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草一脸黯然走出牢房,发现郑吉已经候在门外,“郑吉,你在这里守着,等事了结,你将吴忠生的尸首送回家中,再封五百两银子给他夫人。”
俊草朝着阿生的牢室看了一眼,独自往回走。这条路他几乎每日都要走上一回,今天却觉得特别长,好像怎么也走不完。
“督公,你回来了,”袁珵秀瞧了眼他身后,“郑吉去诏狱了,难道督公没见着他?”
俊草摇头,“他有别的差事,瑞童呢?”
“关着呢,”袁珵秀指了指北房,“督公要不先歇会儿,奴婢去传些吃的。”
“好,”俊草刚一坐下,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捡了几块莲子淮山饼慢慢吃了,又喝了碗热腾腾的参鸡汤,便宽了外袍倚在床榻之上。
朦胧之中,他隐约看见阿生向自己走来,还是那个轻笑的少年模样,抿嘴看着自己。
“阿生哥哥?”俊草喊道。
他点了点头,当俊草想要伸手拉住他的时候,他却不见了。
“阿生哥哥,”俊草呢喃着睁眼,才发现这是个梦,他心里一惊,高声唤道,“来人!”
“奴婢在,”袁珵秀推门而入。
“郑吉回来了没有?”俊草坐起身子问道。
“还没回呢,”袁珵秀答道。
“我睡了多久?”俊草见窗外天色发昏。
“不到一个时辰,”袁珵秀取过素衣架上的外袍,侍候他更衣穿靴。
“将瑞童提过来,”俊草吩咐道,“若是郑吉回来,让他立刻过来见我。”
钱元此次发难,应该不是偶然,他已是司礼监掌印,为何还要故意挑衅?是他觊觎东厂督公的权势,还是嫉妒皇帝对自己的恩宠?不管怎样,钱元既然明目张胆与自己对峙,说明他已无所畏惮,自己在司礼监的耳目不多,看来是时候将自己的心腹放出去了。
瑞童两手都被绑了,满脸都是寒意,一双杏眼死死盯着俊草。
“你这么瞧着我,还真是挺渗人,”俊草淡淡道,“说罢,你的主子是谁?”
“呸,”瑞童啐了一口,“你别做梦了,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真是个傻姑娘,”俊草唇角微扬,“你可知道,今日我又救了你一回。”
“你胡说,”瑞童瞪了他一眼,“你将我绑来,难道不是要杀我?”
“看来你还不明白?”俊草无奈摇头,“你知道了这么多事,他们岂会留你活命?”
瑞童咬着牙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又是一个不信!俊草突然展颜而笑,“可是你说的我都信了,我对你不好么,为何要帮人害我?”
瑞童见他言语轻佻,索性闭了双眼,不再理睬。突然她听到极轻的脚步声,睁开眼才发现俊草就站在面前,她大惊道,“你要干什么?”
俊草伸手捏住了她的脸,微微一笑,“你若是招了,我便饶你不死。”
“你放开我,”她想要挣扎,可双臂被人钳制,根本动弹不得。
俊草瞥了眼她深深的梨涡,松开了手,“我问你,吴忠生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瑞童脸色泛红,冷笑道,“我自己有嘴难道不会问么!”
“是么?”俊草眼中划过一道寒意,“看来,你的确招人喜欢。”
瑞童哼了一声,怕他再动手轻薄,倒也不敢出言挑衅。
“你可知道,若真如你所说,他们可都是死罪,”俊草依旧笑着,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瑞童心里一凛,却嘴硬道,“他们的死活关我何事?”
“你说的很对,的确与你无关,”俊草轻挑眉梢,“所以你应该明白,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把你的性命当回事。”
“你真的会杀了他们?”瑞童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贵珰,他温文尔雅,嘴角噙笑,一点也不像肆意杀戮之人。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俊草脸色微沉,“你还真是傻得可以。”
听他两次说自己傻,瑞童蹙眉道,“我才不傻,我只是懂得知恩图报。”
“你要报谁的恩?”俊草追问道。
“你别再问了,”瑞童轻轻摇头,“我答应他的时候,就没想过能继续活着。”
俊草想了想,随即会意地说道,“你弄丢雪绒的时候,就已想过,如果当时我没替你求情,你可能会被德嫔打死?”
瑞童沉默不语。
“那你还不承认,是我救了你?”俊草懒懒坐了回去,“难道你就不该报我的恩?”
“那不一样,”瑞童一脸郑重地说道,“刚才我是混说的,吴忠生的事,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偷听的,你别杀他们。”
“这事由不得你,”俊草冷冷道,“你只要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你别再问了,我是不会说的,”瑞童叹了口气。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俊草看着窗外漆黑一片,有些出神。
“督公,奴婢回来应差,”郑吉在门口回禀。
“事情都办妥了?”
“是,奴婢为吴大人置了口薄棺,将他送回去了,吴夫人十分感激,却不肯收下银票,”郑吉低声回话。
“知道了,这趟差事辛苦你,下去吧。”
“吴忠生死了?”瑞童抬头问道。
“你还真是聪明,”俊草眉梢轻挑,眼中寒意却似刀刃一般凌冽,“难怪钱元会让你替他办事。”
瑞童听他指名道姓,低头不语。
看着眼前的瑞童,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名女子留不得,可他又在犹豫什么?是不是因为阿生已死,若再将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处死,他的心里就真的连一丝一毫的温暖都没有了。
“我送你出宫吧,你可还有家人?”俊草温言问道。
“我说过,我是个孤儿,既没有家人,也不想出宫,”瑞童突然仰头看向俊草,“那日在钟粹宫,是你救了我,你对我很好,倘若你要杀我,我是不会怪你的。”
她一身绿衣,乌黑的头发,白皙的额头,正是十二三岁的美好年纪。“你喜欢绿色衣裳?”俊草问道。
“他说你喜欢绿色,”瑞童垂下双眸。
想不到,这些细节,他都摸得如此清楚。俊草又问,“你自己呢?”
“我也喜欢绿色,”瑞童轻声答了。
“带她下去,”俊草看着两名内官将瑞童带了出去,守在门外的袁珵秀奉了新茶,放在案上。
“珵秀,照她的身量,找一身绿色的新衣让她换上,今晚就送她上路,记着别让她太痛苦,”俊草淡淡吩咐。
“是,奴婢知道了,”袁珵秀偷偷瞥了他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谁也不会明白,过了今夜,他将要面对一个更加冷酷的世界,因为那仅有的一点暖意,也已消逝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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