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恩仇不负君
杜若被萧云泽那一声痛呼幡然惊醒,她扭脸一看萧云泽正一手着花架,另一手紧捂着胸口,神色甚是痛苦,不禁一惊,忙跳下榻,几步扑过来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了?”
萧云泽将她紧紧抱住,人象被抽去了筋骨似的疲软脱力。
“我无事,让我抱抱你,若儿,让我抱抱你……”他喃喃而语。
杜若承受着他倾压过来的整个身子,心里突突狂跳,萧云泽这样子绝非无事。
“你是身子不适么?我让他们传太医来……”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封堵住了嘴唇。
他的吻绵密又肆意,如夏日急雨顷刻便将杜若裹挟其中。
杜若的心里也如狂风暴雨,索性闭上眼睛,随他而为。
待萧云泽停下时,杜若只觉得心跳快到让她发虚,几乎站立不住。
她被他揽在臂弯中,仰脸看他。
他也垂眸凝视着她,眸子中两蓬星火,灼热得让她心痛,灯光在他脸上分出明暗光影,愈发衬得他如冰雕玉琢。
杜若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触手有些微微的灼烫。
她想起多年前在离宫那个除夕夜,他送她玉簪时,也是灯下,她这么看他,那是她头一次在懵懵懂懂中对他有了男女之间的那种渴望。
少女情怀,最是甜美,那种幸福又怎可描摹?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惜,她和他本不该见面。
萧云泽凝视着杜若,许是被他方才的一番狂乱,让她脸上多了两片绯红,樱唇微肿,鬓发微乱,一如每次缠绵后的模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眼中此刻意绪纷杂,唯独没有柔情蜜意。
“若儿!”他轻呼一声。
“云泽!”她低低回应。
二人比方才拥得更紧。
“商略死了。”
随着萧云泽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杜若的脸色刹时变得血色全无。
萧云泽下意识地抱紧怀中颤抖的的身体,心似乎也跟着她的抖动而忽上忽下,难受不已。
“他……可曾说了什么?”杜若终于开口道。
“他什么也未说,是自尽。”萧云泽如实道。
杜若怔怔看着他,突然眼泪就夺眶而出。
萧云泽的心里已经是冰凉一片。
两人就这么沉寂,谁也未曾再开口。
“你为何不问我?”过了半晌,杜若突然道。
“问你什么?”萧云泽似乎全然不知,呐呐道,嘴角泛起的却是苦笑。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问?”杜若幽幽问道。
“我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萧云泽一声长叹,顷刻间已是倦态全露。
他心中甚至暗暗祈求杜若不要说,一字都不要说。
若她不说,他就可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就算如今的日子只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之梦,能多做得一刻,于他来说,也是好的。
为君情重许君命,泰山一掷鸿毛轻
杜若已看不到萧云泽眼中的乞求,她的眼眸中一片空白。
那日,她要去丹葩园并非是突然兴至。
早在萧云泽中毒商略守卫问竹轩的时候,她甚至已经策划好了这次相见---尽管那时,二人也不过匆匆独自相处过两次,但杜若看得出商略对她的情义甚至更胜当年。
她偷偷打听了丹葩园左近的宫门每日的换防时间,也得知商略必定会去巡查换防交接,她借故遣开了红菱和绿荷,为自己和商略谋得了半个时辰的见面时间。
她将一切都说给了他听。
她记得很清楚,商略虽满面震惊,但看她的眼神更多的却是同情和心痛。
在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害死商略。
她后悔了,甚至想夺路而逃,但他却握住了她的手,已全然不再去管尊卑禁忌。
“你不会甘心---父母之仇,无妄之灾,你怎会甘心?我知你下不了手,如若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更不会犹豫拖延这么多年。”
商略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却是当年那个徒步千里去寻心上人的倔强丫头。
被他一语揭穿,她只能哀哀低泣,心中说不出是对将他拖入绝地的后悔,还是对自己的计划终将有结果的恐惧。
商略忽然也悲从中起,他从不知道爱和恨竟然能相伴而生,而且能势均力敌。
凡世间,有情皆苦。
可为何又有这么多痴男怨女,包括他和她,都参悟不透?
他从她手中抽过帕子,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莫哭,只消你一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会倾力而为。”
“你何须为我如此?”杜若哽咽难语,“又让我何以为报?”
“我只是出于本心,我不需你报答。我不过一个无根浪子,遇到你之前,也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能令我动心牵挂之人,更不知道牵挂一个人,能为一个人做些事竟然也会让自己开心。”
他说的那么平淡坚决,就如当年他们站在他家的残墙断垣前,他义无返顾地说要和她同去平良,当时他们相识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杜若凝噎无语。
最终她还是把盛了耆草露的银盒给了他,并告诉他三日之后他们会去霞影山,“这是我常用之物,气味隽永,经风不散,届时可循此气味追踪。”
他刚接过去,她就听到红菱和绿荷找寻她的声音,只能匆匆对他福了一礼,转身而别。
那帕子还握在他手中。
只是,她未曾想到,那些杀手要的只是萧云泽的命,而非她所想的二人一同就死。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萧云泽死在她面前---这个傻子,直到那一刻还死死护着她,还在为她搏命。
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自己早该死心---她这一辈子都杀不了萧云泽。
她早该在当年孩子没了的时候就一同死去---黄泉之下,娘儿两个还能有个伴儿,若能见了父母之灵,也不至象如今这般惭愧。
她那时已该是心如死灰,可为何偏偏放不下他?
她明明要他的性命,却为何又要在琪雅刺杀他之后又鬼使神差去救他?
她日日煎心,只因她舍不得。
他对她的好又怎能是一个“仇”字就可抵消的。
她错了,她早该正视自己的内心。
她错了,她根本就不该告诉商略那一切,更不该让他牵涉其中,她明知会害死他。
如今一切都已太迟。
于父母,她大仇不能报,是不孝。
于夫君,她难倾心相待,是不忠。
于商略,她害他枉送性命,是不义。
她凄然而笑,满面皆是对自己的嘲讽。
“你是何时记起……你的身世?”萧云泽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如有千钧之重,却被蛛丝高高悬起,只消她轻轻呵一口气便要重重砸下,万劫不复。
“在华阳观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杜若木然道。
那一夜,她做了一场梦,梦到了自己曾经的家和曾经的生活,梦到父亲被萧云泽的利箭穿颈而过和他那不肯瞑目的双眼,梦到母亲被长剑洞穿的胸膛和绝望的控诉,梦到自己是如何孤身一人在黑夜中奔跑,身后就是萧云泽他们的呼喊和追赶的脚步声。
在梦里她就知道,这一切并非只是噩梦,醒来后要面对的一切才是一场真正的噩梦。
萧云泽面如死灰。
“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喃喃道,话语中的绝望比面上的神色更甚,“可你还对我这么好,这天底下,从不曾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过……”
杜若闭上眼睛,却阻止不了眼泪愈发肆意汹涌,“不过做戏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随这句话被生生摘了去,那处空空地疼得她几乎要呼出声来。
他嘶声道:“你胡说!你待我如何,我怎会不知?你骗不了我!”
杜若凄然而笑---既然已到如此地步,又何须徒留那些幻想,“你难道不知杀人为次,诛心为上?我对你愈好,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会愈痛苦,是不是?”
果然,这话如当胸一刀,让萧云泽整个人一震,眸子中所有的光亮瞬息尽灭。
杀人为次,诛心为上。
他明白了。
他宁可不明白。
他颓然松开她,踉跄几步跌坐在椅上,直直瞪着她,半晌方凄然道,“杜若,若儿,这几年你对我难道就没有半点真心么……”
他终是不死心。
又怎能死心?
怎敢死心?
没了她,他不过是那人人避而远之的“棺材子”,那个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抛弃在离宫的不祥之人,那个从未被人真心待过也不曾爱过别人的孤独可怜之人。
“是!”杜若垂眸不再看他,只是咬牙截口打断了他,“之前整整七年,我把你当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信你,敬你,爱你,自认此生能遇到你,是何等幸运!更是日夜悬心,怕你离我而去,若是那样我又怎能一人独存于世?我觉得此生能遇到你,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怎知我的福分,竟然是我父母的性命换来的……若是你,可会对屠戮自己至亲的仇人付出真心?……”
萧云泽拼命想从她木然的眉眼中分辨出那个当年在荒野茅屋前初见的满面惊恐的杜若,那个为和他同宿一室而被冷雨浇透的杜若,那个因他中毒几乎丧命的杜若,那个整日缠腻着他笑靥如花的杜若,那个不顾性命跑到知秋苑看他的杜若,那个千里迢迢历尽磨难寻他的杜若,那个和他同跪在平良关驻军大营窗前对月发誓此生永不离分的杜若,那个被他从华阳观丹炉之上救下奄奄一息的杜若,那个放血为他做药引的杜若,那个无数日夜和他同榻缠绵,在他耳边柔声昵语的杜若,那个让他视为这世上唯一至亲至爱,为了她他不惜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甘愿背负世人骂名的杜若……
他的杜若啊!
无数个杜若在他脑中,或笑或嗔,或哀或喜,最后都汇成了眼前的人儿,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字都如利刃,将他片片凌迟。
“杜若,别说了……”他哀求着,殊不知自己嘴唇开合,却根本未发出声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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