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日,沈司庭日日都来秋水苑里看霍青谣,霍青谣也任他陪在自己身边,两个人每天说的话都不多,只须臾说了几句便相顾无言。
云初在屋子里烧了碳火,屋里暖烘烘的,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霍青谣便看着戏文,要么就是学刺绣,沈司庭则看着他叫文轩从书房里拿来的书。
虽不说话,但两个人相处得也算得上是舒适。霍青谣有时候看戏文看乏了,看向案桌对面的沈司庭时,恍然觉得现下的日子也挺好,就是她以前未嫁给沈司庭时憧憬与他相处的日子。
沈司庭有时候放下书本看向正在学刺绣的霍青谣时,觉得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眼前的她,是十足温婉的她,以前的那些蛮横劲儿全都没了。
这段日子里,冯氏与刘氏也偶尔过来闹过,但都被沈司庭一一给挡了回去,未伤害到霍青谣什么。霁月倒是没出现过,她像是突然从霍青谣与沈司庭的世界里消失了。
今日傍晚时分,沈司庭与霍青谣用完晚膳,二人正坐在案桌边上看书时,云初突然推开门,一脸高兴地对着他们说道,“小姐,姑爷,外面下雪了。”
霍青谣沿着敞开的门外看去,原来不知不觉已入冬,这是今年下的第一场初雪。
此时的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白色的雪花飘落下来时,屋内的霍青谣与沈司庭还看得很清楚,霍青谣收拢身上的暗青色斗篷,走到屋外,站在长廊上伸出手,接住从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
外面漫天飞雪,霍青谣站在长廊中接住雪花的背影一点点嵌入沈司庭的脑海中。以前只知晓她怕冷,但他不知晓她见到雪花时会这样高兴。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时,沈司庭觉得从屋外吹进来的风愈发生冷,担心霍青谣的身子,他起身走到长廊边上,将手轻轻覆到她的双臂上,“阿谣,夜里寒气太重,先进屋罢。这雪想是会下上好几日,你若是想玩,往后几日我都可以过来陪你玩。”
他语意轻柔,是霍青谣不多见的样子,侧过脸对上他幽深的眸子,霍青谣漾开唇角,点了点头。
就在二人刚转过身子,要往屋里走去时,身后传来素绮哭哭啼啼的声音,划破秋水苑的宁静,“姑爷,姑爷,不好了!二夫人她将手腕割伤了,现下正血流不止,奴婢怎么都止不住,二夫人她,她不让奴婢来找您,可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那客房的苑落里一个下人都寻不到...”
等素绮战战兢兢将那番话说完,沈司庭扶着霍青谣的手一僵,人站在原地再也不动了。他脸上的柔意已消失不见,覆上的,是惶恐与不安。
“阿月,阿月...”
沈司庭嘴里轻喃两声,顷刻间,落在霍青谣双臂上的手猛地抽走,他转身冲出秋水苑,冷风吹起霍青谣的雪白色斗篷,连带被风吹动的还有敞开的门,正啪啪作响。
“沈...”霍青谣转回身子,想要叫住他,话刚到嘴边便咽了下去,屋外,哪里还有沈司庭的影子。
“小姐,您怎么不关门啊,姑爷呢?”
云初端着一壶热茶走进屋里放下后,赶忙跑去将门关了起来。方才她去厨房拿热茶时,姑爷明明还在屋里,这一会儿的功夫人便不见了。
她心中疑惑便问了一嘴,可未得到霍青谣的回应,等她关好门转过身子时,霍青谣站着的身子晃了一下,好在她及时扶住了桌沿。
“小姐,当心点。”
云初跑过去,扶着她坐到铺着珊瑚色毛毯的椅子上。霍青谣眉头紧紧蹙着,神情十分痛苦。
“霁月想是要割腕自杀,他跑去寻她了...”不知晓是真想要告诉云初,还是在与自己赌气,她硬是逼着浑身无力的自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云初用手捂住嘴巴,被她说出口的话吓住了,她没想到霁月那个女人为了能将沈司庭叫回去,连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您先喝口热茶,奴婢为您揉揉眉心。”
倒了一杯热茶伺候她喝下后,云初将手覆上她的眉心,轻轻揉着,力道很是到位。
沈司庭与素绮赶到霁月住的那个苑落时,她已昏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身后的雪地上,洒着一条血迹,殷红刺眼。
“阿月!”
沈司庭跑过去,将她从雪地上一把抱起,带回屋里,“还不快去找太夫!”见素绮还发着愣站在自己身后,他用力吼了一声。
“是,姑爷...”素绮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出客房。
“你为何要这么傻?”
沈司庭拿起她那只还流着血的手腕,取来素绮还放在一旁的白纱布,轻轻替她缠上,地上散落的,是方才素绮替她缠的那些染满血的纱布。
他滚烫的泪水不小心落到她的手掌心里,霁月的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眸,“表哥...你信我,不是我,不是我让素绮去找你的,我本想跑出去拦住她的,可阿月跑着跑着,便摔在了雪地里,之后再想爬起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你别怪阿月...”
她气息微弱,吃力地朝他解释道。
“别说了...”
沈司庭一直埋头替她小心翼翼缠着纱布,未敢抬头看她。可她手腕上的伤口太深,果真是如素绮说的那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从眼眶里落下来的泪水越来越多,心中充斥着紧张、害怕、烦闷,沈司庭突然停下帮她缠上纱布的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为何要这样傻?!”
他哽咽的语气里,透满怒意。
“阿月,阿月想着,若是阿月能这样消无声息地离开了,姐姐她就不会像如今这般闷闷不乐了,也能如愿与表哥你白头偕老。表哥你说的没错,如今她没了别的依靠,能够依靠的只有你一人,你一定要好好待她。”霁月靠在他肩头上,沉重的气息声真真切切地喘在沈司庭耳边。
“可你也不该这样做,表哥说了不会弃你于不顾,若是你出了什么事,表哥会自责内疚一辈子。”
等了许久,都未再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沈司庭身子一僵,将她从肩头上扶起来,她已昏了过去,脸上一片惨白,唇色也没了一丝血色。
沈司庭低头一看,她受伤的那只手搁置在自己月白色长衫的那一块地方,全都染红了。
好在此时,素绮正好领着太夫进来了。太夫替霁月包扎好伤口,给她开了好些药。说她失血过多,加上之前流过产,也流失了不少血,需得好好养上一段日子,再也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了。
太夫走后,沈司庭便一直守在霁月身边,未敢再离开一步。
霍青谣坐在软榻上,云初帮她盖好了被褥,她靠着软枕坐着,见若兮打开房门走进来,她便迫不及待问道:“她如何了?”
“小姐,奴婢听说她真是流了好些血,昏倒在雪地里时,身后印着一条长长的血迹,骇人得很。”
若兮说着,脸上都透着不忍。
“她真这么爱沈司庭,连命都能不要了...”霍青谣手里裹着汤婆子,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突然间,她有些佩服起霁月来,她对沈司庭的爱一点都不比当初的自己少。而后,又觉得自己傻得很,她认识沈司庭比自己还好早上好些年,对沈司庭的那份情怎可能会比自己的要少。
许是脑子里想得太多,她很快便觉得困乏,直接躺到软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屋外白茫茫一片,秋水苑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覆上了一层积雪。可随即,秋水苑的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未等霍青谣反应过来,冯氏已经冲到了她面前,面目狰狞瞪着她,“霍青谣,你不仅害阿月流产,还害她伤心得要割腕自杀,今日我冯氏与你彻底杠上了,你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单枪匹马杀进来,被云初与若兮拦住,可她今日确实是像一条疯狗一般,见人就咬,对着她们二人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她们吃痛一手松开她,她钻着空子再次冲到霍青谣面前,冯氏拖着她往外面拉,霍青谣满面痛苦在她扭动的肢体下挣扎。
除了上次在状元府门口与冯氏交过手之外,她再没跟人交过手,她本就不是冯氏的对手,如今又被她紧紧揪着头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身上的雪白色斗篷脱落下去,没了御寒的衣物,霍青谣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让她冷得唇齿打颤。
“你放开我们家小姐!”
云初与若兮追上去,扯开冯氏。
可霍青谣到底还是小瞧了她,她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刘氏早已带了几个丫鬟在外面候着,霍青谣裹紧身上的衣裳站在一旁时,一盆盆冷水朝她泼了过去。她冷得一阵哆嗦,双眸紧紧闭着。
“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当初就是你拆散庭儿与阿月,才让阿月落得今日这个下场,你赶紧离开从庭儿身边离开,我可不想你祸害到他!”
“咚!”
刘氏将手里的木盆扔到地上,双手叉腰怒气冲冲指着霍青谣就是一顿臭骂。
她的全身全被冷水浇透了,此时冻得连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可刘氏的话,还是一字一句盈入了她耳中,重重敲在她的心头上。
她是拆散过沈司庭与霁月没错,可霁月不是又回到他沈司庭的身边了么?况且,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不是她霍青谣害的,全是她自个儿自作自受。
抬起手掌心拨开沾湿在脸上的发丝,抹去脸上的水痕后,霍青谣扬起被水冲得通红的眼眸朝刘氏冷笑一声,“婆婆,我且还唤你一声婆婆,我说过霁月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与我无关!况且,她肚里怀的又不是沈司庭的孩子,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啊?她怀了别人的孩子,给你的儿子带绿帽找了个顶罪的,你还在这儿这般维护她为她着想,可真是蠢得很啊!”
“你,你...我警告你,你可别乱说!”
冯氏对着霍青谣大骂一声,看她那个样子,想必知晓霁月之前肚里怀的不是沈司庭孩子的事。
“你若是真这么疼爱自己的女儿,想着为你女儿出头,当初何以会为了我给的那五百两将她给卖了?我相信婆婆的眼力劲儿好得很,想必不会分不清谁说的是谁说的是假。”
强忍住身上的寒冷,霍青谣对着刘氏一顿冷嘲热讽。她就不明白了,这个婆婆到底是不喜欢自己还是冯氏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冯氏整日拿着沈司庭赚来的银两到赌坊里赌钱,还能让她这么死心塌地为冯氏出头。
果真,听完霍青谣的这番话后,刘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将头转向冯氏,声音冷了几分,“她说的可是真的?阿月之前肚里怀的不是庭儿的孩子?”
“亲家母,你可别听她胡说啊,阿月肚里怀的当然是庭儿的孩子了,她肯定是见你我二人一起合起伙来教训她,她孤立无援想让我们二人心生间隙才故意这么说的,你可别上了她的当!”
冯氏被刘氏的突然反问给吓到了,眼里闪过一丝谎意。
“婆婆,若是你真要信她说的那我也没办法,别等到时候替别人将孙子养大还在那儿偷着乐。”
霍青谣故意阴阳怪气的说出这句话,击破了刘氏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犹豫,“我去问问庭儿!”她对着冯氏说完,便甩开衣袖走出去。
刘氏一走,冯氏便将怒气全都发泄到霍青谣头上,跑上去对她动手。云初与若兮还被刘氏带过来的丫鬟紧紧抓着,只能大声叫喊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被冯氏打,滚烫的泪水落到冰天雪地里。
霍青谣此时已冻得不行,身子柔弱得不堪一击,面对冯氏的攻击再也没了一丝还击之力。
“住手!”
文轩跑去客房找沈司庭后,他便急忙往秋水苑赶来,昨日他一夜没睡,整个人疲惫得很,可他一来便见到霍青谣全身湿透被冯氏揪着头发的画面,透满疲惫瞳孔猛的睁了一下,他冲过去,一把推开冯氏。
“庭儿...”
冯氏拘束地站在一旁,直愣愣叫着。
跟在沈司庭后面进来的,还有方才离开的刘氏。刘氏一路进来都在追着他问,“阿月之前肚里怀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
沈司庭将霍青谣护在怀里,怒不可遏看向冯氏,“这话,是不是你说的?阿月是你的女儿,你怎可到处破坏她的名声,你到底可有将她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过?”
想起以前冯氏对霁月做过的种种伤害她的事,沈司庭心里的怒火愈发浓厚,如今她都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了,可她这个生母非但没去她软榻前好好照看她,反而在这到处散播这些破坏她名声的话。
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怎可这般狠毒?
“庭儿,不是姨娘说的啊,是你怀里的那个女人说的...”冯氏本就有些怕沈司庭,如今被他这么一吼,对他愈发害怕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
她指向沈司庭怀里气息微弱,还在不停咳嗽的霍青谣时,沈司庭脸上蕴满盛怒的神情霎时一滞,他不可置信看向怀里的霍青谣,“这话,是你说的?”
霍青谣听得出来,他的话里,带着隐忍的怒火。
她轻轻推开他,让自己与他保持了一步之遥的距离,强撑着抬起那双深重的眼皮子看向他,“她说的没错,的确是我说的。”眸里,没有一丝犹豫,亦没有一丝闪躲。
“你为何要这样做?”
薄凉的唇抽了抽,沈司庭咽下喉间的干涩。这件事,是他当初要将霍青谣留在自己身边时对她说的,他只告知过她一人。
“你娘过来指责我当初拆散你与她的事,让我离开你,说我再继续待在你身边只会祸害你。我气不过,便说了出来。况且,这是事实没什么可隐瞒的。”
许是为了心底那一丝不知描述的情愫,本不想解释的霍青谣还是一字不漏地在他面前全都解释清楚。
“没什么可隐瞒?在你心里就真这么恨阿月吗?她认识我比你认识我要久,当初也是我先承诺了要娶她才遇到的你。我承认,在我最穷困潦倒过得最艰难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帮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可阿月也曾陪我走过一段昏暗的日子,她当初确实对你做了些错事,可你不也对她使了那么多毒辣的招数?”
他缓缓挪动步子向前走了一步,用那双蕴满失望与怒气交织在一起的眸子紧紧凝着她,“霍青谣,你的心肠到底得有多歹毒,硬要将她置之于死地你才满意吗?!”
这句话,他不是吼出来的,可额头上的青筋却是清晰可见。
他的这番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瞬间扎进霍青谣的心,不仅刺痛了她的心,那双眸子也被他刺得生疼。
这几日来,她还曾恍然觉得他们回到了她以前憧憬嫁给他后一起相处的日子,可此刻,她觉得自己这几日来的幻想可笑得很,他沈司庭,怎么可能会跟自己过那样的日子?说什么自己早已占据了霁月在他心中的位置,全都是假的!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沈司庭!你走,你走!我霍青谣此生再也不想见到你,一刻都不想!”
霍青谣的手指头紧紧嵌入掌心中,一把推开他,对着他一顿怒吼。她的身子微微颤着,不是因为冷,是心中的怒气太过浓郁。方才还被冻得全身冰冷的身子,此刻仿佛也感觉不到冷了,体内升腾起来的,是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沈司庭眸里的也没有了之前的惊慌,里面蕴满的全是方才的失望与怒火,一点都未褪去。
咬着牙闭了一下沉重的眼皮,他扯了扯唇角,“你当真要赶我走?”语气平淡无奇,没有一丝不安的波澜。
“既然你方才说了她以前对我做过错事,我也对她使过狠毒的招数,那我与她便是谁也不欠谁的了。与你,我更是什么都没欠!我霍青谣此生只求你沈司庭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霍青谣,要与他沈司庭彻底划清界限!
“好,好!”
低低呢喃两声,他转过头看向刘氏与冯氏,“都回去收拾东西,这座府邸,你们以后谁都不许再踏进来!”
方才刘氏插不上嘴,此刻等他们二人消停下来后,便忙不迭追在沈司庭后面,“哎,庭儿,可阿月之前肚里怀的不是你的孩子啊,你何以还要照顾她?她既不是完璧之身嫁给的你,理应将她休了,你再去寻一个干净的女子回来。以你如今的身份,想寻什么样的女子不行?”
“亲家母,你怎么这样说话的?阿月怎么说也跟了庭儿这么长日子,你可不能将他们拆散,就算阿月之前不是完璧之身,还不是被霍青谣那个歹毒的女人害的,你怎能怪到我们阿月头上?”
冯氏跟在刘氏身旁,不停与她争辩。
霍青谣没听到沈司庭的回应,她们二人的声音也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竖日傍晚,天色将黑未黑之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两眼通红的云初与若兮。
“小姐,您总算醒了。”
见她醒来,她们二人黯淡的眸子里瞬间亮起一丝光亮。
“他走了吗?”
她张了张唇,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便是沈司庭的去向。
“姑爷他昨日与您吵完架之后就带着她们走了,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奴婢们真怕您醒不过来了...”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小姐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云初太过担忧,说出口的话也没仔细思虑,被若兮怪了一嘴。
霍青谣扭过头,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未让云初她们看到。她们知晓霍青谣的情绪还未完全平复下来,便默默在她软榻边上站着,没有出声。
他今后,应该会彻底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吧?
霍青谣阖上眼眸,这句话在她脑海里来回飘荡,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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