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湛煊转头笑道：“天赐我良才。呵，军粮的事，稍有变更，这下一定要请王妃帮忙了。”对颜妍作了个揖。

　　颜妍知道他又和自己说笑，偏身让过，问墨湛煊道：“我不上王爷的圈套，受这个礼，一定有事让我为难。军粮的事，到底有什么更改的地方呢？”

　　她眼眸转了一圈，周围众人神神秘秘，一脸兴奋，一定是墨湛煊想了什么妙计出来。

　　墨湛煊瞅着她笑，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们不下毒，下药。”

　　颜妍听了，蹙眉思索，忽然秀眉舒展开来，幽幽叹道：“真是妙计，王爷放心，你要的药，颜妍能制出来。”

　　别人见惯了颜妍神机妙算，只是微笑听着，君凌不由朝颜妍多打量了两眼，暗自吃惊。

　　散会后，君凌安排好众人，只对府役们说是自己的老朋友，别了墨湛煊等，依旧向云攸房间走来。

　　刚到房门，云攸簌然跑出来，挺身站在门前：“你来干什么？我今晚要陪师父聊天。”

　　君凌戏谑地看着她：“那明晚呢？”

　　“明晚也不许你来。”

　　君凌耸耸肩，转身就走。

　　“喂。”云攸怕他生气，赶紧把他叫住了，问他道：“你见了他们，觉得怎样？”

　　君凌想了想，忽然长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雪域影和丞相铁了心肠，要不择手段地害死这二位了。”

　　这两个人在一起，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呢？

　　如今一看，雪域影当初把颜妍从墨镜抢来，倒是大有道理………………风絮满帘，萧萧院落。

　　同一片月色下，雪域影独坐无眠。

　　在众人的再三敦请下，雪域影住进了南昭皇宫，但这一片金壁辉煌，又何曾比长满荒草的定安王府多一分生气。

　　难以入眠。

　　有形的敌人被除掉后，无形的敌人，悄悄出现。

　　被铁蹄踏平的三国，在消灭了所有敢于抵抗的正规军队后，反而出现了新的不稳。

　　流言已经四起。

　　而失去了对手而无所事事的雪渊大军，比从前更难掌控，将领们的贪欲，更难以满足。

　　雪域影烦躁地在窗边踱步，按捺着自己重新坐下来，细看桌前的奏章。

　　派出侦察墨湛煊下落的军队一点出息也没有，查不到任何实在的下落。墨湛煊不愧是墨湛煊，竟如此沉得住气，在雪渊大军对付南昭时，没有趁机公开招兵买马，没有登高一呼，号召剩下的叛逆反抗。

　　这些雪域影早已猜到的，甚至故意让墨湛煊有机可趁的事，墨湛煊一件也没有做。

　　有点出乎意料。

　　这人就像一丝风一样，东边冒一点小消息，西边冒一点小消息。小小伎俩，将几万雪渊兵马耍得团团转。

　　倒是边境，有传言说边境从前的刘将军刘乾在暗中招募新兵。

　　“来人。”

　　帘后转出两名侍卫和两名当夜班的官员，分两排站定了，垂手应道：“在。”

　　雪域影问：“边境招兵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边境上千个村庄，每天都有年轻人逃跑，不知去向。微臣已经连下了几道命令要严惩，但那些可恶的边境人，似乎看惯了鲜血，再也不畏惧残酷的惩罚了，就是不怕死地逃。听说刘乾那个小贼在边境偷偷建了不少招募新兵的地方，微臣派了内奸，剿灭了两三个，但……………”

　　“没问你那些乱军。”雪域影冷冷道：“我问的是我们在边境贴告示招募新兵，有多少人来投了？”

　　站在面前的人头低得更低了，踌躇片刻，听见雪域影的冷哼，只好硬着头皮禀报：“到目前为止，大概……………大概就有……………三五百吧？”

　　雪域影心里一怒，差点一掌击在桌上，硬生生按捺住了，沉声问：“我不是说了，招兵的条件要从宽吗？”

　　那官员战战兢兢道：“微臣按照雪域王的吩咐，公告边境百姓，当兵可以有丰厚的赏赐，家里税金也能减免一半……………”雪域影目光扫过来，吓得他不敢往下说了。

　　自从要建立新国的消息传出，雪域影打算任用各国人才，对目前他们这群雪渊的旧官员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上次掌管供应皇族用茶的崔大人进门禀报，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竖着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打横着断了气，侍卫抬着他的尸首，鲜血滴答滴答沿着青石砖路直淌。吓得在门外等候指示的官员们脸色煞白，有两个年老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南昭这边呢？”雪域影继续问。

　　另一个主管此事的官员早猜到雪域影会问，准备得充足一点，踏前一步，小心地答道：“发出公文后，大概有四百多人。”

　　连南昭也这么少？

　　雪域影英挺的眉皱了皱，当年在雪渊国，他双臂一振，不知多少南昭人愿意不顾生死地为他效命。

　　如今倒成了这样……………

　　眉心间一股钻心的疼。他伸手，不动声色地揉了两下，反而放缓了声音：“也不能全怪你们。从今日开始，将各地的税都减三分之一，传我的令，大军不得骚扰百姓，强抢强征，有不按我律令行事的，不管是兵还是将，格杀勿论。还有，南赫锦他们一家……………给他们依照国君的礼，厚葬了吧。”

　　旁边的侍女见他略有倦意，静静端上醒神的热茶。雪域影端在手里，闻了闻，却没有喝，又问：“新国将建，四方的祥瑞吉物都找齐了没有？”

　　下面的人正怕他问这个，一听都苦了脸。

　　“瞧你们的脸色，看来是一件也找不着了，那好，这事我暂且不问。”雪域影道：“最近到处有有流言，什么败象已露，祸乱将丛生，你们都知道吗？”

　　两位官员木头一样站着，偷偷交换一个眼色，谁也不敢先开口。

　　雪域影正一腔热血地准备着筹建新国，谁敢禀告说三国都出现了不祥之兆？但边境、墨镜、南昭各处，忽然都出现了不少古怪的异兆。

　　泥土渗血，燕子无故空中坠亡，土偶流泪………………本来就人心惶惶，如今出了这些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更真切吓人起来，说来说去，都是建立新国会惹来大祸。

　　这些传言，竟也渐渐流入军营去了。

　　雪渊大军里面，原本就有不赞成立国的大将，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说不定也在嘀咕。至于其他三国的降军，十个更有八个对雪域影毫无好感。

　　雪域影见他们不敢作声，也不见怪，笑道：“这些雕虫小技，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有人暗中捣鬼而已。传令，各地加强戒备，你们挑几个能干的人才，分赴各处调查清楚，把这些小把戏全部给我揭穿了。”

　　又低头披阅了几个奏章，才吩咐道：“下去吧。”

　　两个官员如逢大赦，赶紧倒退着出来。跨出门后相互看了一眼，身上衣裳都已湿透了，晚风一吹，尽是入骨的寒意。

　　程朝接到命令掌管永昌军，这两天已经从雪渊都城赶到了这里。他自幼跟着雪域影，身份特别与人不同，别的文官武将一律按制安排住处，他到了南昭，直接就住进了皇宫里。

　　两名官员前脚刚走，程朝后脚就走了进来，一看雪域影靠着椅背闭眼，似乎在养神，扫了桌上堆积的公文一眼，轻声道：“王爷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吧。”

　　连说了两次，雪域影才缓缓摇头：“不了。”睁开眼睛对程朝道：“你这两天也够忙的，快去睡吧。”

　　程朝答应了一声，却站着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雪域影见他不肯走，不禁笑道：“你这小子，现在出去大小也是个将军了，怎么还是婆婆妈妈的？好，不走就待着。我刚好想问你把永昌军管得怎样？”

　　“商禄练兵还是在行的，我这两天连续去城外驻地看了两次，士兵们操练得还不错，可见以前底子打得足。只是……………”

　　程朝有点踌躇：“也许是我没有领军经验，又没有军中的资历，那些下级军官们表面上恭敬，背后对我这个将军似乎不大心服。”

　　雪域影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程朝正为这个觉得有点疑惑，不由问：“论行军打仗，飞照行看来是个人才。他为王爷处置了商禄，何不就让他把永昌军也管了？”

　　雪域影听了飞照行的名字，蓦然冷哼一声，程朝只觉得心里一跳，连忙闭了嘴。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窒息的沉默扑面而来。

　　程朝几乎是和雪域影一起长大的，从前说话随便，百无禁忌，最近几年雪域影的心思一天天难测，有时候冷冷一个眼神，能叫人心里直冒寒气。这位王爷离王位越来越近，似乎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现在只是哼一声，帝王的无上威严杀气已全逸了出来。

　　程朝想着这个，不禁有点难过。

　　过了一会儿，雪域影缓了脸色，见程朝小心翼翼站在那里不敢吭声，招他过来，低声道：“有一件事交代你去做，飞照行瞒着我，在外面和一群狐朋狗友勾结，贪污勒索，无恶不作。你替我把这些罪证都找过来，务必小心机密，不要走漏了消息。”

　　程朝愣了一下。

　　不用说，王爷这是要整治飞照行了。以王爷的手段，不发动则已，一发动，恐怕飞照行在劫难逃。

　　王爷现在拥有三国，飞照行功劳不少，这个程朝非常清楚。不知道他惹了王爷哪里，看王爷的意思，恐怕是要找齐罪证，就将他就地正法，连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不给。

　　程朝正惊疑不定，雪域影问：“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程朝低声应道。

　　雪域影眼光淡淡往他脸上一扫，忽问：“你是否觉得我太过无情？”

　　程朝赶紧摇头。

　　雪域影犀利地看着他，瞳子黑得发亮，程朝在他的目光下简直无所遁形，仿彿什么心事都被看出来了，分外局促不安。

　　雪域影打量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自失地笑了笑：“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快建立新国，登基为帝了。你这个莽莽撞撞的小东西，也成了统领一路大军的大将军。颜妍…………”

　　骤然把话止了，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伤。

　　颜妍，那个从第一眼见到，就让他就失了心的女子，那个如仙女一般聪颖的女子…………

　　很难不记起她飘荡在王府欢快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仿彿撒下一路闪烁的花瓣。

　　雪域影盯着蜡烛，烛光摇曳，在他变得有几分柔和的脸庞上跳动。

　　这一刻，程朝仿彿又见到了从前那位风流多情的雪域王。

　　晚风斜斜拂来，引得殿中四面大开的窗上的及地丝幔柔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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