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未等他将手覆上去,姜禾已扑到了他怀中,“沈公子,阿禾心里好难受...”她靠在他怀里,不停抽噎着。
沈司庭那只在空中停留了许久的手,才落到她微微耸动的肩膀上,“既然心里难受,那就全都哭出来,哭出来兴许能好受一些。”
轻柔的声音,就像他以前安慰霁月的那时候一般。
七月的天,外面闷热得很,好在树下荫凉,不然他们二人的衣裳怕是要湿透了。姜禾哭了许久,才从他怀里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通红的眸子落到沈司庭的胸口上时,才看到他胸前的衣衫湿了一大片,她急忙将手中的锦帕覆上去帮他擦拭,“沈公子,对不起,我把你的衣衫弄湿了...”
“哦,不碍事,不必擦了...”他低下头,想避开姜禾的手,她却未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仍旧不停擦着,争执不下间,沈司庭的手不轻意碰到了她的手,瞬时间,一股暖意从她的手背上传来,让她脸上迅速晕开一抹红晕。
他怔愣了一下,慌忙松开了手。
“赶紧回去罢。”
在她耳边留下这句不轻不淡的话,他理好胸前的衣衫后,便走到前面。姜禾心里漾起一抹蜜意,赶忙了跑上去,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回去的一路上,未再说过一句话。
回到姜禾住的那处宅子时,沈司庭停下了脚步,“姜禾,你爹娘的事今日薛神医都已与我说了,我知晓你心里一时接受不了,可他们到底是你的爹娘,你还是要好好听他们的话,别让他们伤心。”
想起当初霍青谣失去她爹娘的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他又开口与她说道:“若是爹娘真的不在了,那才是真的悲哀,你该庆幸这辈子还能遇到自己的亲生爹娘,理应好好珍惜他们。”
他的这番话,让姜禾心中生出一阵暖意,而后她抬起头,对上他幽深的眸子,“沈公子,我记下了。只是,我有个请求...”
“何请求?”沈司庭不解。
“往后,你能不能叫我阿禾?”这话,她去年在京城时就与他说过。叫姜禾,始终带着一股疏离感。
沈司庭犹豫片刻,随即点了下头。
“那好,沈公子你回去吧,阿禾自己一个人进去便可以了。”她说完,那抹烟紫色烟纱裙便消失在宅门前。
沈司庭回到画铺时,文轩与他说了一个好消息,南疆城中,有许多户人家的小姐名字带有谣字,但与霍青谣同岁的只有一位,那位小姐名叫林轻谣,是景阳王的女儿。
“林轻谣...”
口中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沈司庭的心中微微漾开一抹涟漪。
“除了知晓她的身世和姓名之外,还有何发现?”末了,他开口问道。
“还有就是,那位小姐去年夏日生了一场大病,景阳王心中着急,便贴出告示,说是哪位能人能治好他女儿的病,便赏黄金万两。后来究竟是何人将那位小姐的病治好的这个奴才没有打听到,只知晓那位小姐整整病了三个月,身子才痊愈。此后,南疆城中便无人再见过那位小姐,说是景阳王爱女心切,不愿让她再出府一步。”
文轩将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全都与他说了。
“那这么说来,那晚是她生完病后第一次出府。若是她以后都不再出府,那我就无法再见到她了。”沈司庭眉头皱了皱,霍青谣的事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眉目,他不想就如此放弃,思衬片刻后他问道:“景阳王府最近可有在招丫鬟?”
他想,若是招的话,可以雇上一个丫鬟,让她混进去。
文轩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多叫人留意一下,叫他们时刻盯着景阳王府,一有动静便回来通知我。”
“是,公子。”文轩颔首,便出去找人去了。
好在他们经营的这家画铺生意不错,不然不仅没了谋生之计,连霍青谣的消息也无法打听了。
在南疆城中待得久了,沈司庭的名声便慢慢传了出去,名声里说的全是他画艺精湛的话。时不时的,还有朝中的小官员来他这里与他一同切磋切磋画艺,要么就是一起吟诗作对。
他在朝中,便也小有一番名气。
林昊风知晓沈司庭的名头,是从朝中的一位官僚里听来的。但他未放在心上,不过是画艺精湛,会些舞文弄墨的功夫罢了,在他心中实在是无足轻重。
他与宋玉婵,只知晓霍青谣与秦暮羽的事,却并不知晓她与沈司庭的事。只因南蜀,短短一年内,换了三位皇帝。
沈司庭这号人,便也随着官职的退去而逐渐淡出南蜀百姓的视线中。霍青谣与他的那点事,也归落尘土。
三日后,林逸宸按之前定下的日子,要起身去边塞驻守。林轻谣求着林昊风和宋玉婵,说自己之前已经与哥哥说好,要将他送到城外。
起先,林昊风和宋玉婵不让她去,后来她软磨硬泡,他们也想着有他们在,林轻谣不会出什么事,便允了她的意。
出了府外,便见到萧殊琰也在外面,他正坐在马车里,车帘布掀着,自上回在回廊上与她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就没再来寻她。
今日林逸宸奉命返回边塞,他心中知晓林轻谣必定会出来送自己的哥哥,一早便来到了外面,也未叫人进去通报,只坐在马车里候着。
林昊风夫妇让林轻谣去坐萧殊琰的车,他们二人坐府里的马车。望了一眼候了自己许久的萧殊琰,她只好乖乖上了他的马车。
林逸宸坐在马上,眸中透着些许不悦。可心中想着,日后就算妹妹不愿,她怕是也要嫁给萧殊琰,便慢慢掩去眸中的不悦。
文轩叫去在景阳王府外守着的人等他们离开后,方才敢偷偷从角落里出来,去到画铺中将消息告知文轩。
沈司庭听完文轩的话,便迫不及待叫他备上一辆马车,往城门口赶去。
知晓今日驻守边塞的少将要动身回边塞,城门口围了一些寻常百姓,皆是看热闹的。
下马车时,采萸给林轻谣戴上备好的斗笠,一缕白纱将她的脸全都遮住了。她与林昊风宋玉婵一同站在林逸宸身边,叮嘱他在边塞万事都要小心,虽是安定之秋,也要注意一些。
见时辰差不多了,他朝他们一同道别,便跨上了马。
沈司庭赶到时,林逸宸正好骑着马离开,身后跟着一支南疆军队。他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想着穿过人群寻到林轻谣的身影,他迫切想要看到她的真面目。
只是,当那双满是焦急的眸子落到穿着一身水蓝色烟纱裙的林轻谣身上时,眸光却稍稍暗了暗,她今日虽没戴面具,却带了一顶斗笠。
想起文轩与他说的那番话,心中便了然。
一缕白纱隐隐约约透出她脸上的轮廓,但他始终没能看清楚。直到萧殊琰扶着她上了马车,他们的马车皆离开了城门口时,他一点林轻谣的容貌都未能看到。
心中一片黯然,他也上了马车回了画铺。
等沈司庭与文轩离开了,原地还站着一人,是凌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他们渐渐远去的马车,便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进到皇宫里,已是微风习习的夜晚。秦暮羽坐在重谣殿里,手里拿着一盏清酒,看一眼霍青谣的画像,便往嘴里灌一口酒。
“皇上!”
凌风来到他面前,跪在地上。
秦暮羽拿着杯盏的手一滞,赶忙让他起来,放下手中的杯盏向他开口问道:“可是阿谣的事有眉目了?”
“嗯!”凌风点了点头。
“快说...”他满含喜悦看着他。
“近日,沈司庭正叫人盯着南疆城的景阳王府,似是与景阳王府里的那位小姐有关。今日,那位小姐出府到城门外送她那要到边塞驻守的哥哥时,他便跟着他们去了城门口,到了那儿,他的视线就一直在那位小姐身上。而且,那位小姐的身形与霍小姐十分神似。”
秦暮羽那双醉眼迷离的眸子一热,一步步往他面前走去,用手抓上他的双臂,咽下喉间的苦涩,他轻声开口问他,“你是说,阿谣还活着?...”
凌风却垂下眼眸,“这个,凌风还未能确定,只是,瞧景阳王府那位小姐的身形,确是与霍小姐的十分神似。而且,七夕佳节那晚,沈司庭只与她碰了一面,便立刻叫人打听她的消息,她许是与霍小姐有什么关系。”
“还有呢?”他迫不及待开口再问,仅这些话,他没听够。
“还有,凌风只知晓她叫林轻谣,去年夏日生了一场大病,足足病了三个月身子才痊愈。”
秦暮羽慢慢扬起唇角,松开抓着凌风双臂的手,又怅然若失回到案桌边,看向案桌上摊开的画像,用宽厚的手掌心抹去眸间的热泪,对着画像里的人说道:“阿谣,你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在躲着我,不想让我找到你?”
两行清泪落到画像上,他已倒到了案桌上。凌风将他扶起来,带回龙榻上。从伺候秦暮羽的宫女太监口中,凌风才知晓自那日祭拜完霍青谣回来后,秦暮羽每夜都向今晚这般,一边看着霍青谣的画像,一边饮酒。
谁劝都不听,皆因他过度思念霍青谣。
第二日,是凌风唤秦暮羽起来的,他手上拿着他那身明黄色皇袍,与他说道:“皇上,该上早朝了。”
一睁一合的狭长眸子微微生涩,秦暮羽慢慢起身,穿上凌风为他备好的皇袍,去上了早朝。
如今,只有凌风对他说的话还管用。除了祖母,便只有凌风是与他一同从小长到大的人。
一场早朝上完下来,秦暮羽心中想的还是霍青谣的事,他将凌风叫到面前,“你再到南蜀去一趟,将林轻谣的事全都打听清楚,还有沈司庭。”
凌风应承,他心中也知晓,这件事若是不弄个水落石出,他定是不会罢休。只是他应承完后却并未立即离开。
“还有事?”低头要批阅奏折的秦暮羽抬起头,看向他。
“皇上,您要保重身子,也要顾及这南蜀的百姓。老夫人在世时,您做了许多让她失望的事。如今凌风虽不反对您继续查霍小姐的事,可也不要想让九泉之下的老夫人再失望了,她对您依旧抱着极大的希望。”
凌风眸中闪着泪光,一提到苏氏,他的话里总带着一丝哽咽。老夫人生前,经常拉着他的手与他唠家常,说一些秦暮羽小时候的事,还有一些他自己的事,让他体会到了有亲人在身边的感受。
苏氏方才离世时,他心中曾对秦暮羽心中有过怨怼,怪他总是让苏氏伤心,可后来一想,他也是被情所困,便没说什么,依旧为他效力。
可他若是总这么下去,这南蜀迟早会毁在他手里。到时候,秦家的罪虐就更大了。
心中一颤,凌风的话秦暮羽全都听了进去,他点了点头,而后回他,“你放心,我记下了,定会以南蜀的百姓为重。”
得到他的回应,凌风才放心的离开。
落云苑里,林轻谣坐在亭子里摇着蒲扇。林逸宸走后,她待在这苑中反而有些烦闷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上次被宋玉婵训了一顿后,林昊风也不敢再继续让她学箭术了。采萸找来萧殊琰带来的戏文,拿出一本要与她讲,却被她拦了下来。
心中烦闷,她不想听戏文。
“小姐,不如抚琴,如何?”采萸放下手中的戏文,轻声问她。
她亦是摇了摇头,突然,林轻谣一把抓住采萸的手腕,“采萸,你可有法子能让我出府?”
“啊,这万万不可。”
采萸明显被她吓到了,连连摆手。七夕佳节那晚,看到王爷生气的那个模样,她心中还发憷着呢...
“我可以偷偷溜出去。若是爹娘过来寻我,你就与他们说我困乏在屋中休憩,天色暗下来之前,我必定会回来的。”
她扬起唇角,眸中闪着明亮的光。
“可是小姐,好端端的您为何要出府?这府外,您谁都不认得...”采萸摇摇头,十分不解。
“哎呀,我不过是觉得在落云苑中待得烦闷,想要出府走走罢了。”她撇撇嘴,而后又眼巴巴看着她,“你就看我在这苑子里这么百无聊赖的份上,让我出府吧...”她拉着采萸的手。
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过了许久,采萸才慢慢回道:“那...好吧...不过您得将斗笠戴上,而且不能让别人见到您的容貌。”
采萸心中明白,王爷夫人不想让城中的百姓知晓,他们家的小姐已经出过府门了。
给她戴上斗笠后,采萸将她带到落云苑的后门,四处张望后方才打开门,林轻谣一出门口,人便溜走了。
采萸摇摇头,自上回七夕佳节回来后,小姐的性子便发生了一些改变,以前的那股子羞涩感已然褪去了一些。
出了景阳王府,她便一路问着街市上的人,寻到了最繁华的南街。只是人海茫茫,她又不知晓了要到何处去寻沈司庭,只能漫无目的在人群中走着。
白日里的日头太大,才走了一段路,她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热汗,只能找一家茶馆坐下来喝上一杯茶水歇歇腿。
店小二来给她上茶时,她叫住店小二,隔着一缕白纱问他:“这位小哥,你可曾在这条街市上看到过一位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生得眉清目秀,俊逸不凡的男子?”
店小二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您呐,说的是遥相望画铺里的那位沈公子吧?都不知晓有多少人来我们这间茶馆打听过他的画铺了,他在这南疆城中啊,也算是一位有了名声的主。”
林轻谣心中一喜,连忙灌下一口茶水,放下手中的杯盏站起身,向他询问了遥相望画铺的位置后,跑出了茶馆。
到沈司庭开的那间画铺前时,他却不在里面,只有一个小厮在里面打理画铺,招呼客人。
林轻谣理好头上的斗笠,抬脚往里面走进去,站在那个小厮面前问道:“这位小哥,沈公子可在?”
“哦,沈公子啊,沈公子一早就与姜禾姑娘一同出去了。”小厮忙着照顾生意,只匆匆回了她一句,便又回头与客人一起交谈。
被白纱遮着的那张清隽的脸一愣,她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再次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去哪里了?”
小厮收了银子,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我只听到文轩说,沈公子似是要与姜禾一同到西街的湖上泛舟。”
她心中覆上一阵失落,走出画铺后,心中犹豫着还要不要去西街。可往景阳王府走的路上,她心中总被挠得痒痒的,很想知晓他与那个小厮口中所说的那位姜禾姑娘是何关系。
咬了咬牙,她往西街走去。
到了西街的湖边时,她站在一棵荫凉的大柳树下,朝湖中央看去。湖中泛着许多船只,她压根就不知晓沈司庭是在哪艘小船上。
站了许久,双腿实在累得不行了,她才从湖边离开。
沈司庭抬头喝下一口茶水时,幽深的眸中仿佛看到了从湖边上离开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一下子,便消失不见。
见他往前面看了许久,姜禾也望了一眼,可却没什么稀奇的。她抬起手,纤细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沈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
他回过神来,嘴角向她弯起一抹俊朗的弧度。
“你这几日,可是有什么心事?”姜禾看得出来,才几日不见,他便时常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眸子,“阿禾,其实我这回到南疆来,是要寻阿谣的踪迹。”
“啊...”
姜禾嘴里倒吸一口凉气,她正往自己的茶杯中倒茶水,被他说出口的这句话给惊到了。
“你没事吧?”
沈司庭看向她那被微微烫红的手指头。
“哦...没事...”被他一问,她才回过神色,急忙用手中的锦帕将手指头上沾到的茶水擦去。
用锦帕捂着手指头,她抬起头看向沈司庭,“你不是说你那位夫人已经不在人世一年多了吗?”心中,透着悲凉。
“嗯...”沉默片刻,他继续开口说道:“只不过,一年前她的尸身便不见了,所以我怀疑她还活着。”
“那你可寻到她的踪迹了?”
想了想,沈司庭摇了摇头,未如实将怀疑林轻谣是霍青谣的事告知她。
看到他眸光中的那抹黯淡,姜禾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了下去。若是霍青谣还活着,那她就永远都没机会了。
这几日看着爹爹小心翼翼为娘亲治眼睛,她心中便羡慕不已。他们虽分离了十八年,可到头来仍能如此这般如胶似漆,她也想寻到一个像爹爹这般的人。
每到这时,脑海里浮现出的便是沈司庭的影子。
虽然他以前曾经有过两位夫人,可他皆对她们用情至深。她相信,若是自己能走进他心中,他必定也会对自己像对她们一样。
况且,她能看得出来,沈司庭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是因为她长得与霁月有几分相像的缘故。
但若是他将她当成霁月,她也不会在乎。她只想着,能留在他身边,让他爱自己便足够了。
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从憧憬中抽离回来。
再次抬眸看向沈司庭时,她才知晓他又往方才看的那个看去了,再没关心她手上的伤。
悄悄咽下喉间的苦涩,她未再说什么。
在天色暗下来前,林轻谣总算回到了落云苑的后门,采萸已在那候了她许久。见她脚步虚无地走过来,她赶忙走上去扶住她,将她带回屋中。
拿下她头上的斗笠,见她额头上冒着细汗,采萸赶忙将备好的冰镇糖水给她喝下。天气如此闷热,她还硬要出府,采萸就猜想到她会中暑。
喝下冰镇糖水后,林轻谣的脸色变好了许多,喘息声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过了片刻,林轻谣的眸子合着,唇角间却轻声呓语着:“夫君,夫君...”
采萸放下手里的碗,回到软榻边上想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时,她已停下了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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