨没趣,竟然还要请命。可惜皇帝心意已决,无奈之下,汪直提出同往,马文升却说人多不便,并不赞同。权衡再三,皇帝终于下旨,命汪直作为督军前往辽东平乱,任命马文升为钦差,安抚民心随军同行。
监丞衙门因为汪直出兵,杂事繁冗,蓝钰好不容易得了些空,趁着天色尚早,来到俊草的值房给他请安。
“印公英明,”蓝钰陪着笑脸说道,“幸好印公请袁监丞过来帮忙,不然最近这一堆事,奴婢还真是应付不来。”
“御医说他的身子已经无碍,今后监丞衙门的差事,以他为主,你搭把手就好,”俊草饮了口茶,想起前几日程宗华送来的密报。自从发现袁珵秀行为有异,自己便命人暗暗盯着,尤其是前川,没想到密报中说,前川竟然见了韦瑛。韦瑛是汪直的亲信,也是他将珵秀抓入诏狱断了双腿,前川如此背主弃义,珵秀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奴婢遵命,”蓝钰想起最近的公务多由袁珵秀担下,由衷夸道,“袁监丞虽然歇了一年,可对衙内事务了如指掌,上手极快,奴婢实在是望尘莫及。”
“听你夸人还真是难得。袁监丞行动不便,你平日里要替我多加照看,不许偷懒!”
“印公放心,奴婢每日都去问安,饮食起居更由奴婢亲自过问,绝对怠慢不了,”蓝钰恭敬回道。
俊草点了点头,“袁监丞值房里那几个答应,当差可还尽心?”
“有奴婢看着,他们哪敢轻慢,”蓝钰突然想起一事,“那个前川本来走路还有些瘸,最近却顺溜多了,平常走路几乎看不出来。袁监丞似乎挺喜欢他,平日里都唤他近身侍候,还让他找来不少书,两人在屋里能聊上很久。”
钱元身边没有平庸之辈,如今他想投靠汪直,自己还要早做决断,若是晚了,只怕连袁珵秀也会受到牵连。
薄暮清风,这样的天色最宜三两好友,温酒畅谈,可俊草却没有那样的清闲。他踩着黄昏的余晖,来到监丞府衙,身后还跟了锦衣卫,因为程宗华说,前川又见了韦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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