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恨庸医药石无效耽沉疴心急自弃

　　“若儿？杜若？”萧云泽轻唤了几声，但房中似空无他人。

　　昨夜他因思虑让位之事，一直到五更才入睡，许是疲累太甚，这一觉睡得异常酣沉，醒来才发觉本来被紧搂在怀中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如今，杜若简直就是他的命，只要一刻觉察到她不在自己身边，他便要急急找寻。

　　他叫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心中已多了几分炮燥，正准备扬声再叫其他人，就听到门响，但匆匆传来的脚步声却并非杜若的。

　　“皇上，您醒了，可否要奴婢伺候您洗漱？”

　　是红菱。

　　“皇后呢？”萧云泽自己摸索着坐了起来，满面不耐烦。

　　“娘娘她……”红菱见他心气不顺，知他是因杜若不在而发急，偏偏杜若此刻的去向又说不得，不禁支吾起来。

　　萧云泽听她犹豫，心下已经明白，酸涩顿起，心头脑中都乱做了一团，可沉默片刻只是低声命红菱，“出去！朕不叫你们，不得进来！”

　　红菱不敢违命，更怕他再追问杜若的去向，只好转身退下。

　　萧云泽听到房门关上，先是怔怔坐了片刻，突然就伸手將床头几案上的东西一通乱扫，只听一阵呯嘭乱响，瓷片、茶水四下飞溅，一片碎瓷甚至飞迸到了他面上，立时就是一道血口。

　　他管也不管，又在自己双腿上狠狠捶了几拳－－－依然是毫无知觉－－－人顿时颓然倒回床上，如被抽去了生气一般。

　　他不是已决心放弃一切么，可为何偏偏放不下她？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恨过自己，恨自己明知无力再予她快乐，可怎样都说服不了自己放手。

　　他像一尾濒死之鱼般弓身喘息，心里的绞痛让他几近窒息，全然未觉察杜若已推门进来。

　　杜若一眼看到满地的狼藉和床上蜷曲成一团的萧云泽，先是一惊，随之眼中泪光顿起。

　　“云泽！”她几步扑过来，將人抱住，“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萧云泽像捞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腕，將脸贴在她怀中，半天才哑声道：“没什么，方才做了个噩梦，醒来心中惊悸，想饮口茶，却不留神撞翻了桌上的东西。”

　　杜若明知他说谎，但又不能说破，只好强压下心里苦痛，柔声问道：“此刻可好些了？怎的不叫他们进来伺候？”

　　方说着又发现了他脸上的血痕，不由急道，“怎么弄成这样？我叫太医来！”

　　“不！”萧云泽握紧她的手，连连摇头，“不要管这些！你只陪我坐坐，坐坐就好！”

　　杜若无奈，只好在他身边坐下，用帕子给他捂着伤口，好在不过是刮擦之伤，不一刻便止住了血。

　　“若儿，你去哪里了？”他迟疑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我醒来不见你，还以为梦里的情形成了真。”

　　萧云泽的话让杜若心里一滞，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同他说：“我方才去了澹碧台－－－我把瑧儿送去服侍梦泽了。”

　　她说完，便静待萧云泽的反应。

　　她将与自己面目像似之人送给梦泽，无疑是承认自己知道梦泽对自己有意，她对梦泽做出“如此体贴”之举，萧云泽该作何感想？

　　可是，有些事，她是必须要做了。

　　孰料萧云泽似乎并不以为意，依旧將脸埋在她怀中，闷声道：“送去好，梦泽确实也该有个人陪伴－－－人生苦寂，尤其是他，无个知冷知热之人伴着，又怎能撑得下去？”

　　杜若听他如此说，心下却明白他心中绝非仅仅这么想，但既然他不愿说，她也就不想再探究，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伺候你梳洗起来？也该用早膳了。”

　　萧云泽只管抱住她不动，低低道：“早膳后我想到院子里散散，成天闷在这屋子里，人都要霉烂了！”

　　杜若迟疑道：“今儿天不好，看样子又要落雪了，风也大。太医说，你如今是不能再染风寒的，就不去了吧？我让他们把窗屉子打开，透一透气也好。”

　　“太医说！太医说！”萧云泽忽然一把推开她，冷笑道，“那些个庸医说什么你都要听么？若他们真有本事，这都过了两三个月了我怎的还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一帮子禄蠹罢了，就知道日日拿那些苦药汤子來敷衍我，看来都是我平日对他们太宽仁了！偏偏你也信他们那套说辞！”

　　杜若未料到他会突然盛怒，一时无措。

　　好在萧云泽话一说完自己也意识到失态，更怕惹她不快，立刻就先软了态度，又凑过来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赔笑道：“若儿，你别见怪，我并非怪你！不出去就不不出去吧，反正出去我也做不得什么，就依你说的，我们就在房内说说话。”

　　笑容中竟有两分忐忑讨好之意。

　　杜若心里越发堵得难受，但还是柔声宽慰，“我知道你心里急，想必那些太医更急。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你这又非一般病症。方才秦君效已经同我说了，他又试出了几味新药，只怕效果会好些，我已命他煎制，今日就进上來，你且再试些时日，好么？”

　　萧云泽因这些日子吃药总不见效果，所以早停了药，也不肯再让秦君效來请脉，此刻听她这么说，虽然心里明知这些药只怕还是无甚功效，但为了不让她失望，还是点了点头。

　　杜若也不再说下去，起身命外面伺候的人送了热水巾帕和漱口用的青盐进来，亲自伺候着萧云泽洗漱了，又梳头更衣，同用早膳。

　　萧云泽如今虽然双手可以活动自如，但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用膳一定要杜若协助。

　　他这些日子心绪不佳，所以饮食上也越发倦怠，杜若眼看着着他一日一日清减下去，口中虽然不说，但每餐都如同哄劝幼儿般，费尽心思想让他能多吃一些，因此，一餐饭用得格外漫长。

　　杜若见他只吃了半盞栗香粳米粥，半个鸡蓉水晶角儿，无论她怎样作嗔撒娇哄劝都不肯再吃一口，也只好作罢，暗叹了口气，叫人进來伺候洗手。

　　温良春亲自领着红菱和福安捧了金盆巾帕和漱盂香茗进来，等杜若给萧云泽仔细擦过手，又服侍着漱了口，忖度着皇上心情不错，他这才敢回禀道：“皇上，娘娘，秦太医在外面候着呢－－－又进了药來。”

　　萧云泽还未开口，杜若就已抢着道：“传进来吧。”

　　老太监松了口气，不敢怠慢，忙宣了人进来，随后又使个眼色，领着红菱、福安齐齐退出。

　　秦君效有半月都未曾得以面圣，一进来请过安，见皇上态度冷谈，还隐然含着怒气，就明白还是为他进的药无效而气恼，因此愈发战战兢兢，双手將一个雕漆金龙出云捧盒呈到杜若面前，禀道：“皇上，娘娘，这半月來微臣查阅了无数古医典籍，终于在《玉华金匮》中找到了一些线索，便重新修了这个方子，想来应有效验，皇上还是请试进几剂吧。”

　　杜若接过捧盒，揭开看，只见里面先是一张药方，便取出看了看－－－同先前进上来的方子大致相同，只不过增补了几味药材，多是益补肝肾、祛毒明目之物，并无什么出奇，不觉暗暗叹了口气，再看盒中还有一个青花蟠龙吸水的暖盅－－此盅分内外双层，厚胎重釉，两层之间灌注滚水，保温极好，里面或盛药汁或盛汤羹，过上半日都仍可滚热如初－－－便揭开盖子，一股清苦之气扑鼻而来，眉头不由皱了皱。

　　她看着这些东西，沉吟了一刻，便对秦君效道：“药放下，你且退下吧，待会儿，本宫自会服侍皇上服用。”

　　秦君效还想多说，但见萧云泽面露不悦，自始至终都闭口不言，不由寒由心生，也不敢再提请脉的事，赶紧磕头跪安，退了出去。

　　杜若方才看了方子，心下已经凉了几分，知道这药也不过是聊作安慰而已。

　　她將捧盒放回身旁的桌案上，但对着萧云泽仍不动声色，道，“我看了方子，与之前大不相同，想来是有用的，且凉一凉，我喂你喝。”

　　萧云泽摇头，“若真有用就罢，若是再白灌几十天苦汤子，太医院那帮蠢材可得仔细他们的前程和性命了。”

　　杜若不理会他的狠话，只管翻看着温良春早膳前送来的奏折，挑拣了几本要紧的，问道，“要批折子么？温公公方才说，这里有两份是六部合议过，但尚需你定夺，今日须批出来着他们办理的。”

　　萧云泽仰靠子在引枕之上，倦倦道：“念吧！”

　　杜若给他读着奏折，脑中却仍在想着药方的事。

　　自萧云泽恢复神智，她就未曾再给他喂过自己的血，一则是秦君效进上来的那些药起初也确实有效果，二是他人已清醒，若再放血換药，气味殊异，只怕瞒不过他，所以也未敢这么做。

　　如今看来，不如还是想法子再试一试，只怕有用未为可知，只是，该怎样瞒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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