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庭回到画铺里,留在铺子里打理生意的小厮想起白日里林青谣过来寻他的事,因收下了她的银子便上前与他说道:“公子,今日又有人过来找您了,是一位戴着斗笠的姑娘。”
听到斗笠两个字,他眸间闪过一丝诧异,“她可说了她姓甚名谁?”
“没有。”小厮摇了摇头,而后恍然想起了她离开前问的话,又补充道:“后来她像是还到西街去寻您了。”
小厮说完,便又去招呼上门来买画的客人了。
“公子,您说会不会是林小姐?”文轩站在一旁问他。
他幽深的眸子一转,看向文轩,“你去找派去盯着景阳王府的人,问一问他们便知晓了。”
文轩颔首,匆匆退了出去。
林昊风和宋玉婵到落云苑中时,林轻谣方才醒过来。
“谣儿,你可是睡了半天?”宋玉婵眼角带着几条皱纹,眸中生疑。
“嗯。”
林轻谣乖巧地点点头,清丽的眸子微微闪动,一点都看不出在说谎的样子。
宋玉婵与林昊风对视一眼,算是彻底放下了那颗担忧的心来。而后二人沉默片刻,林昊风才开口说道:“再过几日就是襄王殿下的生辰了,皇上想在他生辰那日为他纳妃子,爹爹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让我和你娘亲失望。”
他们在天色已晚时还赶过来,就是要提醒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细长的柳眉皱了一下,她将手从宋玉婵的手掌心中抽出来,紧紧攥着被角,“爹娘,你们还是想让谣儿嫁给襄王殿下?”
宋玉婵赶忙将手覆到她的肩上,“谣儿,你听娘亲说,嫁给襄王殿下你才会过得很好。”她的话里,隐隐透着另一层意思。
“娘,谣儿就不能选择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吗?”
她的眸中,蕴满了委屈。
“别的事爹娘都可以任由你胡闹,唯独这件事,说破了天你都不能自己选择!”林昊风正色厉声,话里透满了凛然。
林轻谣咬了咬唇,垂下眼眸,生起气来。
“谣儿,你听爹娘的话,就嫁给襄王殿下罢。”宋玉婵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怜爱地看着她。
突然,林轻谣拿开她的手,抬眸看着他们,“若是谣儿的心里已经有了心上人呢?”
他们二人皆怔愣了下,脸上浮起一丝谎意,随即又镇定自若道:“你整日都待在府中,哪里来的心上人?”
他们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
“就是上回七夕佳节,哥哥将我带出府的那次,谣儿便遇到了自己的意中人。”
她不停绞动着手指头,话中隐隐带着一丝羞涩。
林昊风和宋玉婵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知晓她说的不是秦暮羽之后,他们那颗心算是稍稍缓了下来,但仍是惊愕得很,而后宋玉婵急忙说道:“可是你们方才见了一面。”
“一面又如何?总之如今谣儿也算是有心上人了,你们再也不能逼着我嫁给襄王殿下了!”
她就是这样,认定了的事总带着一股子倔性。
宋玉婵皱了皱眉头,又开口劝她,“襄王殿下身份尊贵,日后也不会继承皇位,若是你嫁给了他,可以安然无恙地度过一辈子。只要你能过得好,爹爹娘亲便知足了。”
“谣儿不要嫁给他!”林轻谣没将她的劝慰听进去。
站在一旁的林昊风脸色一片阴沉,他冷声训斥她,“玉蝉,别与她说那么多,今夜我还就告诉你,你这一生只能嫁给襄王殿下一人,别的人,你都不许嫁!”
说完这番冷冰冰的话,他便拉起宋玉婵,走出她的屋门,全然不顾已经从眼眶中扑簌簌落下热泪的林轻谣。
采萸将门关上,来到她面前,脸上的惊愕尚未完全褪去,“小姐,您别伤心了,奴婢觉得王爷夫人说的在理,襄王殿下对您确实是不错呢...”
她心中知晓,今日林轻谣偷偷溜出府外定是去寻她口中的那位公子了。小姐口中说的那位公子她不了解,但对襄王殿下,她心中可是明白得很。
“你住口,连你也替他说话!”林轻谣咬着唇,瞪着她,眼中还含着热泪。
“奴婢知错了,那您别哭了...”她用锦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这下,她却哭得更大声了。
眼见着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自己心生好感的人,爹娘就要逼着她嫁给萧殊琰,叫她伤心得很。
文轩匆匆赶回画铺里,没有带给让沈司庭心中期盼的答案,他说派在盯着景阳王府的人今日并未见到林轻谣出过府门。
他心中,一顿失落。
而后,文轩又从袖口中掏出一份请柬,与他说道:“但是在回来的路上,奴才碰巧遇上了刘大人,他让奴才将这个交给您。”
拿过请柬,沈司庭的脸上才浮现出一阵喜悦。刘大人给他的,是萧殊琰生辰宴会的请柬。
皇室贵族的宴会,按理说不是朝中的人不能去,可那位刘大人与他交好,便想方设法替他弄到了一份请柬,想让他去认识一下南疆国朝中的官员。
接下来的几日,林昊风和宋玉婵都对林轻谣盯得十分的紧,生怕她做出什么偏激的事。况且知晓她心中有了心上人,他们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眼瞅着到了萧殊琰的生辰,林轻谣连落云苑的门都未能踏出过一步。慢慢的,她对林昊风和宋玉婵心生反感,他们盯得太紧,叫她心中不悦得很。
萧殊琰的生辰,她没为他准备生辰礼物,林昊风夫妇已经帮她备好了。他们三人一同坐上马车,往皇宫中行去。
马车内,宋玉婵怕她待会在萧殊琰的宴会上闹出什么幺蛾子,又嘱咐了她一声,“谣儿,一会到了襄王殿下的生辰宴会上,你可别生事。你爹虽是景阳王,但皇上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不然你与襄王殿下的亲事也不可能会拖到今日,你要懂事知晓吗?”
林轻谣垂着眸子,没有应她。
林昊风看着她的样子,就知晓她在与他们置气,“你娘说的话你要记下来,皇上若是怪起你的罪来,连爹爹都不一定能救得了你。”他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他们太溺爱她了,才会让她变成如今这般为所欲为的模样。
过了许久,她才回道:“谣儿记下了。”
林昊风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声气。心中只想着她能安然无恙嫁给萧殊琰便好了,其他的他不再奢求了。
皇宫的芳华殿中,萧殊琰依旧是一身淡蓝色锦袍,只不过束起的墨发上多了一个玉冠。
他们一到,林昊风便让林轻谣坐到了他身边去。沈司庭是在他们后面进的宫,一进到芳华殿里,他便四处寻林轻谣的身影,他坐的位子是离皇位最远的位子,一眼压根就望不到头。
脖子伸了许久,他都未能找到林轻谣。
而刘大人坐在他身边,不停地向他介绍朝中的官僚,他便只好暂且作罢。想着等会再寻机会找她。
芳华殿中的位子全都落满座后,萧帝才与萧殊琰的生母一同走进殿中来。萧帝已快要年过半百,只有这小儿子的亲事还未有着落,心中自然是着急得很。
一进到殿中,他便看到了与自己儿子坐在一处的林轻谣。她今日仍旧是穿着一件水蓝色烟纱裙,头上斜插着流苏步摇,衬得她清隽无比。
与生得眉目如画的萧殊琰坐在一块,真是般配得很。抚了抚下颚的胡须,他微微扬起唇角。
他一落座,场上便奏起乐声,热闹得很。
萧殊琰给林轻谣拿过她喜欢吃的糕点,在她的空盘子上堆起了一座小山。听雨和采萸站在后面,掩嘴偷笑。
林轻谣透过乐声,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笑声,便转过头瞪了他们一样,他们这才停下,再也不敢笑了。
萧殊琰的生辰上,不仅有歌舞,他还特意让人请来了南疆城中戏文讲得最好的戏子,来的人,是姜禾。
因这是皇室的宴会,她穿得比平时艳丽了一些,身着一身水青色轻纱裙,头上插着碧玉簪,柔柔清隽中透着一抹惊艳。
望到殿门外,看到背着光的姜禾时,沈司庭微微张了嘴,他没想到姜禾今日也会出现在这芳华殿中。
褪去平日里的素白,她这样的装扮,身上全都散发着霁月的气息,让他看得眼神恍惚。
一瞬间,他甚至有了霁月在她重生了的念头闪过。不过,很快便清醒过来。
殿内人的目光皆落到她身上,他们没想到一个讲戏文的戏子竟出落得这般倾国倾城之姿。
本还在生着闷气的林轻谣听到他们的赞赏声,便忍不住扭头朝姜禾看了一眼。
刹那间,她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疼得她双眉紧蹙,用手紧紧捂着胸口。
“阿谣,你怎么了?”
萧殊琰扶着她的手,低头询问她。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脑海里浮现出霁月第一次出现在状元府前的样子,一身水青色轻纱裙,柔柔清隽中透着一抹惊艳,在她面前微微颔首,低垂着头。可等她抬起头看向她时,眸中含着的,全是得意的神色。
咽下喉间的干涩,她才摇了摇头,向萧殊琰示意自己没事。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萧殊琰拿过她的锦帕,轻轻帮她擦了去。
而后,林轻谣才又抬头看向姜禾,此刻,她已经落座,虽不是背对着她,但她只能看得到她的侧脸。
她讲戏文的功夫究竟如何,林轻谣没有细听,脑中一直在努力回忆,想要知晓她到底是谁,为何会让她有这般悲痛的感觉。
两出戏文讲完,在座的人皆拍手鼓掌。姜禾在一片掌声声中,慢慢朝殿门口走去,等要走出殿外时,她才看到落座在门口的沈司庭。眸中生愕,她只与他稍稍点了下头,便走出殿外。
林轻谣的眸光一直落在姜禾身上,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若非碍于此刻萧帝还坐在皇位上,她必定会追出去找她问个清楚。
戏文讲完,歌舞奏完。萧帝饮下杯盏中的酒,才喜笑颜开宣布萧殊琰与林轻谣的亲事。
成亲的日子,萧帝还未定下,他只是想告诉在场的人,往后林轻谣就是萧殊琰的人了。
沈司庭坐在最后面,萧帝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下来,让他俊逸的面庞覆上一片黯淡。
一直到林轻谣和萧殊琰跪在萧帝面前承下他的旨意,他仍未能看到林轻谣的正面,他们的位子,相隔得太远。
走出芳华殿,沈司庭一眼便见到了还站在青石台阶下的姜禾。听到动静,姜禾抬起头,看到看着自己发愣的沈司庭,她扬着脸朝他勾起唇角。
他未给予她回应,只是低垂着头下了青石台阶。走到她面前,她才看到他眸中的落寞,原来并不是看着自己发愣。
林轻谣一行人走出芳华殿时,她一眼便看到了远处那抹渐行渐远的水青色轻纱裙,与她一同离去的,还有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
清丽的眸子漾开一抹涟漪,她趁着林昊风和宋玉婵与萧殊琰交谈,提着身上碍脚的裙角匆忙跑下了青石台阶。
等他们察觉想要追上去时,已经晚了。
从长长的宫道上追了他们一路,到宫门外时,他们已经上了马车,车夫正要驱马离去。
她全然不顾自己是景阳王府千金的身份,用手撑着宫墙叫道:“等一下!”
听到身后那道熟悉的声音,沈司庭坐在软垫上的身子猛地一颤,咧开唇角,用手一把掀开帘布,对着车夫喊道:“快停下!”
而后,他跳下马车,朝仍旧撑着宫墙的林轻谣跑去,留下一脸不解的姜禾。
林轻谣低着头喘气,等眸中撞入一抹月白色长衫,她才缓缓抬起头。
让沈司庭日日夜夜思念了一年多的面容落入他幽深的眸中,眸子里掀起一阵阵浪花,让他全身血液凝固,胸口上的那颗心剧烈跳动着,好似要从他的胸膛里跳出来。
喉间生涩,无尽的苦楚和喜悦交织在一起,叫他感受不到是难过还是喜悦。
来不及开口与她说话,他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将头靠在她肩上,紧紧抱着她。
林轻谣清隽的脸上霎时浮起一阵阵绯红,她原本只想着叫那位姑娘停下,问她一些她想问的事,未想到从马车里出来的是她那晚在南街上遇到的那位公子。
而且,此刻正紧紧抱着自己。
她唇角微张,很想与他说他抱疼她了,让她胸口喘不上气来。可心中覆满了喜悦,她迟迟未将这句话说出口。
只是隐隐约约间,她觉得他的怀抱熟悉得很,不像是第一次抱着她的感觉。
姜禾坐在马车里,掀起车窗帘布看着他们,她看清了林轻谣的面容,就是那回她在京城第一次见到沈司庭时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大夫人。
原来,她真的还没死。她的手指头,不经意间已深深嵌入手掌心里。
过了许久,许是察觉到她呼吸不顺畅的气息声,沈司庭才松开手,将手覆到她的双臂上,“阿谣,我总算找到你了。”他的眸中,早已蕴上一层雾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转过头来看着他,“公子,能不能先让我上你的马车。”林轻谣担心,待会儿她爹娘要是追到这儿来了,一定会拉着她回府。
“好。”看出她脸上的担忧,他赶紧带着她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内,沈司庭赶紧叫车夫驾车。车内坐着三个人,一时间沈司庭不知晓要如何与林轻谣开口说话。
林轻谣方才想问姜禾的那番话,也被沈司庭的那个拥抱给冲散得一干二净。
看出他们二人脸上的难堪,姜禾绞了绞手指头,开口说道:“我到外面去,沈公子你们聊。”
沈司庭点了下头,姜禾便带着满心的落寞掀起帘布。
“阿谣,你可还记得我?”虽然心中早已确信她就是霍青谣,可沈司庭能看出她眸中的那股子生疏感。
林轻谣看着他,摇了摇头。
心里覆上一阵苦涩,而后那阵苦涩又慢慢褪去,他嘴里呢喃着,“不记得也好...”
“阿谣在生病前可与公子相识?”
仔细想着七夕佳节那晚和今日的沈司庭做的种种举动,不由让她心中生疑。
“岂止是相识,你...”想了想,沈司庭觉得在没确定她的真正身份之前,还是先不要将以前的事与她说,“那这么说来,你生病之前的事全然都不记得了?”
“嗯...”她点了点头。
看着她,沈司庭握紧手中的杯盏,敛下眉头,“阿谣,若是以前发生在你身上的全是一些伤心事,那你还想记起来吗?”
林轻谣一噎,一时间不知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脑中一番思来想去后,她才摇摇头,“阿谣不知。”
“既然不知,那就先别想了。对了,你是如何能追上我们的,我听说自从你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你爹娘便时时刻刻盯着你,连府门都不让你踏出一步。”
“我是趁他们与襄王殿下交谈的时候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说到这,她才想起自己追他们的真正目的,“外面那位姑娘是何人?我之前是不是认得她?为何一见到她我心中便难受得不行?”
不知为何,见到沈司庭让她有一股心安感,便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全与他说了。
可是她这番话,却让沈司庭难受得很,这下,他愈发能确定她就是霍青谣。
‘阿谣,原来你真的还没死。’他未回答她的话,只紧紧凝着她。他眸中的炙热,让林轻谣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向他。
他心中知晓,她会这么问全是因为姜禾让她记起了霁月,此刻若是将以前的事与她说,定会让她受到刺激。
“这个,此时我还不能与你说,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告知你的。”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林轻谣绞了绞手中的锦帕,“方才你是不是也在芳华殿中?我与襄王殿下的亲事你是不是也知晓了?”
“嗯,皇上在芳华殿中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只是阿谣,你喜欢襄王殿下吗?”
与她离别一年多,沈司庭不知晓如今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轻谣摇了摇头,“爹爹娘亲一心要让我嫁与他,我无法拒绝。”她说完这番话时,他们已回到了画铺前。
“你真的不想嫁与他?”他低下头,往她面前稍稍靠近一些。
“嗯...”
她点了点头,他看清了她眸中的黯淡和微微颤动的羽睫。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让车夫将你送回去,不然你爹娘该担心了。”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他不能亲自送她回去。
沈司庭与姜禾下了马车,车夫便将她送回去。
“沈公子,你确定她就是尊夫人了吗?”姜禾站在画铺门前,抬起头看着他。
“阿禾,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再问了好吗?”林轻谣的事,他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你是不是怕阿禾说出去?”
“我得为她着想。”没有过多的解释,沈司庭进了画铺里。姜禾抿了抿唇,只好从画铺前离开。
林轻谣的容貌,已被凌风看得一清二楚,看沈司庭的那个样子,他就知晓她必定是霍青谣无疑。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立刻告知秦暮羽,他有些犹豫,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若是知晓林轻谣就是霍青谣,他想他一定会马不停蹄往南疆赶来吧。南蜀虽与南疆握手言和了,可是这两年来南疆的兵马又壮大了。
要是他执意将林轻谣带走,一场战事便在所难免。
犹豫了许久,他才决定再在南疆留下一段时日,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将林轻谣的事告知他。
坐在阁楼上,沈司庭心底掀起的那阵阵波澜还未停下来,一个全然陌生的霍青谣既让他心生落寞,又让他心生欢喜。
只是,他也瞧清楚了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即使以前的记忆全没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心底却隐隐还残留霁月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
自己真的,伤得她太深。他不知晓,若是真到了非要将以前的事与她说的那一日,他能不能开得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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