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话已说尽,泪水亦已流干,又沉寂良久才幽幽道:“其实,这些年,你又何曾未疑心过我?”
萧云闻言如被冰水兜头淋下,彻骨寒冷让他神智也清醒过来。
他的脸色愈加灰败,无言与对。
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她的心思他又怎会窥知不到?
可他不敢认,就如吴钺所言,他宁愿自欺,也要将自己的美梦做得长久些。
结局已定,可他仍不死心。
“若儿,我们难道真的就只能为仇?”
他痛得无法自持,只能发了狠劲将她抱紧,近乎哀求。
“是!”
杜若听到自己说。
为人女,不能为父母复仇已是大不孝,又怎能再承欢在仇人之侧?
更何况,既然二人已到如此地步,日后又能怎样再安然相对?
她纠结犹豫了这么多年,既然已经到了今日这一步,又如何可回头?
“好!我明白了。”
许久之后,萧云泽才有了回应,话语中已听不出悲喜情感。
他松开了她,转身而去。
“铮”的一声,是利剑出鞘之声。
杜若不由抬眼看他,只见他已经抽出了原本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向她走来。
杜若心里竟然只有释然----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了局了。
若是死在他手中,她不会有怨言。
他带给她的仇恨,她要他的性命偿还,那他对她的好,她自然也该以自己的性命偿还。
萧云泽已经走至杜若面前,两人相顾,眼中皆已是无喜无悲。
忽然,萧云泽调转剑尖,将剑柄递到杜若手边,沉声道:“你恨我,就杀了我替你父母报仇---其实,当年我就已做好此准备,只是你……。失去了记忆。”
杜若一震,她怔怔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剑,只是手已经抖得几乎握不稳剑柄。
“好!”她竟然浮起一抹浅笑,衬着腮边泪珠,如同带雨梨花,一如每次她含泪被他哄笑的娇俏模样。
萧云泽也笑了笑。
其实,她陪他这些年,让他一个顶着棺材子恶名本应受尽世间白眼和冷遇的人能享受到如此温柔缱绻,已实在是他的福泽了。
一生如此,已足矣!
他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却并没有疼痛传来,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睁开眼,触目便是飞溅的鲜血。
“杜若!”
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伸手握住剑刃,奈何长剑已有一半刺入了她的胸膛。
他握着剑刃的双手鲜血淋漓,和她的血混在一处,在地上汪出了一滩血泊。
杜若看着他,目光已软了下来,“求你,若可以,把我葬在霞影山去,把我们的孩子也同我迁葬在一处……如今的情形,我到那世上也无颜去见我父母,那孩儿只怕就是我唯一的伴儿了……”
那个孩子虽是意外,但若是能平安降生,他们的结局也许另有不同。
她抽出长剑,轻叹一声,合上双眼,将那些不能说的话永远封入了心底。
云泽,我真希望还有来世,只求到时没有恩仇纠结,我们能做一世寻常夫妻,你对我的好,我都补给你……
鲜血飞溅中,她紧闭的眼角犹有两滴泪,将坠未坠。
“若儿!杜若!杜若!”萧云泽死死抱她,将脸贴在她逐渐冰冷的脸颊上,只管一声一声叫她的名字,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睁开眼,笑着同他说一句:“我不过同你玩闹而已,何须如此紧张?”
再说红菱前晌见萧云泽神色不同以往,心里就有些忐忑,后來见他去了半日回来,神色更差,且杜若这半日更是反常,人如痴傻了似的,不光午膳不肯用,连叫她都是十声九不应的,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因此很是不安,此刻听到萧云泽吩咐退下,便掩上房门,走到廊下向温良春和福安打探究竟。
因怕被萧云泽听到,三人便走到院中山子石旁说话。
温良春这些天也觉察得出萧云泽的异常,况且这半月来吴钺一进宫,萧云泽便和他闭门密谈,便猜测到定是有大事发生,但并不知究竟是何大事,又不敢打探,因此心里也是揣着十二分的担忧和小心。
此刻他见红菱问,也是直摇头,“想来是有什么朝政大事棘手,让皇上觉着烦心吧。你说娘娘这几日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倒是奇了,这宫里头倒并不曾有什么大事儿呀?想来是你多心了,必定是娘娘前番和皇上出游太过劳累,至今还未曾缓和过来,精神倦怠罢了。”
“要是真那样倒也罢了!“红菱皱眉,“可我总觉得不象---这几日只要皇上不在身边,娘娘总是偷偷一个人抹眼泪,若说是娘娘和皇上之间有什么事儿吧,那就更不象了,因为只要皇上一回来,娘娘必定又是笑脸相迎的!所以我这心里头才是一直七上八下的悬着呢。”
听到这里,福安看了看周遭,见再无他人,这才压低声音对二人道:“你们呐,猜得都不对!果然是出大事了!我今早听到了点子风声,说商略商大人前两日被请进刑讯司了,到现在都还沒消息呢!“
温良春和红菱闻言都吓了一跳。
温良春劈头就照福安头上拍了一巴掌,低声警告道,“这种捕风捉影之事,你可莫乱说,这话若被人听见是要掉脑袋的!莫说商大人是禁军副统领,皇上的心腹,就算是真有其事,那也不是我等做奴才的能私下胡乱传言的!”
福安“哎呦”一声,一缩脖子,看看近旁确实无其他人,这才又小声道:“温公公,红菱姐姐,要是没影儿的儿我敢偷偷对您二人说吗?这消息是千真万确,是刑讯司的姬大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听到的!吴大人这半月来频繁入宫密奏,十之八九也和此事有关!”
“这可真是想不到!”温良春连连摇头,“这商大人当年一路护送娘娘到平良找皇上,后来又舍命救护娘娘,这些年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若不然,以皇上的英明洞察,也断不会让他守皇城禁内啊!这能犯了什么事儿呢?”
“是不是和皇上和娘娘出游的事有干系?”红菱蹙眉道,“从皇上和娘娘回宫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娘娘一回来就病倒了,皇上说是旅途疲累所致,可太医也瞧不出什么实症來,而且我也觉着娘娘更像是有心事,要不怎会这两日身子好了,倒愈发愁眉不展的?皇上也是每日都沉着一张脸,难不成是路途中出了什么事儿,商大人因此受责?”
“这能进刑讯司的必定不是寻常小事,”温良春叹道,“且都是不能由外头侦办的机密大事,再说,出游时又是吴钺随侍圣驾的,干商大人何事?依我看,决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福安踟蹰了一刻,终究是忍不住,对二人悄声道:“我这半日一直在忖度,是不是商大人和娘娘有什么事儿?我这也是斗胆揣测……”
他索性将那日在丹葩院外无意看到商略躲在假山后看杜若轿子的事给二人讲了,“……我总觉得商大人看着娘娘轿子的那眼神儿实在是……怎么说呢?对,就跟平时皇上看娘娘那眼神儿一个模样儿!对了,还有今年二月那天,就是娘娘摘杏花险些滑倒那次,商略不是刚好赶到扶了娘娘一把么?他当时看娘娘的眼神也是……”
“福安!”还不待他说完,红菱已气得脸色发白,厉声打断了他,“这种事你也敢胡乱揣测?”
温良春也忙叱道:“越发信口胡言!你是活够了么?娘娘也是你能编排的么?”
福安也知道自己说话造次,忙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我不就是斗胆揣测么?何况我又没说是娘娘怎样,我直说商略可能是觊觎娘娘,犯了大不敬,所以皇上才……”
温良春见他还说,又连声呵斥了几句,福安这才悻悻住了嘴。
红菱虽说口中斥责福安乱说,但心下却同样起了忖度,她想到萧云泽衣物中落下的那条帕子,心里越发不安起来,不由看向那紧闭的房门,但因离得远,也听不出房内有何动静。
她正想回廊上,还未曾迈开脚步,就听到房内传出萧云泽的惊呼:“杜若!”
撕心裂肺的一声,让三人都怔住了。
“皇上!皇上!”
“娘娘!”
三人忙不迭地跑上台阶,却又不敢擅自推门而入,只能隔门焦急问询。
可房内只依稀传出萧云泽轻唤杜若的声音,对门外的询问却毫无回应。
“怕是出事了!”温良春贴耳在门上听了一刻,不由跺足捶胸,急得团团转。
红菱早吓得两腿发软,也附在门缝前向內张看,可里面犹隔了一道内室门扉,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隐隐听到萧云泽叫杜若的名字,那声音甚是让人揪心。
“温公公,怎么办?”她颤颤问温良春。
还是福安灵醒,最先看到内室窗扉半开,便忙奔了过去,偷眼向室内张望,这一看却吓得他几乎昏死过去,只管冲温良春和红菱摆手,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良春和红菱战战栗栗挪到窗前,也是只一眼,便吓得魂魄都不全了。
“快,快,快……找人去叫吴鉞……”老太监哆嗦半日,才勉强挤出一句囫囵话来。
红菱则已靠着廊柱软软地瘫坐到地上,脑中俱是方才那一眼看到的满地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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