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庭眉头紧蹙,僵直着身子,两只手垂放在两边,未直接将她从怀里拉出来,“松手。”只冷冷告诫她一声,那是他发怒前最后的忍耐。
林轻谣站在他身后,离他们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沈司庭那句冰冷十足的话她没有听到,眼里看到的只是他们两人交织到一起的身躯。
清凉的泪滑落,她转身离开,那幅画像遗落在她驻足的地方。
待她走远,姜禾才赶忙从他怀里出来,“沈公子,是阿禾欠考虑,未思究你对伯母的那番心思,阿禾知道错了。”她在他面前低头认错。
“别再有下次。”
眸间的冰冷已然褪去,可覆上的亦是一层淡漠,没有一丝温度。
姜禾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隐隐生疼。从她回到南疆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的都是一些责备她的话,人对她也比之前冰冷了许多。
但是在他与刘氏一起走到阁楼上时,她看到了他画桌上摆满的诗书,心中便猜到了他七八分的用意。
林轻谣在回府的路上,一遍遍用锦帕抹去眼角快要溢出的泪,她不想让自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变得太难堪。
她今日好不容易趁着爹爹和娘亲外出,偷偷溜出府来想到要遥相望里去看他,把她前几日画的画像给他看,顺便想问问他到底想出了何法子。
可还未去到画铺里,就看到他与上次在宫外见到的那位女子纠缠在一起,那幅画面活生生刺痛了她盈满喜悦的眸子。
上次见到她时,她碍于他们三人都在同一辆马车上,未开口问沈司庭。今日看他们二人那副样子,沈司庭怕是已经将他答应自己的事抛到脑后了。
回到落云苑时,林轻谣的双眼一片通红。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采萸惊愕地看着她。
“呜呜呜...”
采萸一问,她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直接趴在软枕上,大声将自己忍了一路的委屈放声哭出来。
见她趴在软榻上身子哭得一颤一颤的,采萸只好噤声,不敢再开口问她,也不敢安慰她。
“你!以后别在我提沈公子这三个字!记住了吗?!”
突然,她停止了哭泣,坐起身子,盯着采萸用手指着她。
“采萸记住了。”她赶忙应道。而后采萸悄悄撇撇眼,也只有沈司庭才能让她哭成这般模样了,不然自己在她身边伺候了她这么多年,还未见到她哭成眼前这般样子过。
沈司庭回到画铺门前时,刘氏已从阁楼上下来,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他快步走上去,“娘,您到这门口来干什么?赶紧进去坐着罢。”
刘氏反握住他的手,“庭儿,你是不是斥责阿禾了?”
“没有啊娘,您别多想。”他拉着她往画铺里面走。
“娘是老了,可这心里可明白着呢。看你这副脸上还透着怒意的样子,我就知晓你与阿禾起了争执。”
沈司庭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对,您这心里是明白着呢,别人说什么您都信。”
刘氏听出他话里的讽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到案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这话里的意思!看来阿禾说的对,你就是到这南疆来寻那个将自己亲生爹娘克死的霍青谣的,不然又怎会对我遮遮掩掩的,一年多了也不回去看看我!”
“她与您这么说的?!”沈司庭诧异地看着她,未想到姜禾竟将他到南疆来的用意告诉了刘氏。
“怎么?你自己敢做不敢当啊?”
刘氏的脸上慢慢浮起几分怒意,一提到霍青谣,她这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在她生前,就与自己的儿子纠缠不休,如今就连死了,还不肯放过他。
“对,姜禾说的没错!我就是到这南疆来寻阿谣的!”这一回,他没在刘氏面前闪躲,那双幽深的眸子紧紧凝着他,眸中蕴满了刘氏以前从没见过的坚定。
“可她已经死了!”
她还活着的事,姜禾倒是没与她说。
沈司庭冷声回道:“娘,今日我就与你说个清楚,不管阿谣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和姜禾在一起!”
“你...”
刘氏未想到,他们母子俩一年多没见面,一见面沈司庭就与她吵成这样,“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你非但不问问我这一年多来过得如何,还在我面前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吵成这样。”说着说着,她用衣袖抹起眼角的眼泪来。
她这副样子,终究让沈司庭看着不忍,他叹了声气,“娘,不是我硬要与您吵,是您一来就说阿谣的不是,她没做过什么伤害您的事,您不要总是处处针对她好吗?”
刘氏气结,抽泣着瞪他,“你看看你,不也是处处为她说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他坐到她身旁,用手顺着她的背,尽量抚慰她的情绪。
平复下情绪后,刘氏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她停止抽泣说道:“对了,半年前府衙的人给我送来一包东西,说是冯氏生前的衣物,她已于半年前在牢里离世了。虽说她生前做了许多错事,可她到底是你的姨娘,你该祭拜一下她。”
沈司庭听了,点了下头。
文轩派人在城外立了一块墓碑,沈司庭搀着刘氏在墓碑前,等刘氏对着冯氏的墓碑说完话后,便与她一同蹲下身子,为冯氏一同烧纸钱。
一看到冯氏的墓碑,沈司庭就想到霁月。他原以为霍青谣也死了,她们都是被他害死的人,可如今霍青谣还活着,霁月却是真的长埋在土下了,到了最后下场落得最惨的人是她。
眸中有些湿润,有泪在里面。
这还是他来到南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想到霁月会再次眼眶湿润,之前都在忙在霍青谣的事,她不在人世的事被他抛到了脑后,今日想起来,心中还是会伤心,只是这伤痛比以前淡了许多。
他曾说过,对于霁月,他再也无法弥补。可对于霍青谣,他还有机会。所以已经死了的人就应该得到安宁,不宜再拿来掀起风浪。
将带来的纸钱烧完,他便扶着刘氏回去了。
来到南疆后,云初日日都想着能与霍青谣见面。凌风知晓她心中的迫切,便也在替她寻着机会。
七月二十五这日,是烧香火的好日子。林昊风和宋玉婵拉着林轻谣从落云苑出来,说要带她一起到城中的无望寺中去烧香,她就要再过两个多月就要嫁人了,去尽一尽香火终归是对的。
凌风赶回客栈里,想要告诉云初他有法子了,可打开她那间客房,她的东西都还在,人却不在里面。
他心中着急,一路寻着出来,看到她正偷偷摸摸躲在遥相望画铺门前,想进去却又缩回来,当她咬了咬唇,想要踏进去时,被凌风一把拉了回来,“你在干什么?!”他冷冷斥了她一声。
“我,我想去问问沈公子,有没有法子带我去看一看我们小姐...”她绞着袖口,不敢抬起眼看他。连连等了好几日,她这心中真的是着急了,这才无病乱投医,未考虑到他们会暴露的事。
“我有法子。”凌风直接拉着她离开,去到无望寺外面。
知晓今日景阳王一家也来到这无望寺里面烧香,寻常百姓们都在寺院里站着,未敢抬步走进去,想着等他们出来后再进去。
沈司庭今日也来到了无望寺里,秋闱的日子就快到了,他也需来烧一烧香,跟着他来的,还有刘氏。
“什么达官贵人啊?摆这么大的场子。”刘氏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嘟嚷一句。
旁边的一个人拉着她的袖子,对着她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是景阳王一家啊,他们家的千金就要嫁给襄王殿下了,自然要来烧一烧香火。”
听到景阳王一家这几个字,沈司庭愣了一下,而后急忙拉着刘氏的衣袖说道:“娘,我们先回去吧,这香火再寻个日子过来烧就行了。”
刘氏却一把拿下他的手,小声喝斥他一句,“这怎么行呢?在你去考秋闱以前,今日的日子是最好烧香火的日子了,今日说什么我们都不能走,必须得将这香火烧了才能回去!”
沈司庭无奈,只好与她一起在寺庙的庭院外面站着。
好在林轻谣今日也戴了斗笠,领着她从殿内出来,林昊风和宋玉婵便带着她绕到了寺庙后面的院落里,等林轻谣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并未走到寺庙外面。
见她们绕到后面去了,确认刘氏没见到林轻谣的样子后,沈司庭才松了一口气,便与刘氏一起到殿内烧香去了。
“爹爹,娘亲,我们到这儿来做什么?”林轻谣不解,将斗笠垂下来的白纱拿起来,挂在斗笠上。
“谣儿,一会儿你便知道了。”宋玉婵拉着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他们三人一起进到了圆方主持的房里,一见到他林昊风便让林轻谣跪在蒲团上,让她双手合十给他拜了一下,而后才让她起来。
圆方主持点了一下头,让他们三人都坐了下来。这是林轻谣第一次来到这里,眼里皆带着疑问。
“两位施主,令嫒的身子可痊愈了?”圆方主持口语温和,有着菩萨般的心肠。
“已经痊愈了。今日我们二人带着她前来,就是来谢谢圆方主持一年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的。”林昊风对他十分尊重。
“不必讲究这么多礼节,令嫒没事就好了。”
“当初若不是主持,我就再也王无法见到自己的女儿了。”宋玉婵说着,用锦帕抹去滑下脸颊的泪痕。
而后,林昊风对着林轻谣说道:“谣儿,你先到房外的回廊上等着我与你娘,一会儿我们便会出去。”
尽管心中疑惑非常,林轻谣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他们带来的丫鬟侍卫,全都在无望寺外面候着,没有一人跟着他们来都寺里的院落后面来。
凌风悄悄带着云初躲过众人的眼线,来到院落里。林轻谣背对着他们,云初只能看到她那道熟悉的背影,她依旧喜欢穿着一身水蓝色烟纱裙。
“小姐,小姐...”她远远站着,嘴里轻声叫着,话里蕴满了哽咽。眼眶中的泪水早已溢出来,扑簌簌落到地上。
“嘘...”
凌风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提醒她不要发出声音来。
一阵微风从身后吹拂而来,林轻谣转了一下身子,坐在倚栏上靠着廊柱,这下云初才彻底看清了她的面容,真真是小姐无疑。
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想挣脱开凌风的束缚,跑到她面前跟她说道:“小姐,奴婢好想你...”的冲动,可凌风的束缚,到底还是让她从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中。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凌风赶忙带着云初从院落里离开。
不远处好像有一道身影闪过,等林轻谣定下心神再看时,他们已经没了踪影。她揉了揉眼睛,想着是自己眼花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有刘氏在自己身旁,沈司庭不敢去找林轻谣,烧完香之后便回了画铺,这一趟总算是有惊无险。
而云初回去的一路上都在念叨见到林轻谣的事,凌风想开口说上一句,却是开不了口。
等回到房里坐下来,他才又再次警告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到沈司庭的画铺里去寻他了,我们在南疆城的事暂且还不能让他知晓。”
“嗯。”云初点了点头,这其中的轻重,她心中自然有数。能再次见到霍青谣,她心中已经很满足了。
一直到回到落云苑里,林轻谣都没问林昊风他们到底与圆方主持说了什么,要将她支到房门外。
只因着沈司庭上次与她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她不知晓想起以前的事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可从他的神态中她能看得出来,以前种种必定是伤心事居多。
带着她回去,亲眼看着她歇下,他们夫妇二人才离开落云苑。
刘氏倒是在回去的一路上神神叨叨的,一直在向沈司庭打听这景阳王是何许人也,那景阳王府里的千金就要嫁给襄王殿下了,她打的倒不是那位千金的主意,是景阳王的主意。
她想着等沈司庭考上金科状元了,必定要在朝中站稳脚跟才行,不让再像上次那样,只将心思放在两个女人身上,最后连好不容易考上的官职都给辞掉了。
他能想清楚,重新考金科状元走上朝野之路,已经让她够高兴的了,为沈家延续香火的事,只能等日后再议。
这些事,得一件一件来。
说到最后,刘氏还让他以后多与景阳王走动。沈司庭心中想着,若是等她知晓林昊风的女儿就是霍青谣之后,兴许就会后悔今日自己说出口的这番话。
姜禾回到宅子里待了几日,又来到沈司庭的画铺里,她知晓现在有刘氏替自己撑腰,沈司庭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不会对自己太过分。
几日没见到姜禾,刘氏倒是与她亲昵起来了,不仅拉着她的手一同交谈,还让她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连文轩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可他又不能说刘氏什么,她毕竟是自家公子的生母。
用完晚膳,刘氏让沈司庭将她送回去。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姜禾问他:“沈公子,秋闱的应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
他答得不轻不重。
回到她住的那处宅子前,她终究忍不住问了上次的事,“你可还在气阿禾将伯母带到南疆来的事?”
“我说了,那件事我原谅你,你不必再提,也别再想了,更别再对我动什么歪心思。”
认真与她说完这番话,他便从宅门前的灯笼下离开,浅浅淡淡的身影打在地上,糊了姜禾的眼。
看到他消失在暮色中之后,她嘴里喃喃说道:“霍青谣,要是你没再活着该多好?”
愈看到他对霍青谣用情这么深,她就愈不想松手。
秋闱到来,南疆的秋天也来了。落云苑里,皆是满树的金黄。一大早便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炮竹声,林轻谣还未从软榻上起来,只拉住采萸问道:“外面何事这么热闹?”
“回小姐,是一年一度的秋闱,在应试前,各家各户在送自家的公子出门后,都会放炮竹声震一下声势。”采萸在一旁与她解释。
“原来如此。”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说法,只是听到秋闱那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会想起沈司庭来。
“扶我起来。”她将手伸过去。
“小姐今日不多睡一会了吗?”
外面天气微凉,采萸想着她出门也是待着兴许还会染上风寒,倒不如就在屋中躺着。
“不躺了。”
她只淡淡回了一句,便已在她的搀扶下坐在了软榻边上。
梳妆完后,她来到案桌旁,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采萸,让她到府外去交到沈司庭手里,自上次见他们二人纠缠在一起之后,她便没再见过沈司庭。
采萸到画铺中时,只见到一位老妇人和以前在画铺里打理生意的小厮,并未见到沈司庭和文轩。
她捏着手中的纸条,不敢将纸条交给他们二人。
刘氏看着她,问她是哪家的姑娘,采萸摆摆手说自己只是一个丫鬟,替自家小姐来寻沈司庭的。
听她说完,刘氏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直愣愣看着她,想要问清楚她是哪家小姐的丫鬟,采萸的嘴紧得很,无论她怎么问她都没告诉她。
最后,还是刘氏告诉她自己是沈司庭的生母,沈司庭不在画铺里,去应试秋闱了,她才匆匆离开画铺。
见她又将自己写好的纸条带回来,林轻谣的脸色便沉了下去,可听到她说沈司庭去参加秋闱应试的事之后,林轻谣脸上的阴云霎时间烟消云散。
坐在椅子上慢慢想着他去应试秋闱的事,她才知晓他并未忘记自己答应她的事,去应试秋闱就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应试完回到画铺里,刘氏第一句话便问他考得如何,沈司庭只稍稍点了下头,以前在京城中考了这么多次,这回在南疆,他定然已是胸有成竹。
说到最后,刘氏才想起采萸方才来到画铺里的事,赶忙与他提了一嘴,说那位丫鬟名叫采萸时,他那对原本黯淡的眸子立刻就映出一片光亮,被刘氏一眼看穿。
刘氏拉着他的衣袖,问他是哪户人家的小姐,他缄口不言。
起初,刘氏知晓他心中有了喜欢的人,心中自然是高兴得很。可想起他到这南疆来的目的,心中便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感来。
霍青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么高,死了那么久还让他念念不忘,他又怎会那么容易就喜欢上别人家的小姐。
她趁沈司庭不注意时拉来文轩,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可文轩也跟沈司庭一个模样,什么都没与她说。
最后,她想到了姜禾。既然姜禾也在南疆城中待了这么久,还经常到茶楼里去说戏文,沈司庭的事她必定知道一二,如今她能相信的只有姜禾。
刘氏便去到姜禾住的那处宅子门前等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恰好见她从外面回来。
见到刘氏站在宅子门前等自己,姜禾赶忙跑了上去,“伯母,您今日怎的到这来寻姜禾了,您若是想见我,派人与我说一声,我到画铺里去见您就行了。”
刘氏顾不上说别的,直接握着她的手问道:“阿禾,你可知晓霍青谣的事?”
听到她这么问,姜禾倒不诧异,她将刘氏寻来,就是为了霍青谣的事,挑了挑眉梢,姜禾垂下眼帘,“伯母,您也知晓她还活着了?”
“什么?!”
刘氏脸上一片惊愕,连人都往后退了一步,“那庭儿是不是也寻到她,知晓她还活着了?”
“嗯。”
姜禾朝她颔首。
她质问道:“你为何不早与我?”而后想到沈司庭,“是不是庭儿他不让你说?”
“不,不能全怪沈公子,他也是为了保护阿谣,所以才想着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她看着刘氏,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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