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宫中选进来的秀女,秦暮羽一个都未再碰过。并且勒令,朝中的官员都不许再提选秀女的事,怕丢了身家性命,他们只好噤声,不敢再提此事。
沈司庭和往常一样来到落云苑中教林轻谣作画,未与她提作画之外的事。每次一等林昊风派过去的人走开,林轻谣便换了另一副模样,并未认真学画,更多的时候,她是在看沈司庭,他的眉眼,神色姿态,皆被她收入眸中。
“林小姐,该你了。”
沈司庭在一旁提醒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轻佻。
“哦,好...”方才他讲的话,她未听进去,提起画笔,不知晓该从何处落笔,林轻谣微微抿唇,垂下的眸色里带着慌乱。
他上前一步,在她旁边轻声说道:“别怕,你想怎么画便怎么画,不必慌张。”
林轻谣握着画笔的手微微收紧,紧抿唇齿之后她忽然放下笔,侧过身子对上他的眼眸,“沈公子,你该知晓,我叫你来不是真想让你教我作画的。”
沈司庭看着眼前脸上带着以前那丝熟悉到骨子里倔强的她,眸色里透着些许阴郁,“你别急,你与襄王殿下的事我正在想办法。”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眉头紧蹙,“况且,你一个寻常百姓,能有何法子能让皇上解除了我与襄王殿下的亲事。”
他方想回答,瞬时间林轻谣已然揽住他的腰身,紧紧抱着他。
“我将你叫来,不过是想在与襄王殿下完婚之前多与你相处罢了。”林轻谣靠在他怀里,话里透着委屈。
沈司庭未将手覆到她背上,心中只是有些诧异,一个失了记忆的霍青谣,还是会像刚见到他的那样,喜欢上他,“阿谣,这是在景阳王府里。”
“那你再让我抱一会儿。”她耍赖道。
思忖了片刻,他开口问她,“若是你想起了以前的事,还会像现在这般喜欢我吗?”
林轻谣后背一僵,慢慢从他怀里出来,仰起头看着他那张俊逸不凡的脸,“我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谣儿,你学画学累了吧?娘亲让厨娘给你炖了一碗莲子汤。”
宋玉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手里端着一碗汤,沈司庭与林轻谣赶忙拉开了些距离。
她看向一旁的沈司庭,“沈公子,今日谣儿学得也差不多了,我看你也可以回去了。”
“好。林小姐,沈某先回了。”
向她们二人微微颔首,他那抹月白色长衫从林轻谣的眼里一点点消失。
“娘亲,您是来盯梢的吧?”她坐到石凳上,将手交叉在胸口前。
“你怎么能这么说娘亲呢?我是真的担心你累坏了,若是在嫁给襄王殿下之前,你这副身子就在景阳王府里累坏了,那皇上可就得怪罪到我与你爹爹头上了。”
宋玉婵也坐到石凳上,随行而来的丫鬟将莲子汤放到林轻谣面前,“快喝吧。”她宠溺地看着林轻谣。
突然,她放下手,转头看向宋玉婵,“娘,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何一点都不顾谣儿的感受,一心要让我嫁给襄王殿下?!”
从她开口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宋玉婵就知晓她今日有些不太对劲,“我与爹爹都是为了你好,襄王殿下能护你一世周全。”
想到沈司庭方才说的话,她捏了捏手中的蒲扇,“我去年生病之前,发生了何事?您与爹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你怎会这么想呢?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就是性子有些转变了而已,旁的什么都没有。”宋玉婵努力让自己在她面前装得镇定一些。
“那您为何要说襄王殿下能护我一世周全?就算我不嫁与他,日后嫁给了别的男子,以我们家这样的家世,定然也能过得一世周全。”
她紧紧凝着她,想要捕抓她脸上浮现起的所有神情。
“啊...他是皇室中人,这权利本就比别的寻常男子要大上许多,嫁给了他你当然能过更好。”细细回味着她方才说的句句带刺的话,宋玉婵抬起眉眼,亦是紧紧凝着她,“谣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不是那个沈司庭?”
这下,轮到林轻谣心虚了,她目光躲闪低下头,“你说什么呢?我让爹爹将他聘进府里来当画师时,也早已与你们解释清楚了,我只不过是想要学画罢了,没有旁的意思。”
“真的吗?那方才我来时为何觉得你们二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好了,您别说了,这汤我喝就是了,襄王殿下我嫁就是了。”她将面前的莲子汤一把端起,送到嘴边,三两口狼吞虎咽全喝下了。
离开落云苑时,宋玉婵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她回到雨枫轩,叫来林逸宸的贴身侍卫书眠,“你将这封信送到南疆城中遥相望的画铺里。”
林昊风从府外回来,见书眠手中拿着书信匆匆离开,走到她面前坐下,“是给宸儿的信?”
“什么给宸儿的信啊?是给那个沈司庭的!我那日就与你说了,谣儿的心上人兴许就是他,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你还说什么是谣儿欣赏他的画艺精湛,才让他进府里来教作画,这下倒好了,让他们俩人独自相处了好几日,想让谣儿忘了他兴许更难了!”
宋玉婵用那双蕴满风情的眸子瞪着他,脸上透着怒意。
“好了好了,夫人你先别生气,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不着急。”林昊风意识到是自己的错,赶紧将手覆上她的肩头,柔声安慰她。
“哼,你可知晓方才在落云苑她与我说的什么?她问我她去年生病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听完这一番话,林昊风凌厉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惊慌,“是因为那个沈司庭?”
“不是他还会是谁?若非谣儿这几日都与他独处,又怎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我看若是再让她与他再独处上几日,她就要与他私奔了!”
“所以你才让书眠送信去给他?”
“知道你还问!”
知晓她还在气头上,林昊风便不再作声,只拿过她手里的蒲扇,默默帮她扇着蒲扇。
打开宋玉婵让书眠送过来的书信,沈司庭眸中蒙上一阵失落,宋玉婵在信中说让他以后不要再到景阳王府中去了,林轻谣日后是要嫁给萧殊琰的,整日与一个男子独处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将书信收起来,他坐在案桌边上,用手撑着额头思衬。
与林轻谣相处的这段日子,他的内心一直在挣扎,犹如一头困斗兽,他可以拼了法子不让林轻谣嫁给萧殊琰,可若是她回到自己身边,她终有一天会想起以前的事,到时他不确定她还会不会留在他身边。
第二日,林轻谣像往常一般梳妆完,便待在亭子里等沈司庭过来。
可等来的,却不是沈司庭,是萧殊琰。他脸上挂着笑意,一来到她面前便牵起她的手与她说,“阿谣,宫中后花园里的扶桑花今日开得好看得很,我带你去到后花园中去赏花。”
萧殊琰不知晓她未来到南疆时喜欢的便是扶桑花,只是觉得后花园中的扶桑花开得盛,便叫上她一起赏花去了。
她站在原地,不愿挪动步子,“可我还要...”
“今日就别学画了,先与我一起去赏花再说。”萧殊琰不顾及她的反抗,直接将她拉出落云苑。
在马车里,萧殊琰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她脸上透着一股担忧。昨日书眠送完给沈司庭的书信后,便顺便去了一趟宫里,将宋玉婵嘱咐他的话告知萧殊琰,所以他今日才会出现在落云苑中。
来到后花园,萧殊琰的生母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茶水蜜饯,似是专门在那里等着他们。
“阿谣见过皇后娘娘。”林轻谣朝她微微颔首。
“赶紧起来坐下,不必多礼。”
对于这个儿媳妇,张氏心中满意得很。身为一国之母的她,是众多妃子中最后一位怀上龙嗣的,她不求萧殊琰能继承王位,只要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平平安安度过余生便满足了。
如今皇上允了他的意,给他赐了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正妃,她心中也是高兴得很。
萧殊琰听了宋玉婵带给书眠的那些话,心中着急便将张氏找了过来,想让她与林轻谣多说些话,早日为他们挑好成亲的日子。
林轻谣坐下来,望着周身这一片火红的扶桑花,眉心微微收紧,手里的锦帕也被她捏得愈来愈紧,眼前的景致似是在哪里见到过。
“今日这花开得可真是时候。”
脑中漾开这一句轻蔑十足的话,眼前闪现出来的人睨了一眼苑中的花海,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儿?”她看着眼前的扶桑花发怔,想仔细回忆方才在脑中出现的场景。
萧殊琰不知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想起她没了以前的记忆,便收起手中的折扇回她,“当然来过,我几乎每年都会将你拉到这后花园中来赏花。”
这下,她才微微点了下头。但眼前这些火红的花一映入她眼中,她便觉得胸口上那颗心跳动得厉害。
张氏才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亲昵的话,她的贴身宫女便将几张纸呈了上来,她放到林轻谣笑着,“阿谣,这是我前两日让朝中的尚书挑的几个黄历,皇上的意思也是你能与琰儿愈早成亲愈好,毕竟三位皇子中就剩琰儿未有纳妃子了。”
林轻谣看着眼前一道道写得整整齐齐的墨色黄道吉日,心中捏着锦帕的手捏得更紧了,她拿起眼前那一张张纸,仔细瞧着上面写的日子,挑了一个日期定得最远的日子,十月初八。
七月、八月都有好日子,她都没挑,过了这两个月,九月的好日子几乎没有,便直接跳到了十月。
她心中明白,张氏和萧殊琰能尊重她的意思,让她来挑着日子已经算是十分看重她了,若她还要挑三拣四的,那就太过了。
见她终于将日子挑好,萧殊琰心中高兴得很,他一把抓过她的手,“阿谣,你放心,嫁给我你会过的很好。”
“咳咳...”张氏看着自己这个一点都不懂礼数的儿子,“瞧你这副猴急的样子!”
林轻谣掩去眉心间的疼痛,使劲往脸上堆起笑意,尽量不让他们看出自己心中的悲凉。
眼中一直浮现出那片火红的花海,悲凉和眉心间隐隐生痛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离开皇宫时,林轻谣未让萧殊琰将她送回去,直接让车夫将马车驶去了遥相望。
她心中,藏着一团气。
沈司庭正在阁楼上作画,文轩见她突然出现在画铺里,知晓她就是霍青谣也没拦住她,告诉她沈司庭在阁楼上之后,便看着她上了阁楼。
林轻谣一去到他面前,便一把拉起他案桌上还未画完的画,也不顾上面的墨迹还湿着,直接撕碎了,一把洒到空中,那双白皙的手上零零星星沾着些许墨迹,她咬着唇质问他,“你今日为何没去落云苑?!”
“我,阿谣,今后我都去不了。”
他想解释,但又不知晓该从何处而起解释。
“去不了?为何去不了?”她眸中盈上一层泪光,脸上浮起几分慌意。在来的路上她一直以为,他是故意的。来到阁楼上,见他在这里悠闲的作画,她心中更是气得不行。
“你娘亲让人给我书信,叫我以后不要再去了,说你再过不久就要嫁给襄王殿下了,老是与一个男子单独相处不太好。”不忍看到她这么伤心,他便一五一十将实情说了出来。
林轻谣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坐到身后的木椅上,脸上透着无尽的失落,“我娘亲她说的没错,这回我真的是再过不久就要嫁给襄王殿下了...”悲凉的笑了两声,她用手掌心抹去眼角流下的泪,抬头看向他,“我与襄王殿下的亲事定下来了,就在十月初八,日子是我自己挑的。”
沈司庭放下手里的画笔,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咽下喉间的干涩,抬手帮她抹去连上的泪痕,幽深的眸子浅浅凝着她,“阿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不嫁给襄王殿下与我在一起,终有一日你将以前的事全都记起来了,是不是也不会后悔?”
“你可否能告诉我,我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轻声抽噎,眼带泪光看着他。
“你先回答我。”他柔声说道。
他心中也清楚自己生来就是这副犹豫不决的性格,以前是霁月在他身边他犹豫,现在霁月不在了他还是犹豫,可霍青谣若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是他不敢想象的。
无论是自己,还是秦暮羽,都对她有过深刻进骨子里的永远褪不去的伤害。
那两个梦里梦到的画面慢慢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她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个男子以前定是有过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可她不想想以后的事,摇了摇头她回道:“我只是不想嫁给襄王殿下。”
“好,我一定拼尽全力帮你。”
柔声安慰她让她的心情平复下来,自己将她送回景阳王府之后,他才离开。心中轻声念着,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沈司庭没再去落云苑的日子,林轻谣便又叫采萸讲起了戏文,要么就是看着琴谱抚琴,日子又过回了从前的样子。
萧殊琰不是来到落云中寻她,就是在宫中准备两个多月之后的亲事,与林轻谣成亲,是他期待已久的,这场亲事自然是要好好操办,他还得亲手操办。
这事传到了其他的官宦千金小姐耳里,她们对林轻谣皆是羡慕得很,说萧殊琰不仅长得玉树临风,对她也是疼爱得很,而且痴情专一。
林轻谣却没这么想,她心中只想着等沈司庭兑现他的诺言,在她成亲那日如期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从萧殊琰身边带走。
从上次见过林轻谣之后,沈司庭就一直在画铺里温习诗书,八个月的秋闱他一定要考上才有可能兑现对林轻谣许下的诺言。
他现下是才朝中有了一些名气,也认识了一些小官,可自己终归也要奋笔疾书,考上金科状元。
一切,又得重头再来。
许久未得到凌风的消息,秦暮羽心中着急了,他写了一封书信放入信筒中,将手里的信鸽放走,看着拿到那抹白色消失在空中。
不知晓凌风带给他的会是什么消息,他心中焦虑得很,批阅完奏折之后便去到了后花园中,瞧那颗好不容易长出来嫩芽。
嫩芽有大长的趋势,原来只是芽状的叶子现下已经完全成形,让他隐隐觉得霍青谣兴许还活着。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伺候在他身边的小太监,“皇上,顾侯爷求见。”
秦暮羽收回落在嫩芽身上的眸子,“叫他过来罢。”
“是。”那个小太监赶忙跑回去通知顾祁霖去了。
自苏宴山登上皇位后,顾祁霖便是三方诸侯里权势最大的,如今朝中巴结他的人不少,秦暮羽一直都想整顿,可苦于找不到整治的入口。
正好今日顾祁霖过来,他正想会一会他。
他来到后花园,站在秦暮羽面前,朝他微微颔首,“臣见过皇上。”表面上看着恭谦得很,可他心中对秦暮羽却是十分不满。
他始终觉得他年纪尚轻,接手下整个国土庞大的南蜀始终会扛不起这个重任。
从现在民不聊生,到处怨气升天的民怨中,他便能感受得出来,可他身为臣子,只能将不满藏在心中,不敢直接在他面前发泄出来。
“顾侯爷有何事?”
秦暮羽坐在回廊上的亭子里,轻轻抿下一口茶,这才抬起头看他一眼。
“臣今日来是想向皇上禀告南疆边塞的事,如今南疆边塞的民生可是一片太平,甚至有繁盛的气象,对我们这南蜀,可是无意中形成了威胁。南疆虽每年都向我们进贡贡品,可谁知晓他们心中有没有仍旧打着两年前的主意。”
顾祁霖到底还是以南蜀的百姓为重,虽不能与当初对蜀桓帝忠心耿耿的一品大将军霍正鸿有的一拼,但这心底也是为了南蜀好。
提到两年前的那场战事,没有人比秦暮羽更记忆犹新。
“南疆的边塞如今是谁在那驻守?”他沉下脸,面上一丝威严,当了君主这么久,秦暮羽的脸上早就有了君主该有的威严。
“是景阳王府的少爷林逸宸。”顾祁霖如实回道。
“景阳王府?”
“正是。”他再次回道。
秦暮羽的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景阳王府是林轻谣的家,那这么说来林逸宸就是她的哥哥了。
“你是说怕他会承了萧帝的旨意,领兵在边塞挑起战事?”
顾祁霖双手抱拳,低下头,“皇上说的,正是臣心中所想。”
秦暮羽垂下眼帘,细细思衬了一会儿,而后抬眼与他说道:“你先回去,此事我会放在心上。你要好好盯着边塞,一有动静立刻派人通知我。”
“是,臣先告退。”
退出后花园,顾祁霖在后花园门前站了一会儿,回头再看了一眼后花园里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心中只觉得秦暮羽与一年前他与其他两方诸侯赶到皇宫里见到的他相比,变了许多。这一番交谈,也让他对他刮目相看。
他与霍青谣的事,他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心中有些替他感到不值,才转身离开。
走到宫门外,垂着帘布的马车里,坐着一位穿着素白衣裳的妇人,顾祁霖一进到马车里,妇人便拿出手中的锦帕替他擦去额头上渗出的几滴汗珠。
“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你可见到皇上了?”
妇人脸上挂着浅浅柔意,那双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眸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见到了。”顾祁霖拿下她的手,不愿让她再多加忙活。
“那他可还好?”
顾祁霖看着她,脸上也带着柔意,“他一切都好,不过与一年前我见到的他还是变了许多。”
“那可有见到他身边有...”
“夫人,我知晓,你想问的是阿谣的消息。”他轻叹了声气,“我未见到他身边有任何女子。而且,伺候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告诉我,宫中没有一位叫霍青谣的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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