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恨无情冷语质问忆从前旧梦难寻
萧云泽站在澹碧台大门前,看着油漆斑驳的院门,不由驻足而立。
他已有四年未曾踏足过此处了。
眼前的这扇门,恍若隔开了他的前世和今生,门内门外的二人,本该都过着和如今截然相反的生活。
他们的命运早该是定好的。
如果,不是多了一个杜若。
杜若。
此刻,这两个字分外蚀骨焚心。
守门太监已经开了门,厚重的木门发出的轧轧声响让萧云泽回了神,他迈步走进院內。
已近初冬,入眼萧杀一片,一如他心头的苍凉荒芜。
绕过半塌的假山和破落的秋千花障,便可看到萧梦泽坐在廊下,正对着远处的一池残荷出神。
高升和文篆都不在,只有他一人,应是专门在等他。
似乎也已经等了很久。
萧梦泽听到了脚步声,蓦然抬头,待看清楚来人,面上现出了一瞬的诧异,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木然,只是目光中难掩憎恨。
他的羸瘦苍白让萧云泽心头一酸,杜若果然没有说错,眼前这人,完全就是一副大病难愈、残延于世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眼中神色、心头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你来了。”
“我来了。“
二人同时开口,不觉都是一滞,又同时归于缄默。
过了一刻还是萧云泽先开口:“你找我何事?”
其实,不问,他也猜得出萧梦泽要同他说什么。
“我本不想见你,除非……”萧梦泽的声音和目光都不象他的人那般恹恹无力,冷硬如刀锋,其中毫不掩饰的皆是对眼前之人的憎怨---若说当年萧云泽在逼死生父鸩杀嫡母后还曾流露过那么些许惶然不安,此刻在萧梦泽看来,眼前的萧云泽则只剩下全然的冷漠阴郁。
萧梦泽想到父皇当年的模样,心中愈加寒涼,看来这皇位果真能將一个人变得无心无情。
“知道,除非是看着我死,或者……”萧云泽打断道,“是为了杜若。”
“是。”
被一语道破,萧梦泽也不惊讶,更没有慌乱惧怕,他和这位兄长之间,早已没了任何温情,剩下的只有仇恨,唯一的例外和共同牵绊,就只有杜若了,至少,于他自己是如此。
“她方才來过这里。”萧梦泽说着,看萧云泽的反应。
“知道,文篆都已告诉我了。”
萧云泽走上台阶,站到萧梦泽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弟弟,眼波和声音都甚是平静,至少看不出也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萧梦泽微微一怔,眼中的悲凉更盛,但转瞬又只剩下自嘲的笑意,“哦,我忘了,既然我是囚徒,这里的风吹草动自然都瞒不过你。”
“不错。“萧云泽无意否认。
萧梦泽想到每次杜若到这里都是来去匆匆且欲言又止的情形,心里也不知是该替自己还是该替杜若更心凉,尽管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劝解她----这究竟是哄她心安,还是骗自己死心?
他已不愿多想。
“但你我这次见面并不多余,我只想同你说一句,待她好些,莫要再让她受委屈,你不可,也不能负她!”萧梦泽道。
尽管早已料到会是这几句话,可萧云泽听来仍觉醋妒灼心,更有压也压不住的心虚,但口中仍冷笑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毋庸你费心!她是我的妻子,该怎样待她,我心中自然有数,容不得外人置喙!”
“既然如此,又为何会让她委屈?”萧梦泽瞧着萧云泽铁青的脸色,为杜若所抱的委屈不禁都化为了满腔怒火。
“我让她受委屈?”萧云泽脸上的冷笑更浓,但若细看,却更似苦笑,眼神也甚是悲凉,“看来文篆未曾说谎,她并未告诉你我和她起了争执,至于为何事争执……罢了,萧梦泽,既然她未讲,我也会同更不你说!还是那句话,我同她才是至亲至近夫妻,她要的,我自然会给她,无论她要的是什么,我都可倾这天下之力來满足她,对她,我自问从未吝惜过分毫!她心绪不悦,我自会设法排解,无须由你來操心!”
“倾天下之力?呵呵,”萧梦泽摇头冷笑,“就算你真能倾尽天下之力,就能让她幸福么?既然如此,那你觉得如今的她可比当年更开心?她心绪不悦你会排解,那她又怎会委屈至此?萧云泽啊萧云泽,你这么说究竟是骗她,还是骗你自己?”
这几句句话如同利箭,將萧云泽当胸洞穿,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连额角的青筋都已经迸起,好一刻,他紧握的拳头才渐渐松开,哑声道:“人总是要变的,当年少不更事,自然烦恼就少,如今烦恼多为自扰,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她开心!”
“是,人总是会变的,”萧梦泽喃喃道,“但变的只是她么?”
话语间已锐气全消,似质问萧云泽,更似自问。
萧云泽身形一颓,眼神更是幽暗了几分,他凝视了弟弟片刻,然后一语不发,转身下了台阶,沿着来路慢慢而去。
秋阳惨淡,投在满径荒草落叶上的人影也黯淡萧瑟。
他的背影微微佝偻,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紧压在他头顶,不复平日人人皆敬畏的天子威严。
他的身形看上去竟然也有些清瘦。
许是盯得太久,被日光刺痛了,萧梦泽收回目光,仰靠在廊柱上,闭上酸涩难忍的双眼,许久都未再睁开。
萧云泽走出澹碧台,步履维艰。
温良春被皇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刚要开口,萧云泽已先道:“朕一个人走走,不用人伺候。”
温良春虽然不放心,可也不敢违命,只好应诺退到一边,思忖着再寻机暗中跟着。
萧云泽沿着宫巷,走得极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上许多力气。
他走过织香园,撷香院,漱玉馆,走过长年宫门紧闭,已荒芜废弃的凤翥宫和长阳殿,等走到知秋苑时,已是黄昏。
此处早已无人看守,厚重斑驳的大门上,铜锁已结满绿锈。
他伸手只不过轻轻一扭,锁梁就断为两截,跌落在地上,他推开门,看到里面的荒草都已没膝,连青石甬道都已被遮蔽大半。
草丛中不时传来虫鸣,凄切悠长。
他拨开荒草,走到院中站定---从此处可看到后院围墙上的豁口和墙边那棵紫藤,那老藤竟然还活着,只是叶片枯黄稀疏。
当年,杜若就是从那豁口处踩着老藤树爬墙过来,给囚禁在此的他送來了太监的衣物,劝他出逃。
她那时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却可以为了他不顾生死。
他静静看了片刻,才慢慢穿过庭院,缓步走上台阶,推开房门,一股经年无人整理的陈腐气息便扑面而来,呛得他胸中一阵闷痛。
房内光线昏暗,但仍勉强看得出陈设,一切都还和当年一样,只是已是蛛网狼藉,灰尘遍布。
他不管尘嚣满室,径直走过去在已被灰尘蛛网笼罩的看不出颜色的床榻上躺了下来,闭上眼。
脑中仿佛又响起了急促的叩门之声,门扉开时,对上的是杜若哭红的双眼和心疼焦虑惊恐担忧的目光……
她的哭声犹如还在耳边围绕,怀中似乎还有她泪水浸透衣襟的冰凉之感。
当年,就是她的哭声让他意识到,若不设法争得这天下,他连自己都保不了,更别说去保护她。
他要用天下,保她一世周全幸福。
可如今,天下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她的周全再也无须忧虑,可她真的幸福么?
萧梦泽的质问在他心头鞭笞出道道血痕。
其实,这些年,他又何尝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只是不愿去想答案。
心头窒痛,神思已恍惚。
门外传来人语时,他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公主,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这么阴森森的,会不会闹鬼啊?听说,这皇宫里有些宫院是专门关那些犯了错的妃嫔的,会不会就是这里啊?听说,那些被关的人有的熬不过就含恨死去……那些死人怨气不会散,会变成…….哎呀,天都要黑了,好瘆人啊!”
“是啊,公主,那么深的草,就算沒什么怪东西,就怕有蛇啊,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你们两个,怎么如今到了这里反而胆子小了这么多?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们晚上骑马去玩,怎么也沒见你们怕这怕那的?真沒趣儿!再说,就是要到这种人少草深的地方才能抓到,而且,天不黑,哪会出来?别啰嗦,快进来!”
竟然是琪雅的声音。
萧云泽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翻身坐了起来,略略拂了拂身上沾着的灰尘蛛丝,皱眉走出房门。
果然是琪雅和她的两个侍女,她正带着她们在草丛中翻找什么,每人手中还拎着一个纱囊,里面有光线明灭。
乌珠最先看到房内走出个影子來,逆光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模样,心里一惊,先前关于此处的猜测便蹦进脑中,不由尖叫一声,拔腿就向院外跑。
琪雅和妮娅被她吓了一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跟着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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