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泽猛然从梦中惊醒,隐隐地似乎听到了远处有敲击云板之声传来。
“高升!高升!”他顾不得披衣穿鞋,就奔到房门前,急急唤道。
在外间值夜的高升听到主子呼喊,忙匆匆跑进来,“殿下,有何事吩咐奴才?”
萧梦泽却只管往房外跑,“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么?云板,是云板!”
敲响云板,意味着宫中有人故去。
能敲击云本来报丧的,去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太监宫人。
萧梦泽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加惨白,他想到了方才的那个梦。
他梦到杜若白衣素裙来见他,梦里的她,神情黯然倦怠。
无论他问她什么,她都不肯作答,只是谢他曾经对她的关照,要他自己好生珍重,又一再恳求他不要再为难萧云泽。
就在他深感诧异,正准备再问时,却被那云板之声惊醒。
听他真么说,高升忙侧耳倾听,却什么都未听到。
“殿下,想来您是梦里听岔了,刚刚交了三更,别是打更的梆子声吧。”
萧梦泽却不信,又叫醒了文篆和瑧儿。
二人都说并未曾听到任何云板报丧之声。
萧梦泽却似疯了一般奔出房去,抓住澹碧台门前值守的太监询一问再,可众人皆摇头。
“殿下,回房去吧,您定是做梦弄错了!”
高升、文篆和瑧儿一再劝他,心内皆哀叹只怕殿下又要疯魔了。
“我怎会听错?”萧梦泽喃喃自语,难掩焦灼,“定是她出了事!若不然,她方才为何来找我作别?她那些话,分明是作别之语!”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皆是无奈。
高升小心问道:“殿下,您说谁来过?”
“若儿,是若儿!她来了,要我珍重!”萧梦泽已挣扎着往澹碧台外去,“她定是出事了,放开我,我要去找萧云泽!”
众人听他说话如此荒唐,都笃定他的痴病又发了,况且如今半夜深耕更,又无萧云泽旨意,哪里敢放他出去,只能死活将人拉住。
萧梦泽见此情形,知道自己今夜出不了澹碧台,虽然煎心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好容易挨到天色微明,他一听到澹碧台外有圊厕司来收集净桶的梆子声,知道机会来了,便翻身而起,直向园门冲去。
守门的太监刚刚将园门打开,却见萧梦泽疯了一般冲过来,一时也懵了神儿,竟然未拦住他,等人都跑出一箭地了,方反应过来,几人忙又喊又追。
萧云泽眼见他们追上来,冷笑一声,索性停住脚步,伸手拔下头上束发银簪抵住自己咽喉,“让我去见萧云泽,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虽然旻王是被皇上软禁的,但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看守的可是一样要掉脑袋的,因此几个太监一见他这阵势,只能止步好言哄劝。
萧梦泽哪里会听,他只管把簪子抵在自己喉咙上,只要这些人稍进一步,便狠命一刺,顷刻就血流满襟,立时将众人吓得魂不附体,慌乱着去叫人的叫人,找太医的找太医,只是无一人再敢劝阻。
萧梦泽趁机回身就朝问竹轩飞奔,只恨不能肋下生出双翅,一步就飞到杜若面前。
一眼看到问竹轩紧闭的宫门,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那种不祥之感更是排山倒海而至。
里面竟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几乎是扑到门上,捶打门扉。
门开了,开门的福宝一见他这付模样,本来就惊恐的脸上更添惊恐。
“杜若呢?”他一把揪住福安的衣领,急问。
福安红肿的双眼中即刻又滚下泪来,“娘娘,娘娘……”
萧梦泽心急如焚,哪里还等得了,便一把推开他,向俢篁堂跑。
只转过假山照壁,他便知道昨夜的梦并不只是一场梦而已。
吴钺正立在廊下,神色凝重,温良春和一众宫女太监个个满面悲戚惶恐,人人失魂落魄。
“皇上,老奴求您开开门,或许娘娘还有救,您就开开门让太医看看……”
温良春跪在门前,泪流满面,不断冲房内哀求,声音已嘶哑。
俢篁堂门窗紧闭,里面寂静无声。
萧梦泽已然明白,他踉跄奔上台阶,扑到门前,一把推开温良春,捶门怒吼:“萧云泽,你出来!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护她周全么?你不是说要倾天下之力来给她幸福的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周全幸福么?她这些年,真的幸福么……萧云泽,死的为何不是你……”
温良春等人悚然看着满襟血迹、披头散发的萧梦泽疯子一样时而怒骂萧云泽,时而泪流满面无语哽咽,竟无一人想到要上前劝阻,只是默默陪着流泪。
“殿下!”吴钺终是听不下去,走近他低声劝道,“殿下,就让皇上独自静一静吧……一夜了,皇上自闭门窗不许任何人进入,就是只想和娘娘再多处一刻……”
萧梦泽嘶声冷笑,“再多处一刻?如今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虽怨毒,终究哑了声息,只有目光死死盯住那门扉,面上的神色却已由怨毒恨怒转为纯然的悲戚,心也随那一缕魂魄飘摇不知何处。
朝阳已升,日光却穿不透问竹轩內的无限凄凉,正如这楼阁廊厦千重的宫苑之内,纵使晴絲摇曳芳菲如锦,也总有春风不度之处。
萧云泽紧抱着杜若,坐在血泊中,直直盯着杜若已毫无血色的脸。
血已干透,包括杜若胸前的血渍。
窗外一夜人声噪杂,但他已听不到。
从杜若合上眼的那刻起,他也已死。
诛心。
一个人若是心已被诛,又岂能是活人?
日光透窗,落在二人身上。
萧云泽忽然被惊醒似的,皱眉看着杜若胸前的血渍,“若儿,你的衣服怎么脏了?我给你換一件可好?”
他柔声问她。
他等不到她的回答,但并不为意,径自起身---他同一个姿势僵坐了一夜,猛然站起,险些将怀中抱着的人跌下,他脸色一变,忙将她抱得更紧,口中喃喃安抚,“别怕,若儿,别怕!”
他走至床前,将人轻柔放回床上,又四顾去为她找寻衣服。
杜若的衣物平时都是由红菱她们收拾准备的,并不放在内室,萧云泽只在榻上找到了一条许是杜若昨日换下的,红菱还未来得及收捡的浅碧色裙和一件玉色绣双蝶的杭罗衫子。
他解开她的衣襟,为她脱下身上血污的衣裙。
他找了方帕子,用茶水沾湿了,拭擦她身子上的血污。
那剑锋狭长,轻薄如纸,血渍拭擦干净后,她胸前雪白的肌肤上只是留下了一线红痕。
萧云泽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线血痕,心疼地嗔怪道:“你怎么又这么不小心弄伤自己?我不是说过么,下次再弄伤自己我可是要罚你的!”
他看着杜若紧闭的双眼,又摇头,“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就这么生气不肯理我么?罢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可你也该小心,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总是伤到自己呢?你不知道我心疼么?”
他叹息着,俯身亲了亲她的唇---那冰冷让他一颤,但很快又恢复了无奈的神色,又掩不住目光中的宠溺,“来,把衣服穿上吧。你这虚寒的底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这都快五月的天儿了,身子还是这么冰凉冰凉的,唉,还是得让秦君效给你再开些滋补的药……”
他边喃喃低语,边笨拙地地为她穿衣裙。
她的四肢已僵硬,他却仿佛浑然不觉,耐心又小心地弄了许久,才算扣好了最后一颗纽子。
他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凝视了床上的人片刻,摇头叹道:“若儿,这套衣裙太素净了,让你看起来脸色不好。你还记得那年你为我贺生生,就是给我跳广寒舞的那次,你穿的那套衣服么?其实,你穿艳色的衣衫更美……
他絮絮说了许久,见她依然无反应,眉头愈发皱紧,眼中无奈更深。
“杜若,你真狠心!”他有些委屈,用手指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轻声诉道,“我怎么就惹你生气了?你这半日都不肯理我!你倒是说话啊……你知道我最怕你这样子,你别使性子了好么?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做什么都行!对了,要不我们还去霞影山?就像我上次说的,盖上两三间茅舍,我们去那里住可好?好不好?你倒是说一句话啊……“
他指尖下的肌肤细腻如瓷,却冰冷地直透心底,冷得他彻骨锥心,他忽然就颤抖起来,俯身将人抱起来,“你究竟要我怎样呢?你是不是就想要我剩下这半世都不好过,是不是?要我日日难受,日日都活在痛苦里,是不是?”
他把脸贴在她脸上,痛苦难抑,“若儿,这世上除了你,再没人对我好了,可如今连你也不理我,我可怎么办?若儿,你忍心这么对我么?”
怀中的人依然不回答。
他呆呆半日,无计可施。
他忽然觉得无比疲累,明日再说吧,若儿的性子,就算再生气素来是过了一夜就无事了,他安慰着自己,抱着她一起在床上躺下。
尽管是四月末的天气,尽管穿着衣衫,他依然觉着很冷,他拉过锦被,将两人盖好,又紧紧搂定怀中的人,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睡吧,若儿,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日光自窗棂中穿入,透过床前的茜纱帐幔,摇落满床红影,连杜若毫无血色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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