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钩弯月斜斜挂在西面的半天之上,宫城的轮廓在乌蓝的天幕中,如层层剪影,沉寂地似乎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高墙的阴影中,十余骑人马簇拥着两辆马车出了宫城南门,转入了空荡无人的长街之上。
马车并不起眼,随车而行的人们也都是平常的行旅装束,但细看不难发现皆他们个个身姿矫健干练、目光锐利如鹰,都似训练有素的绝顶高手。
一行人车轮粼粼,马蹄的的,井然有序。
直到车马出了都城,天色才微微泛白。
打头的一人勒住马,看了看前路---官道上已零星有了几个行人,便回头对身后的众人交代了几句,只见本来紧紧护持住马车的众人立刻散开了一些距离,三三两两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行在马车前后。
此刻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一帮赶远路的旅人,并无甚打眼之处。
方才吩咐话的人看看一切妥当,又拨马回到头一辆马车旁,隔着窗子对车内的人道:“皇上,已经出城了……”
随着轻轻的一声“嘘”,窗帘被从内掀起一条缝隙,只见萧云泽微皱着眉头,轻声道:“吴钺,小声些!杜若还睡着!”
吴钺脸色一红,忙压低了声音,“皇上,我们已经出了城,若是路上走得顺,估摸着今日午夜便可到霞影山。”
“急什么?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散心,就慢慢走吧,何时到都可以。还有,你既然安排我们如此出行,那称呼上是否也需改一改?”
“是!”
萧云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放下帘子,将目光移回怀中熟睡的杜若脸上。
也不知是不是太期待今日之行,她昨晚直到二更天还不肯入睡,只管抱着他和他说当年那些开心旧事,说得一会儿笑靥如花,一会儿又伤感不已。
他想到今日还要旅途劳顿,就哄她早睡,可她怎么都不肯,反而愈发娇俏痴缠,惹得他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几乎恨不能把她吞吃入腹,一直到动身之前才肯罢休。
这下,她一上车就窝进他怀中连眼都不肯睁开,一气儿睡到此刻也不曾醒来。
萧云泽想着昨晚之事,不禁摇头而笑,目光也越发温柔。
这月余來,杜若似乎又恢复了当年在离宫时的样子,开朗明媚又对他依恋至深,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她的整个天地世界,是她所必须依赖的一切,这多少能为他夙夜的忧虑恐惧带来一丝纾解。
也许,他这些年来的恐惧不过是庸人自扰。
昨晚太过放纵,他也觉得有些疲惫,便紧拥着怀中的人,也闭目睡去。
杜若醒来时,很是恍惚了一刻,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醒了?一睡就睡了这半日,果真是只懒猫儿!”
杜若抬头,正对上萧云泽的双眸,柔波里漾着笑意,她心头倏忽一动,挣了挣,想从他怀中坐起。
萧云泽忙將人松开,扶她坐好,低头将脸颊在她鼻尖蹭了蹭,问道:“饿了么?”
杜若摇头,“此刻是什么时候?到哪里了?”
“已过了巳时了,不过,离霞影山尚远---方才你睡着,我怕赶路马车颠簸你睡不安稳,就命他们停下来歇了两个时辰。你真的不饿么?早膳也不曾用,怎会不饿?是不是太累,无甚胃口?”
他的殷切让杜若心里沒来由的一阵气闷,“那你用过早膳了么?”
萧云泽摇头,“也未曾。”
杜若心里烦躁更甚,“那你怎的不先用些?”
话中有怨气,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怨气究竟是为何而起。
萧云泽被她嗔怪,反觉得心头更添了几分甜蜜,“我方才也睡了一觉,估摸着你差不多也该醒了,就想等你醒了一同用,其实也并不饿……”
他的口气轻软,落在杜若脸上的目光更是温存如春水。
杜若在他的凝视下,眼眶竟然变得有些微红,突然一把推开他,起身拉了一下对面车壁上的一个象鼻金环,那面壁板上竟然弹出了十来个大小深浅各异的屉子,里面都是依其形状盛放着的一个个捧盒和银瓶、酒壶之类。
原来,这车子看似普通,但其实是经宫内巧匠精心设计的,里面不仅有可以供二人休息的软榻,还隐藏了这处储存点心酒水的暗格。
杜若又在软榻的一侧按了按,窗下的一块壁板便垂落下来,形成了一个小几。
杜若绷着一张脸将那些盒子瓶子取出摆在小几上,又坐回榻上,也不开口,就这么看着萧云泽,本来因方睡醒而水汽氤氲的眸子里竟真的透出几分恼怒来。
萧云泽本来双手抱臂斜倚在软榻上,含笑看着她做这一切,此刻发觉她神色越发不对,讶然之下忙抱住她笑问:“怎么真生气了?”
杜若别过脸去,不睬他。
萧云泽无奈,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目光,摇头道:“你呀!我岂不知你是心疼我?可也不该为此就动气啊!方才我本想着再往前行半个时辰,就是乾州,那里繁华阜盛,有不少可玩可看之处,到时我们就找个酒楼一起用膳---你昨晚不是还说怀念当年在离宫时我带你去夔都城中的酒楼饮酒的情景么?”
杜若仍不言语,只是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太快,快得让萧云泽根本无法看清。
“罢了,本来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开心,现在反倒惹出你的气恼来,你可要我怎么样才好呢?”。
萧云泽的心头也有些闷闷的起来。
第一百章
萧云泽和杜若都缄默不语,一时间只听到车窗外车轮粼粼和伴护的吴钺他们的马蹄的的之声,车内气氛更加抑闷。
约莫又行了半柱香功夫,就听车外吴钺禀道:“家主,前面就是乾州城了。您先前吩咐要到城内的知味楼用膳,是否要属下派人前去定个洁雅的房间?”
萧云泽看了看杜若,见她面上仍有些悻悻之色,也正回眸看着自己,心里不由暗叹一声,正寻思着该如何吩咐,却听杜若已先道:“不用了,到地方再去就是了。”
听得出吴钺稍事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应诺了一声退开了。
萧云泽见她肯开口,忙趁机问道:“还生气么?”
杜若避开他的目光,轻哼一声:“我气什么?有何可气之处?”
萧云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这难道不仍是赌气的话么?”
“我气我的,与你何干?”杜若的口气淡淡的,似乎真无什么着恼之处。
萧云泽苦笑,“一点子小事,至于如此同我怄气么?你可让我怎么说你好?你着紧我,我这心里头都不知怎么高兴才好,可你又这样子岂不是又要让我难受么?”
杜若低下了头,指甲抠弄着裙边的系着的一枚俏色鸡油黄玉梅花佩,过了一刻,才幽幽道,“我的确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伤心你怎的如此不知爱惜自己……你只管如此对我,岂不知我心里……”
“心里怎样?”萧云泽闻言是越发地无奈了,“我说过,我对你怎样,皆是出于我的心,你只管安享即可,你若开心,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为何你偏偏要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这分明就是在逼我---我待你好你反倒多想,若平常待你,又违了我自己的心!”
“谁说不让你对我好的?”杜若忽然长身而起,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用唇堵住了他的,“但你也要对自己好!”
温香袭来,萧云泽方才那股郁郁之气立时烟消云散。
他真是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心头感受---自他痊愈后,她便似又恢复了当年在离宫时的精灵古怪,他虽然欢喜,可她时而勾人时而怄人的性子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将他折磨疯了。
他一边暗叹,一边享受着她的温存,甘之如饴。
马车一进乾州城,萧云泽就將窗帘掀起,二人一起凑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致。
杜若这些年委实在宫内拘禁的紧了,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不时指着外面的商铺或走街售卖的小贩,向萧云泽问东问西。
听着耳畔的软语,萧云泽不禁又想到了当年他从狄州带杜若回夔都时的情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小嘴叭叭没有半刻停歇,只是当时他还对这种感觉很是陌生,也未曾想到过以后的十五年二人会经历那些波折,甚至生死离别。
当时,他只是单纯地想,既然他毁了她的家,那他就还她一个,可又何曾料到,反倒是她给了他一个家,以至于他常常会想,若无当年那场惨剧,他如今会是怎样?
尽管那一幕如跗骨之蛆让他这十数年來都未曾安生过一刻,但他却又不止一次暗暗庆幸过,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才将杜若送到了自己面前……
“你在想什么?”见方才还耐心回应自己的人突然沉默不语,杜若忍不住问道。
“沒什么?”萧云泽一笑掩去自己的情绪,“不过想起当年带你回离宫的情形,不觉已过了这么多年,真是令人感慨。”
“是啊,”杜若也敛去了笑容,目光黯然下去,“想起那时都还宛如昨日,不经意间就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很多时,总觉得似做梦一样,说不定哪日梦醒了,或者你我都依然还是身处离宫,根本不曾有这些年的这些经历,或者你我根本就不曾相识,你我之间一切都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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