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萧云泽听杜若越说越离谱,心里那些东西瞬间又被勾起,不由厉声喝止,“你又胡说!”
杜若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不妥,忙止住话头,嫣然道:“我不过是随口感慨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厉言厉色?”
萧云泽咬牙数次,仍是难忍心中波动,“你就是个专能戳人心肝的!在宫里,日日闹着要出来,可出来这一路,你又总是怄人难受。”
说着以手扶额,闭目仰靠在车壁上,眉间隐然有些疲惫之色。
杜若凝视着他,两汪秋水中意绪沉沉,忽然,她展颜一笑,将樱唇贴服在他耳边,轻轻呵气,“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动辄就着恼生气?你看外面街市多热闹,你我下去走走,好么?”
萧云泽被她温热气息撩拨得酥痒不已,强撑不过片时,就睁开了眼,无奈道:“我何时真生过你的气?也罢,在这车內坐了几个时辰,也该下去舒散舒散了。”
他隔窗吩咐停车。
吴钺顾及安全,免不了又是一番劝说。
萧云泽却不以为然,已然下了马车,又回身将杜若也抱了下来,也不管不远处就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侧目。
吴钺无奈,也赶紧和随行护卫都下了马,三三两两散开,状似散漫不经实则紧紧护住二人四围。
一行人沿着街市边逛边行。
杜若好容易脱出樊笼,只觉得街市上处处新鲜,满眼都是景致。
她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逛着,那些同她素日所用之物相比起来不知粗鄙上多少倍的绢花脂粉、梳篦团扇都能惹得她流连上半日。
萧云泽随她高兴,只要她伫足多看几眼的,也不管她是不是想要,都一律命跟在身后的吴钺掏钱买下,很快,几名侍卫手中都抱满了各种小玩意儿。
萧云泽他们虽然是乔装出行,但本就人物卓然出众,衣着气质不凡,再加上这等豪气举止,自然少不了引得路人注目,很快就有不少闲人围随他们看热闹,更有一些衣裳褴褛的乞儿不时想凑近几人,讨些钱物。
眼看杜若还恍然不知,萧云泽更是视而不见,只管随着杜若的性子逛,一炷香的功夫也走不出几十步路,吴钺看得心中愈发焦急,一边暗暗吩咐其他侍卫加强戒备,一边凑近萧云泽,低声道:“家主,这街市上行人熙攘且鱼龙混杂,只怕久留会出岔子,还是请您和夫人回车上去吧,况且日已近午,您不是还想带夫人去知味楼么,只怕这样耽搁下去误了膳时。”
萧云泽正和杜若驻足在一个卖各色泥捏人物、鸟兽的摊子前,杜若拿着一个担薪持斧的樵夫小泥塑看,那泥塑不过五寸高来高,但樵夫五官眉眼甚是清晰俊朗,更好玩的是樵夫脚下有一只小狐狸,正昂头看着樵夫柴担上挂着的一只野兔,小狐狸嘴巴微张,两只前爪立起,搭着樵夫的腿,似乎是在求樵夫能分它一块兔肉吃,甚是憨态可掬。
杜若摩挲着那泥塑,眼神都似已看直了。
萧云泽一见这泥塑,心头也是一动,只觉这一人一狐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吴钺见萧云泽只顾看杜若手中的泥塑,毫无反应,无奈只好又低低重述一遍。
萧云泽这才回神,他看了看四围已渐聚拢起的人群,微微一皱眉,再看杜若仍在翻来覆去把玩着那泥塑出神,便轻轻俯首对她道:“喜欢就买了。此处人太多,不便再久留了,再者我们也该去用午膳了。”
说毕,便示意吴钺掏钱。
杜若尚未答话,便已被他牵着手,带出了人群。
见杜若仍紧紧握着那个泥塑,萧云泽不由笑道:“怎的如此喜爱这个?”
杜若此刻才似回神,她避开萧云泽的目光,轻笑道:“就是觉得可爱,这些小东西宫里何曾看得到?”
萧云泽总觉得她的笑容和回答有些勉强,但此刻周围嘈乱,吴钺又不住催促,他也不便再深问她,只好挽着她的继续前行。
知味楼是这乾州城内最有名的饭庄,地处闹市,商贾名流多喜欢在此聚会欢宴。
尽管萧云泽吩咐吴钺不必先行订座,但吴钺仍是不放心,早派了两名侍卫前去细细查看了一遍,又在二楼订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将一切都安排得妥贴细致。
知味楼的掌柜和迎客的伙计一看萧云泽等人的气派,知道必定不是寻常人等,便忙不迭就将他们迎上了楼,献上茶水菜牌,殷勤伺候着。
雅间阔大,容纳萧云泽等十来人也并不显得拥挤。
萧云泽和杜若单独坐了临窗的一张小桌,吴钺他们则坐在靠门口的另一张大案前,便于警戒。
一坐定,萧云泽就拉着杜若一同翻看着写在粉纸上的菜牌,问她道:“要吃些什么?这里竟然有鸡油笋尖,你最爱吃这个,也不知此处做得怎样,试一试可好?”
杜若却似失了一路的热情,回身趴伏在窗栏上,只管看樓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听他问也不过回一句“随意”。
萧云泽无奈,只好吩咐伙计将此处最有特色的菜肴悉数送上来,自己则挨近杜若,低头问道:“怎么了,好像又失了兴致?”
杜若仍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眼中有着素日不曾有的光亮,“没什么,我只是在看这些人,想他们过着怎样的日子……你看那穿蓝布褙子的女人,她方才买了几块糕饼,此刻又形色匆匆,想必家中还有孩儿,此刻是赶回去为他们做饭食---她衣衫虽然破旧,可脸上看得出满足,想来日子虽不宽裕但还算幸福。还有,你看那墙角的乞儿,只缩在那里晒太阳,也不开口乞讨,这半日也不曾见人丢枚铜板到他那破碗中,也不知他要怎样裹腹,可他看起来也很满足……”
萧云泽静静听她轻声絮语,看她的脸上隐现出的艳羡之色,心沉了下去。
“若儿,人所处之境地不同,要求也就有天壤之别。”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我知道,他们终日都须为生活奔波劳苦,故而只要有口饱饭便可满足,而有的人,温饱无忧,自然所想的就更多了,是不是?”
她话中之意萧云泽怎会不明白?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低低道:“是我委屈你了,日后我会尽可能多些伴你出来走走。”
“罢了么,我不过一句感慨而已,你何致如此?”杜若眼见惹出了萧云泽的销黯,忙换了话头,“怎的还不上饭菜,我是真的饿了!”
萧云泽见她又恢复如常,心里也不愿再去多想,忙让吴钺催菜。
饭菜很快就被送到,吴钺将小二打发出去,亲自用银针一盘一盘验过,确信无虞之后才禀道:“家主,夫人,可以用了。”
萧云泽让他们随意,自己拿起酒壶,给杜若斟了杯酒,“这是此处特产的玉醴芳,据说酿造时加了桃李杏花和牡丹芍药等的花蕊,集酒香和花香一体,经过三蒸三滤,很是绵软香醇,你尝尝,若是好喝,日后就让他们进贡。”
杜若举杯尝了尝,“果然好味道呢!”说完,一饮而尽。
萧云泽见她喜欢,忙又给她斟满,又拣她爱吃的菜肴,放在她的碗內。
杜若几杯酒饮下,脸上就透出粉色来,眼中更是水波柔然,话儿也渐多。
杯中酒如蜜,眼前人如玉。
萧云泽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身处离宫的日子,多少次,二人如此相对。
可惜,当年只道是平常。
萧云泽心内感慨,一顿饭下来食不甘味,倒是看杜若的时候居多,更是陪着她多饮了几杯。
等用罢饭菜出了知味楼,杜若牵着萧云泽的衣袖,脸上粉白轻紅,艳压桃花。
“没想到这酒还是有些后劲,早知就不多饮那几杯,头都有些晕。”她仰脸看着萧云泽,眼中流转间果然有三分醉意。
“有何妨?待会儿上了马车,你只管睡觉就好了。”萧云泽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好让她借力。
杜若还想说什么,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吴钺他们忙不着痕迹地散开,将二人围在当中。
萧云泽也和杜若转身看去,只见几个人从知味楼中推搡吵骂着出来,后面还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正大声叱骂着的是两个男子,从他们穿着来看,应该是到此处吃饭的客商,听他们口中不住叫嚷什么“白花了银子,平白惹气”,“大爷花钱图的就是高兴,伺候不好还不许说几句”之类的话,听得出都带着醉意。
被他们叱骂推搡着的是一个女子,穿着杏子紅的妆花缎无袖短襦,白绫中衣,翠绿闪金撒花绉绸裙子,梳着扭心髻,上面插了不少花翠,一张脸儿上更是眉翠唇红,打扮的很是艳丽。
这女子手中还抱着一面琵琶,此刻被两个男子拉扯着,衣衫发髻都有些凌乱了,但面上还是没有丝毫惧色,口中也回骂不停,很有些泼悍。
吴钺见人多,怕出意外,忙凑近萧云泽道:“家主,应是酒客同歌伎起了争执,我们还是赶路吧,只怕人多嘈杂有什么闪失!”
萧云泽听那三人对骂的话语多有不堪入耳之词,也不愿杜若多听,便点头挽着杜若的手就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只见两个酒客中身材高壮的一人突然伸手就揪住那女子的发髻,另一手握拳就朝那女子面门砸下去,那女子躲避不及,一声惨叫,鼻子唇边都多了几缕血迹。
围观众人都惊呼。
那女子的琵琶跌在地上,颈子已断成了两节,人也踉跄倒地,大声哭泣,听起来甚是可怜。
而那两男子还是不肯罢休,虽然被跟着三人出来的酒楼掌柜和伙计劝阻拉扯着,仍作势还要动手。
杜若看那女子被打,不由惊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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