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金科状元加官进爵,萧帝赐给了沈司庭一座府邸,虽比不上宫墙深处金碧辉煌的殿宇,但也是恢弘大气。
可这座府邸该起什么名?沈司庭犯难了,两年前蜀桓帝赐给霍青谣的那座府邸,名字是自己起的,这回,他想让霍青谣来取名字。可是她景阳王府里,出不来。
文轩说要不就取原来的名字,还是叫状元府罢,寓意从头再来的意思。沈司庭站在府门前,想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在理,便依了他说的,重新取名为状元府。
府里的苑落,也重新取回了以前的名字。有秋水苑,有听雨轩,有西厢房,唯独没有霁月阁。秋水苑里,沈司庭叫人小心布置着,该置办的东西他一点都没含糊,还修葺了一座小亭子,亭子前有一片明镜小湖。
除了这些,苑里还种满了扶桑花。他叫下人每日都将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能马虎。
下人们不解,这座苑落里又没人住,为何每日都要打扫得这么干净。但这些话,他们也只敢私底下嚼嚼舌根,并未敢在沈司庭面前说出来。
文轩撞见时,会训上他们几句,说这是公子的事,不让他们私下乱议论自己的主子。此后,便无人敢提了。
沈司庭每日从宫中忙完回来,便会到这秋水苑中坐上一坐,周围的一切仿若都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唯独少了霍青谣。
刘氏还住在画铺后的庭院里,没与沈司庭一同搬到状元府里,但府中的事,画铺里的小厮同她提了一两句。
一听到秋水苑这个苑落名,刘氏心中就涌上一阵烦闷。这就是明摆着想要与霍青谣复合,让她日后能够住在和以前一样的苑落里。
可景致虽同,但人已然变了啊。
得知刘氏一个人在画铺里,姜禾便时常来到画铺中陪着她,这一点,让刘氏满意得很。她们二人的欢声笑语从画铺后的庭院中传来,沈司庭的眉头皱了皱,但他未进去说什么,从画铺里离开了。
姜禾这么做,让他心中生难,刘氏是他的生母,如今他自己不能留在她身边,心中有愧。
可若是姜禾日日都这么做也不是法子,马车行到半路,沈司庭叫车夫调头,去了姜禾住的那处宅子。
薛神医和姜氏正在院落里晒草药,二人看起来和睦得很。见他从门口走进来,他们二人赶忙迎了上去。如今的沈司庭是南疆的朝廷命官,这身份不能跟以前相比了,他们是官与民的关系。
他没有让他们多做那些虚礼,坐在石凳上,他开口便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薛神医,伯母,你们二人能不能劝一劝阿禾,让她不要白费功夫了,沈某的心里早已有了心上人,再也承不下她的这份情意了。”
微微收紧手中的杯盏,他又看向他们,“她能时常去陪我娘我很感激,可她不应整日这么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南疆城中,还有许多条件不错的公子哥,不会比沈某差。”
他的这番话,已说得很清楚。薛神医和姜氏也听得很清楚,二人皆低下了头,脸上有羞愧,亦有悲切。
姜禾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她对沈司庭的情意深到何种程度,他们心中都清明得很。
可是他们劝她她不听,只说这辈子只有沈公子能让她心动,旁的男子都走不进她的心。
姜氏心下了然,与她在外面漂泊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男子,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她喜欢上一个男子,而且一喜欢便喜欢了这么久。
只可惜,坐在她面前这位才貌双全的男子已有了意中人,不然她又何尝不想姜禾嫁给他。
夫妇二人将他送到门外,看着他离开后相互搀扶着回了院落里。
傍晚,姜禾回到宅子里,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爹娘,阿禾已经用过晚膳了,你们二人慢用,我先回屋里了。”
她说完,便想转身走出正厅,“等一下。”姜氏开口叫住她,让她停下脚步。
“你过来,爹娘有话要跟你说。”
姜氏语气平淡,听不出她话中是喜是悲。
薛神医微微侧着头看向她,脸色阴沉,“遥相望画铺,以后你别去了。沈状元的生母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总是去叨扰人家。”
“伯母她,她很喜欢阿禾,阿禾过去看她,她开心得很,我并没有叨扰到她。”姜禾开口辩解。
“阿禾,沈状元已有了心上人,他不喜欢你,你别总是做那些让他心烦的事了好吗?”
姜氏站起身子,将她的手拉到掌心里,柔声劝慰她。
姜禾皱了皱眉黛,用那双清丽的眸子看着姜氏,眼中隐隐闪着泪光,“沈公子,他是不是到这儿来找你们了?”
“嗯,沈状元他不喜欢你,你不应再这么打扰他。听娘请的,早些放手不要再去打扰他了好吗?”
“他真这么无情,居然跑到这儿来找你们?”眉间蹙得更紧,眸中一阵刺痛,透着热意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滴到姜氏的手背上。
“听爹娘的,总归没错。这南疆城中还有不少...”未等她说完,姜禾已挣脱开她的手,跑出正厅。
“阿禾!”
薛神医在里面喊了她一句,她未停下脚步,跑回了房里将房门重重关上。正厅里,传出一阵阵叹息声。
秦暮羽花了三日的时间将朝中的大小事处理好,他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吩咐好朝中的几位重臣不让他们将他离开京城的事泄露出去后,他穿上那身许久未穿的墨色长袍,单枪匹马出了京城。
一路上未做停留,一心只想着能早日见到霍青谣。凌风在接到他来要南疆的消息时,心中一片平静。在云初离开南疆后他心中便已经做好了他要来南疆的准备,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隔了好几日才来,倒是让凌风有些诧异。
秦暮羽到底是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重担,知晓要将朝中的事处理安排好了之后才过来。
凌风来到南疆城外迎接他,远远的,他只看到他穿着那身熟悉的墨色长袍,坐在马上驰骋而来,那股意气风发的模样,是他许久未见过的,也早已忘了多长时间没见过了。
只有霍青谣,也只有霍青谣才能让他变成这样。
“公子。”
凌风坐在马上,向他作揖颔首。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秦暮羽握紧手里的缰绳,狭长的眸子斜睨着他。这是凌风第一次让他感到失望,以往,他可是什么都不会瞒着自己的。
“公子,您早已不能只为霍小姐一人着想,也不能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凌风低下头,没有一丝隐瞒,也未想要隐瞒,只是将心中想了许久要与他说的话说出来。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摆好你自己的位置!”他皱着眉头,冷冰冰地朝他扔下这句话,驾马往城中而去。
凌风抬起那双隐着黯然的眸子,紧紧跟在他身后护着他。
在客栈里歇了一天,等天色暗下来后,凌风便带着他,来到景阳王府外面。秦暮羽跃上城墙,在景阳王府里来去自如。寻了好久,他才寻到林轻谣住的落云苑。
藏在屋檐上面,他看到林昊风和宋玉婵正好从落云苑里离开,凉亭里,只剩林轻谣一人。
夜间,透着凉意的秋日,让她不自觉裹紧身上的衣物。南疆的秋日,来得比京城要早一些。
圆圆的月亮挂在高高的夜空上,月光洒到她脸上,秦暮羽看清了她脸上的黯然,还有眸间的失落。
她过得不开心?...
知晓她还活着,秦暮羽心中满是高兴,也想着能早日来到南疆中见她,倒是忘了问云初她在南疆过得如何了?
望了一眼这空无一人的落云苑,在林轻谣要抬脚走进屋里时,秦暮羽突然从屋檐上跃下,稳稳当当落在她面前。
林轻谣张开嘴想要大叫,被他一把用手捂住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过心神,落入她眸中的,是一双狭长的眸子,一张俊朗的面庞。他眸光里的星辰,她像是在哪里见过。
秦暮羽的手还覆在她脸上,他只顾着看她了,等意识过来后,才慌忙将手放下来。
“阿谣,我知晓我突然这么出现在你面前吓到你了,但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见她脸上仍透着惊慌,他小心翼翼向她解释。
“你是谁?”她仔细打量着他。
“我,我是...”脑海里,猛然想起她之前离世的原因,秦暮羽就再也开不口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秦暮羽,是亲手让她死过一回的人吧...
听到回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他赶忙与她说道:“我会再来寻你的,也会向你解释清楚的。”说完,他跃上屋檐,消失在夜色中,像是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小姐,奴婢不过是去给您准备了热水,您怎的就不知晓要进屋里去了。这凉风再吹一会儿,您这身子恐就要受凉了。”
采萸一边念叨,一边扶着她往屋里走去。林轻谣怔怔的,直到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她脑子里仍在想着方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秦暮羽。
为何他走了这么久,她这心里才生出一丝隐隐作痛的感觉?
凌风在外面候着秦暮羽,见他形色匆匆走过来,便为他掀开马车的帘布,“公子,您可见到霍小姐了?”
他未回答,只弯着身子进到马车里,等坐下定下心神后才恍然开口,“阿谣她,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凌风为他理着软垫的手一滞,她在南疆的情况他还未与秦暮羽细说,他低下眉头,“公子,霍青谣小姐她已与南疆的襄王殿下萧殊琰订下了亲事,是萧帝在萧殊琰的生辰宴会上亲口赐下的这门亲事。”
“什么?!”顷刻间,秦暮羽已紧紧抓住凌风的衣襟,怒不可遏盯着他,“这些事你为何都没与我说?!”
“我也是在霍小姐被萧帝赐给萧殊琰那日,才知晓霍小姐便是林小姐的。”凌风的话里没有一丝惊恐,语意平静地在他面前解释。
“哼!”秦暮羽冷哼一声,松口揪着他衣襟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
回客栈的一路上,他将沈司庭考上南疆金科状元的事也与他说了,沈司庭到底想做什么,他心中明白得很。
从沈司庭的事到分析整个南疆的皇族形势,凌风都与他说得清清楚楚。在南疆城中待着这段日子,他也并没有白待。
狭长的眸子沉了沉,到了后半夜,秦暮羽才睡过去。
第二日,凌风等到了晌午,他才醒过来,用完午膳,他估摸着这会儿沈司庭也该从宫中回来了,便去到他的状元府门口候着他。
来到南疆,他并未想过要躲着他。只是一代君主要在他的府邸门前候着他,也真是可笑得很。
沈司庭的马车远远行来,停在状元府门口,文轩掀开帘布,他从马车里下来,前方,似是站着人,他抬起头,是站在马车前面的秦暮羽。
“果真是你。”
自从那日在客栈中无意间撞见云初后,他心中便有了答案。只是他没想到,秦暮羽来得会这样迟,以前的他可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在霍青谣的事上,更是如此。
秦暮羽定定看着他,几个月不见,他比上次见到的要更有风采了,许是当上状元郎了的缘故,缓着步子走到他面前,秦暮羽依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如今阿谣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会就轻易就这么将她拱手相让的。”
这是,他对他的一个提醒,不是威胁。
闻言,沈司庭勾起唇角,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面前,用那双幽深的眸子紧紧凝着他,“如今你虽是南蜀的皇帝,可我是南疆的状元郎,以我们二人的身份,谁在南疆更有利一些,我想你这么睿智,不会不清楚吧?”
“你这是在给我示威?”秦暮羽冷嗤一声,他的这个身份,他不屑一顾,又不是第一次当状元郎,他沈司庭不就是只有这点本事吗?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瞎嚷嚷?
“不敢,我只是想告诉你,让你看清眼前的形势。阿谣最后会是谁的,还不一定!”
他身上那股子强大的气场,未将沈司庭震慑到分毫。
“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她与你在一起,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番对峙后,秦暮羽上了马车。
就算是赔上整个南蜀,后面这句话,他终究没说出来,就算是赔上整个南蜀吗?他真的能这么做吗?
“公子...”
文轩走上来,叫住还在发怔的他。看到他的正脸,才发觉他疲惫得很。一个萧殊琰就已经让他够头大的了,虽然心里始终没忘了还有秦暮羽这个处处想抢过霍青谣的人,可他以为他对她的情意已经淡了,每曾想却是比以前更浓了。
刘大人将沈司庭引荐给萧殊敬时,他正在华阳宫的池边上喂池里的鱼,一身华服的他背靠着他们。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转过头来,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的沈司庭,“本王不过是父皇最不看重的皇子,你来找我作甚?”
“二皇子,凡事不可只看眼前的局势,只要大势未定,您就还有机会。”其中的意味,已经明了。
本以为会让自己直接轰走的沈司庭,结果却在他的华阳宫里待了好几个时辰。
他出到华阳宫外,已是日落西沉的时刻。昏黄的日光照到琉璃瓦上,漾开一抹迷人的金黄色。
脚踩着这一抹金黄色,沈司庭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外走。
经过后花园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差点撞上他,“阿谣?”他先是不解,而后想到她与萧殊琰的事,心中便了然,赶忙拉住她的手腕,“我们赶紧走!”
林轻谣本是微微垂着头往外走,被他这么一叫方才抬起头来,等意识过来时,自己的手已经被他牵上了,正拉着她往外走。
“你松开手,被人撞见便不好了...”她轻抿着唇,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可是心底,却有一股蜜意散开。
“别怕,我快这些便好了。”他转过头,对着她笑。昏黄色的日光洒在他俊逸非凡的脸上,突然,林轻谣的眼眸痛了一下。
好在一路上,都没被宫里的人撞见。
宫门外的马车里,沈司庭给她倒了一杯茶后,放下茶壶柔声问她,“是不是襄王殿下将你带到宫里来的?”
“嗯。”她点了点头,眸间蒙上一抹晦涩,“皇后娘娘与我们一同商讨嫁衣的事。”
沈司庭覆上她搁置在案桌上的手,“别怕,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他轻声安慰她。
被她裹在手掌心里的手指头微微卷起,她眸间的晦涩愈发浓了一些,“我能信你吗?”
她这句透满质疑的话,让沈司庭愣了一下,他知道,她还在为上次发生的事生气。突然,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用手抚着她的头,“当然能!”话里,是以前他从未给过她的心安。
林轻谣在他怀里安安静静靠着,未做任何的挣扎。这样的感觉,她从未在萧殊琰身上体会过。萧殊琰虽同样生得眉清目秀,可他身上却没一处地方是她喜欢的。
“沈公子,说一说以前你与那位霍小姐的事,好吗?”她仍记得,上次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叫霍青谣。
沈司庭摸着她发丝的头一顿,他曾希望她赶紧记起以前的事,又不想让她记起。如今他该怎么说,说他以前如何伤害她,如何一步步伤透了她的心吗?
许久未得到他的回应,林轻谣抬起头,看着仍在怔愣的他,“沈公子?...”她轻声叫了他一句。
“哦...好。”
他应承下,讲的是与她初次相见那日发生的事。讲完后,看着她透着茫然的眼神,沈司庭那颗一直在忐忑的心才稍稍放下。
“原来,你们十三岁时便相遇了。算下来,得有五年了...”她蹭了蹭他胸前的衣衫,嘴里轻声念道。
“是啊,五年过去了...”他也跟着念道。
林轻谣的眼里,突然生出一抹羡慕的神色,用五年时光去爱一个人,该是多么圣然的一件事啊...
心底漾开一股冲动,沈司庭很想此时此刻就告诉她,那个他爱了五年的人,便是她。
可是,他不忍心。
行到一半的马车,被人一把拦下。沈司庭掀开帘布,看到挡在马车前面的,是刘氏。
“你们还真在一起啊?!”看到林轻谣也在马车里,刘氏再也沉不住气了,她一把走上前,对着他们二人叫喊。
“娘,有什么事您回去说!”沈司庭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拦住要进到车内的刘氏。
“你放开我,既然今日她也在这,我就要问问她,到底还想缠着你缠到几时?!”
刘氏怒气冲冲指着待着车内一脸茫然的林轻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司庭的娘亲,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画面。
原本一心责怪自己儿子的刘氏,见到林轻谣后,又将罪责全都推到她一人身上,人嘛,总归是护短的。
“赶快将林小姐送回景阳王府!”沈司庭抱着刘氏,催促车夫。
车夫应承,扬起马鞭,赶忙驾着马车离去。林轻谣坐在马车里,惊魂未定,身旁的软垫上还残留着沈司庭身上的暖意。
身后传来刘氏还在责怪沈司庭的骂声,“我是你的亲娘,你为了她,就这么对待你的亲生娘亲是吗?你爹在你小时候的便不在人世了,是谁一把将你拉扯大的,难道你忘了吗?!”
“她霍青谣不过是一个你认识了五年的女人,为何就能让你这么痴迷,非她不可呢?!”
刘氏站在他面前,整张脸被气得通红。
“霍青谣...怎么又是霍青谣?”林轻谣用手抱着双膝,轻声念着。本来行得好好的马车,突然间又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车夫的惨叫声,林轻谣赶忙掀开帘布,想看一看发生了何事,映入自己眼帘的,是那道上次曾来到她的落云苑中的墨色身影,马车摇晃间,一个淡青色的玉佩从他腰间垂落下来。
喜欢妾门春深又几许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妾门春深又几许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