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抚琴曲勾起旧忆送美人桃代李僵
且说这臻儿被福安要到问竹轩时刚入宫还不过十多日,对宫内的一切都还新鲜无知,那日更是初次见皇上,不料就被皇上留意到,当时就觉得心如鹿撞,又惊又喜---入了皇宫的女子,哪个不是心怀绮念,幻想着一朝能得宠飞上枝头?
所以她当时也是揣着心思应对,只想着能博取龙心,可谁承想才刚被皇上问了几句话,福公公就过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来过,皇上立时就大发雷霆急急而去。
她一个人就被撇闪在那里,后来也没有再有机会跟皇上独处过,甚至连见皇上面的机会都极少。
再后来又过了两月,她和其他宫女太监都被温公公从问竹轩內遣了出来,说是皇上病了,需要静养,嫌弃人多聒噪。
和这宫内的人熟悉起来,她才知道,福公公当时为何要将她从司针处要到这宫内來---众人都说,她的眉眼和皇后娘娘有几分像似,而当时皇上和皇后正处于僵局,皇后娘娘自请废后,一个人幽居在知秋苑,任凭皇上怎样劝解都不肯回宫,皇上因此郁郁成病。
臻儿是个伶俐人儿,一下就明白了福公公的用心,这让她在喜悦之余又很是惧怕---不知那次皇后娘娘是否留意到了她,若是,又会怎样对她?
听说,皇后娘娘和皇上如此置气就是因为皇上先前宠了一位和亲的妃子,皇后娘娘要的就是后宫独宠。
臻儿担惊受怕,但接下來的数月都风平浪静。
她心中的忐忑慢慢平复,但又不免叹息毕竟贵贱殊异,命各不同,饶是她和皇后长得相像,又能怎样?
叹息归叹息,她仍是认命安分地做她的小宫女,她早听人说过,在这皇宫禁內,平安才是最大的福分。
可未曾想到,今日,温公公竟然传她再入问竹轩,只是,要见她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娘娘。
她都要被吓得没了魂儿---只怕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臻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跟着温公公走进来的,一路都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此刻虽听杜若说不必害怕,可心中恐惧丝毫未减,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战战兢兢磕头不止。
杜若也不介意她的失礼,起身拉起她的手,道:“你真的不必害怕,本宫叫你來,确实是有事要你相助。”
臻儿见杜若和悦,且一再这么说,恐惧确实消减了一些,便斗胆道:“娘娘这么说要折杀奴婢了,敢问娘娘有何吩咐?奴婢无不尽心竭力!”
杜若听她话说得乖觉,不由又着意打量了她两眼,看来这丫头也是个灵透伶俐之人,于是不由又想到了当年的碧纨,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但此刻也无暇再去过多犹豫,于是沉吟片刻,问道:“你可听说过旻王?”
臻儿不知道她是何意,即刻又紧张起来,“回娘娘,奴婢只是听别人提起过,只知道王爷也居住在皇宫內,其他……一概不知。”
杜若点头,“无妨,那本宫就同你说说那旻王的事……”
萧梦泽是被一阵琴声惊醒。
如今,他夜间失寝愈发严重,往往是过了五更才能勉强入睡。
此刻尚在辰时,又是谁这么早就在抚琴?
琴声听来很是熟悉,细细一辨,他便听出是《秋风词》,心头一个激灵就想起杜若來---当初,她在这里时,因思念云泽无以排遣,常奏的就是这曲子。
他再也难躺得住,也顾不得叫文篆和高升进来伺候,自己就披衣下床,推门走出房外。
一眼看去,他的人已怔住。
木香架下,一女子正坐在石案之前,琴声就是自她指下传来。
如今是二月天气,余寒未消,那女子穿着香红色广袖合欢锦绣缎袄,湖蓝细褶素锦绵裙,袄袖和领口俱有白色的獭兔皮毛滚边,衬得一张瓜子脸儿愈发清素俏丽。
这不就是当年的杜若么?
萧梦泽虽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但脚下已不由自主向她走去。
“若儿!”
萧梦泽一声轻唤,琴声戛然而止。
抚琴之人抬头,萧梦泽顿时立住脚步。
不是杜若,虽说眼前之人和杜若有几分像似,但不是杜若。
他压下心头的失落和嘲讽---毕竟,这世上怎可能还会有另一个杜若?
他也无心再追究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何又在此处抚琴,转身就准备回房去,就在此时,听到了身后轻轻一声:“梦泽哥哥!”
竟然真是杜若的声音!
萧梦泽愕然回身,果然见杜若从一旁的太湖石后走了出来,而方才那抚琴女子也赶紧起身,垂首而立。
杜若走到他身边,随即命那女子:“臻儿,过来见过王爷。”
那名叫臻儿的女子赶紧过来,跪地行礼:“奴婢瑧儿给王爷请安!”
萧梦泽看着二人,心中已经约略有了猜测,不由皱眉,“若儿,你这是何意?”
杜若并不答他,而是反问道:“是不是和我很像?”
萧梦泽点头,复又摇头,涩涩道:“即使面目相像又如何?她也不会是你!”
杜若一笑,难掩眼中凄然,“可我也不会是她!”
说完,不待萧梦泽开口又吩咐瑧儿,“你且退下,本宫有话同王爷讲。”
萧梦泽脸色转冷,眼神愈发黯沉。
杜若待瑧儿走远了,才对萧梦泽道:“你应已知道我是何意---留她在这里,多少也可做个伴儿,望你不要像对待之前送来的那两名女子那样待她。”
萧梦泽凝视着她,许久才喃喃反问,“留下又能如何?”
杜若避开他的目光,叹道:“你又何必如此执着?这世上很多事,本非自己所能勉强的。”
萧梦泽走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扯近自己,迫使她对上自己目光,一字一顿道:“我喜欢的是你!你也一直都明白的,不是么?”
杜若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忙奋力挣开,错身退后几步,正色道:“别浑说!我是你长嫂,你自重!”
萧梦泽冷笑,“是,你是我长嫂,是我皇兄的心头至宝!那你为何要来看我?为何不能像他那样任我在此自生自灭?为何又要为我做这一切?你如今送这女子来又是何意?”
他突然而发的诘问让杜若不禁变了神色,她嘴唇开合数次,却又将话悉数压回腹中,抿紧了双唇。
虽然一直被憋闷在心底的几句话被发泄出来,萧梦泽却觉得心头更痛,再看杜若眼中已有泪光,便自悔不该逼她,不由苦笑道:“若儿,我方才一时昏头,你,莫介意。”
杜若木然摇头,许久才开口:“你说的对,我确实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我才不想你如此苛待自己--你若能过得好,我便安心。”
萧梦泽眼中光亮一闪,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幽幽道:“母后当年说的不错,我懦弱无用,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去争。如今看来,我又岂止是懦弱无用!若不然,又何尝会落到如此地步,要靠一个弱女子来照拂?可你便安心了,我又如何能安心?”
“不要再说了!”杜若不愿再听下去,便劝阻道,“这些话,若是被人听到只怕……”
“听到如何?只怕什么?”萧梦泽的声音里又多出几分幽愤來,“就算被他亲耳听到又能怎样?无非就是杀了我罢了!我在这里,日日都是对着这四面高墙一面天,看花开花谢,叶生叶落,看一切能飞能动能出的了这个园子的活物。实在没有东西可看,就看天,看云,看刮风下雨,从早看到晚。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快六年,你觉得可比死更好?他萧云泽若是真慈悲,若是还念及我曾是他的至亲兄弟,早就该给我一个痛快了断!”
杜若看着萧梦泽苍白消瘦的脸上怒容恨意交织,再想到萧云泽昨日同自己说起让位之事时的语气神态---其实,她怎会不懂萧云泽?只怕他这些年来的苦痛也未必会比萧梦泽少多少。
那日萧云泽说得不错,这宫中谁不是可怜之人,只怕最可怜的并非眼前的梦泽!
她心里如被倒上了一桶滚油,但刺痛中又生出阵阵寒意來。
她迟疑许久,还是对萧梦泽道:“他不会杀你---他对你,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恰恰相反,他一直都还是把你当做他至亲至近之人!”
萧梦泽一怔,旋即面上皆是嘲讽,仰天冷笑道:“好个至亲至人之人!看来我如今的一切全拜这个至亲至近之人所赐!”
杜若并不理会他的癫狂,只垂眸凝视地上的几片枯叶,慢慢道:“他欠你的,终究都会偿还给你,只怕那一日也不会太远了。”
萧梦泽闻言一怔,旋即愕然反问,“你这话是何意?”
杜若凄然一笑,“到时你自然知晓。只是,有句话我想同你讲---求你莫要再记恨他,就当是你看在我的面上!若真有那一日,还请莫要太.......狠心对他......”
萧梦泽听她的话说得另有深意,心中不由更加疑惑,但无论他怎样追问,杜若都不肯再多说一字。
他只好作罢,颓然道:“该如何对他,我心中自然有数!但是,若儿你……无论我兄弟二人如何,你在我心中都依然是当年的杜若。”
杜若似乎置若罔闻,只款款对他施了一礼,道:“瑧儿就留在这里了,我走了,你多保重!”
说完,也不待萧梦泽回应,便转身而去。
等萧梦泽醒神再叫她时,她已走远。
他直直看着她背影消失之处,只有铁褐色的假山上几茎枯草随风而舞。
彤云密布,只怕又要下雪了。
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冬天都要冷上许多。
喜欢魅狐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魅狐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