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羽抱着她,炙热的泪落到她的青丝上。面庞上满是泪痕的他没再叫唤,亦不再摇她。
他想,她生前自己便折磨了她这么久,此刻她离开了,那便让她好好的走,不要再折磨她了。暮色慢慢降临,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沉到谷底,永久封存。
他以为,等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久了,霍青谣就会慢慢忘记沈司庭,自己也能够暖化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
他们两个人,会过得很好。
可没曾想,他这心愿方才许下没多久,霍青谣就离他而去了。难道自己的爱与她来说,真的太沉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吗…
“皇上,得赶紧将皇后娘娘的玉体放入水晶石棺中,不然晚了再放入水晶石棺中就没用了。”
他勒令打造好水晶石棺的大臣再次跪在他面前开口,话里透满焦急。
他已经抱着霍青谣的尸身抱了一夜,这尸身停留在空气中太久会腐化得更快,他若是想长久见到她,必定要愈快放进去愈好。
“好,好…”
他呆滞了许久的眸子才生出一丝起色,他理好霍青谣额前的碎发,抱起她的尸身,慢慢放入水晶石棺中。
水晶石棺,可以保她的尸身永不腐烂,常年保持她现在的这副模样,但要在空灵山上留存一年。
秦暮羽心中悲痛,在水晶石棺边上看了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霍青谣许久后,便闭上眸子让侍卫们将那具水晶石棺抬出寝宫外。
他本想亲自护送她到空灵山上,可朝中臣子皆反对他去,说以他如今的身份如此出宫太过招摇,他便没去。
以前,在他心里霍青谣的事情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可自从祖母离世后,他那股为了霍青谣执着、恣意妄为的心性便慢慢发生了改变。
他的身份不同以往,心里不应只看得到霍青谣,还有这南蜀的百姓。
护送水晶石棺到空灵山的侍卫将石棺安置好后,便回到朝中向他复命。秦暮羽一想到往后的一年都再看不到霍青谣,心中便覆上一阵悲凉。
沈司庭知晓霍青谣离世的消息时,是在护送水晶石棺的侍卫回到京城的那日,秦暮羽不让宫里的人泄露她离世的消息,可民间百姓总有法子得到小道消息。
文轩跑进屋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他心中便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感,当文轩堵在喉间的那句“公子,大夫人半个月前得了不治之症,已经离世好几日了”的话说出口时,他手中的茶杯顷刻间落到地上,“砰!”的一声,连他的心一同摔裂,四分五裂。
没曾想,再次听到霍青谣的消息,会是她已经离世的消息,“你确定吗?”沈司庭抓着文轩的双臂,紧紧盯着他。
文轩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她的尸身葬在何处?”
“听城中的百姓的说,被皇上放入了水晶石棺中,葬到了空灵山上。”文轩将他打探到的消息悉数告知沈司庭。
“传说空灵山上灵气旺盛,秦暮羽定是不想让她的尸身腐烂。走,我们立刻启程去空灵山!”
他撑着身子,从软榻上下来,那条腿还未痊愈,若是启程去空灵山必定吃力得很。
文轩拦着他,“公子,您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再等些时日罢...”
“等?阿谣都死了你还叫我等?”他眸中生出一团怒火,抓着文轩双臂的手亦是加重了力道。
文轩皱着眉头,“可是空灵山上怕是有侍卫把守着...”他本想着等过了些日子沈司庭便打消了去空灵山上看霍青谣的念头,但沈司庭执意要去,他只能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
“就算有人把守我也得去!”他去意已决。
文轩无奈,只好去备了衣物和马车,没过多久,他便扶着沈司庭下了软榻,两个人上了马车,离开京城。
七日后,他们来到了雾气缭绕的空灵山下。就算是青天白日,山上的光线也暗得很,日光仿若照不到这儿。
他和文轩手里皆拿着火把,照着山中小径往山上寻霍青谣的墓穴。等到了山上,她的墓穴周围躺了满地的尸首,是秦暮羽派来的把守在她墓穴周围的侍卫。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死了好几日。
沈司庭让文轩扶着他,走进霍青谣的墓穴里,里面冰冰凉凉,空空如也。放置着她尸身的水晶石棺已经没了踪影。
“阿谣...”他望着着空空如也的墓穴,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为何会变成这样?”
目光落到地上的脚步,他眸光一凝,沿着脚步走到洞穴外,但山野丛林,地上的脚步到墓穴外便没了踪迹。
天色变暗,山中的雾气更盛,文轩心中着急,连拉带拽的将他拉到了山下。
沈司庭一心想要见到霍青谣的尸身,在山下停留了好几天,在山上寻不到那些断了脚步的踪迹,他便向山下的百姓人家打听前几日在空灵山上发生的事。
那些百姓皆摇摇头,最后只有一个经常到空灵山下砍柴火的老伯说半个月前像是见到南疆的一支侍卫队从空灵山上下来,之后的事他便不知晓了。
空灵山离京城十分远,离南疆却是十分的近,再往前行不到十公里,便是南疆。
沈司庭与文轩启程,去了南疆。
自那回秦暮羽与霍正鸿平定南疆之乱后,南疆便于南蜀友好往来,两国之间握手言和。
到了南疆,沈司庭还是留了个心眼,叮嘱文轩,不向外人透露他们是从京城来的,文轩点了点头。
可留在南疆城中打听了好些时日,始终未寻到一丝风声。沈司庭不愿放弃,他们在南疆城中开了一间画铺,他便一边疗伤一边打听霍青谣的消息。
一年后,南疆景阳王府中。
“谣儿,过来,让爹爹看看你的箭术练得如何了?”林昊风手中拿着弓箭,对着自己远远站在回廊上的女儿说道,眼里透着宠溺。
林轻谣看着他,微微抿唇,清隽的脸上透着满满的拒绝,可爹爹的话她又不敢太过忤逆,只好听话地身子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弓箭。
三支箭,没有一支射中箭靶。林昊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们南疆的百姓个个善骑射,你身为南疆的王公贵族,这射箭的功夫怎能比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儿家还要差?”
他也只敢轻声训斥,不敢太过大声。
“爹爹,您别生气,谣儿今后一定好好学...”她轻轻拉着林昊风的衣角,撒娇道。
“爹,您就别再逼阿谣了,她本就不是学箭术的那块料。况且,她身为女儿家,就应该学学那些个琴棋书画和女工,这种男子才碰的东西,我觉得就不该让她碰。”
回廊上传来一道替林轻谣争辩的声音,是从小便将她疼到大的哥哥林逸宸。他生得英明神武,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颇受王公贵族中那些个千金小姐的喜爱。
“就是,老爷,依臣妾看还是算了吧。谣儿还是学学琴棋书画便行了,更何况,她还抚得一手好琴。”
林逸宸手里搀着一位美妇人,是林轻谣的生母宋玉婵。
“玉蝉,宸儿不懂事,你怎的也跟着瞎胡闹!”林昊风看着头上绾着妇人髻的宋玉婵,拉下脸说道。可那训斥她的语气,比起她劝他的那番话,始终弱了几分气势。
宋玉婵走到林轻谣面前,用手里的锦帕擦去她额上的汗珠,而后转过身对他说道:“臣妾倒是觉得宸儿说得在理。”
“你...”林昊风再次摇了摇头,宋玉婵一人他平日里就斗不过她那张嘴,更何况今日还加上了林逸宸,便只好低头认输,“本王让谣儿练箭术,这不是为了让她的身子变得更强壮一点吗?她这副身子太过娇弱。”
“是,臣妾知晓您是为了谣儿好,但谣儿今日也练了一早上了,您总得让她休息一会吧?”
“哎哎哎...”
未等林昊风回应,她便拉着他离开了,消失在回廊尽头前时,她转过头,对着林青谣使了个眼色。
林轻谣亦对着宋玉婵扬起了唇角,她知晓又是娘亲替自己解了围。
林逸宸走到林轻谣面前,碰了一下她的臂膀,“怎么,你这回打算怎么谢我这个哥哥?”
“阿谣谢过哥哥。”林轻谣垂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手指头微微卷着,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自她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后,整个人的性情便与以前差了许多,以前的她不会像如今这般羞涩,骄横得很。
林逸宸以前总想着自己的这个妹妹性子若是能收敛一些,再听话乖巧一些便好了。如今,眼前的林轻谣又太过乖巧,以前身上那股熟悉的性子全都消失不见,让他心中生涩。
“咳咳...若你真想谢我,总得给我找个地方坐下,替我倒杯茶解解渴吧。”他假意轻咳两声,打破两个人之间有些难堪的气氛。
“啊...好。”
林轻谣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她的贴身丫鬟采萸,而后带着他来到亭子中坐下。
采萸很快拿了一盏茶上来,要替林逸宸倒入杯盏时,被林轻谣拦了下来,“让我来罢。”
“是,小姐。”
采萸将手中的茶壶递给她。
她小心翼翼地给林逸宸倒茶,怕茶水从杯盏中溅出来。林逸宸微微抬头看着她轻轻颤动的羽睫,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阿谣,近日你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儿了?”他拿起石桌上的杯盏,轻声问她。
她失落地摇了摇头,“阿谣还未想起。”那双眸子里虽泛着涟漪,但却隐隐透着一抹黯然。
“那无妨,想不起来也无妨。”
林逸宸对他扬起唇角,明朗的面庞上透满了疼爱。若是林轻谣这辈子都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他心中也不会觉得失落,只要妹妹能平平安安活着便好了。
“少爷,小姐,襄王殿下来了!”
林逸宸的贴身侍卫书眠从回廊上跑过来,喘着气说道。
“他怎么又来了!”一提到襄王这两个字,林逸宸的头就大,他三天两头就爱往这景阳王府里跑,说什么是来找自己的,可每次都寻着借口来到林轻谣的落云苑里。
林轻谣听到书眠的话,整个人的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这位襄王行事大胆,每回他看向自己时,她总觉得他眸中带着一股炙热感,让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快去拦着他!”林逸宸大声叫道。
“怎么,逸宸兄不欢迎我啊?”
书眠方想跑去,已经来不及了,萧殊琰已然大摇大摆朝他们走了过来。他身上仍旧穿着那身熟悉的淡蓝色锦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有什么事到我的霄辰轩里去说,别在这儿打扰我妹妹,她今日早上练了一早的箭术,身子累乏需休憩了。”
林逸宸站起身子,想要将他拉走。
“哎,等一下,莫急莫急。”萧殊琰用手中的折扇将他搁置在自己手臂间的手慢慢拿下,而后看向林轻谣,“阿谣,本王在这儿可叨扰到你了?”
林轻谣未敢抬头,怕看到他炙热的眸光,但亦不敢说一些明目张胆将他赶走的话,便轻声开口回道:“阿谣不敢。”
林逸宸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很快消失不见,他就预想到林轻谣会这么说。
“你看看,阿谣都说无妨了,我们便留在这儿好了。再说了,本王也不想费力走到你那霄辰轩去了。”
萧殊琰死皮赖脸地坐到石凳上,完全不顾林逸宸气结的面庞。自从林轻谣的病好了之后,萧殊琰觉得自己愈发喜欢她了,以前他来找她是因她这副清丽隽秀的模样,让他心生喜爱。
可如今,配上她这副会在他面前乖巧十足的模样,简直就是他以前就时常憧憬的。以前的她,太过骄横,不是他能驯服的女子。
“阿谣,你不是喜欢听戏文吗?我前几日回去后便让听雨将南疆所有的戏文全都找来与你了,你看...”他转过头,却并未发现听雨的身影,“人呢!听雨!”他着急地叫了一声。
“襄王殿下,您等一下,听雨这就来了...”
听雨手里抱着一摞戏文,将他的脸都给遮住了,艰难的移着步子朝他们走来,看不清眼前的路,他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看着脚下。
“你跑哪儿去了?本王都到了这么久,你这会才到。”萧殊琰对着被戏文遮住脸的他好一顿训斥。
“殿下,听雨知错了。”
他来到他们面前,将手中的戏文一股脑全放到石桌上,戏文哗啦啦将石桌全都占满了。
“还不快摆好!”萧殊琰拿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听雨的脑门。
“哎哟...好好好...”听雨吃痛叫了一声,揉了揉脑门后,便赶忙将堆在桌上的戏文全都整好。
“阿谣,你看看,这全都是本王为你寻来的。”萧殊琰扬起唇角,看着她说道。
从听雨出现到落云苑到将石桌上的戏文摆好,林轻谣和林逸宸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而后,又不可思议地看了萧殊琰一眼。
“这些,都是给我的?”她动了动唇角,望着眼前这座堆成小山的戏文。
“是啊,你若是嫌采萸说戏文的功夫不好,本王可以与你说,一本本的给你说完。”
他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等说完这堆戏文,怕是林轻谣的这颗心也会被自己捂热了,他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
林轻谣赶忙拒绝,“不必劳烦殿下,阿谣谢过殿下的好意,这些戏文,让采萸来与阿谣讲便可。”
若是真让萧殊琰一本本的与自己讲,那得讲到何年何月。而且,他怕是巴不得呢,林轻谣能看得出他的用意。
“那也行,但是这本里面的字她应该认不得,我现下就与你讲罢。”他翻了一下,随意拿一本出来,而后看向还坐在他们身边的林逸宸,“逸宸兄,本王可记得你不爱听戏文,你若是不嫌烦闷,便继续在这儿待着罢。”
林逸宸看了一眼脸上透着为难神色的林轻谣,那丝本想离开的念头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他镇定自若地回道:“襄王殿下亲自带来的戏文,就算我不爱听自然也是要听听的。”
萧殊琰心中讥诮,捧起戏文就开口讲。林轻谣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可林逸宸听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不行了,连连打着哈欠。
他能武,但不能文,对于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他向来是拒绝的。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他便带着歉意说道:“阿谣,哥哥先回去了,你与襄王殿下好好聊着。”
林轻谣想叫住他,他却溜得极快。她搁置在腿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手指头微微卷起,与萧殊琰独自相处,让她觉得不自在。
萧殊琰放下手中的戏文,抬眸看向她,“阿谣,与我相处你不必拘谨,我知晓你不喜欢本王,但我亦不会强迫你的,只是如今你心中也没有喜欢的男子,再与本王相处一段时日,你兴许就能接受我的。”
他言行举止一向大胆,林轻谣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但他说出来的这番话仍让林轻谣的脸上爬上一抹绯红。
“能得到殿下的喜爱,是阿谣的荣幸。”捏了捏手指尖,她亦是抬起那双泛着涟漪的眸子,“可阿谣从未想过,要嫁给殿下。”
自去年秋末她醒过来后,萧殊琰便时常出现在她眼前,但这样隐隐透着拒绝的话还是她第一次同他说。
说完后,她手掌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无妨,你的意思本王向来清楚。可现下不想,不代表日后不想。”他掩去眸底的黯然,仍旧扬起唇角。
以前骄横的林轻谣与他说这样的话,他不会觉得难受,因为她的性子向来如此。可如今的林轻谣对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了,仍是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让他第一次觉得心中生出一丝难受。
原来失忆不代表就能改变自己的喜好,但他很快便过滤了她说的话,重新拿起未说完的戏文与她说着,等说完后才离开落云苑。
“小姐,您是不是累了?”采萸走过来,看着脸上透着疲意的她,萧殊琰说完戏文,昏黄色的日光已经洒满了落云苑。
“嗯...”她揉了揉额间的眉心。
“奴婢扶您回去歇下。”踩着昏黄色的日光,采萸扶着她进了落云苑的屋子里。
睡梦里,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出现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人,一个叫霍青谣,一个叫沈司庭,一个叫秦暮羽,还有一个叫霁月的。
自己与他们,好像是有着许多纠葛,有掐着她的脖子叫她陪葬的,有将她拥入怀中叫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有要杀了她诅咒她不得好死的。
她握紧手中的锦被,蓦地睁开双眸,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软榻上,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小姐,您怎么了?”
刚整理好萧殊琰带过来的戏文的采萸跑到软榻旁,用手中的锦帕轻轻擦拭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小姐从梦中惊醒,还是第一次。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张开唇角,轻轻回道。可梦到什么,她全然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记得在梦中她害怕得很。
“要不要将太夫请来?”
自林轻谣生了那场大病痊愈后,但凡蹙一下眉头,都让林昊风夫妇和林逸宸紧张得很,采萸更是不敢怠慢。
“不用了,已经没事了。”她摇摇头,只是胸口上的那颗心仍跳动得厉害。稍稍定下心神后,她才下了软榻。
此刻,夜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采萸说老爷夫人见她在休憩,便没等她一起用晚膳,叫厨房给她熬了莲子汤,也备着饭菜留给她。
莲子汤她倒是喝下了一些,可那些个饭菜却是没怎么动,只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替她沐浴更衣好后,采萸便扶着她躺下。许是日落西沉时睡了几个时辰的缘故,她躺在软榻上久久都未睡着。
见她翻来覆去的,采萸拿来宁神安眠的熏香,放到鎏金香炉里点上。闻着熏香,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便睡了过去。
采萸见她没再翻身,才松了一口气,悄悄退出去合上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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