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论禅让细分利弊唱小曲旧账重提
“你想让位给梦泽？”
杜若听萧云泽如此说，也是说不出的惊诧，但见他满面肃然，并不似说笑，便明白他定然不是一时起意，心下顿时又乱作一团。
她讷讷半日，才又问道：“你当真么？”
萧云泽点头，“我也是想了这数日，如今，以我这情形，再踞此位，只怕迟早要出大风波。”
杜若不语，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并非是因他这一席话打破了她好容易才筑起的决心和绸缪了更久的打算。
萧云泽见她不答话，知道她心中有想法，脸色少有地多了一丝不安，他摸索着将她抱住，轻声道：“其实，我最先考虑的是将这皇位让于你。”
“将皇位让于我？”杜若更惊，抬眼看他，只见他无甚光彩的眸中满是无奈和痛楚，心中抽疼更甚。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比之守在知秋苑的那些日子，如今的他愈发清瘦，甚至有种单薄的孱弱。
玉色湖绸寝衣的袖子随着他拥抱她的动作而滑落，露出他左臂上的伤痕，白皙的皮肉上蜈蚣样蜿蜒出半尺许，虽已无了初时的狰狞，但仍足以看出当年那一剑的狠厉。
她知道，莫说是一条手臂，就是一条命，为了她，他也能毫不犹豫奉上。
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好？
她默问他，心中苦楚难耐。
他以为她不语还只是讶然，便解释道：“是，我初时确实是这么考量的。你人聪颖，性子又强韧，往昔你陪我批折子时我就觉得你的不少见解颇有可取之处，我这次出事，吴钺同我讲，一切都是你授意安排，杀伐决断，临危不乱，他们都深感敬服。我若是将皇位让于你，你也担得起－－－就算你有些许不足，至少我还可在背后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后来我想，那些大臣们古板昏庸，整日满心满脑都是伦理纲常，只怕女主临朝他们未必肯臣服，即使我可幕后强力弹压，也未免会失人心，留后患。再者，虽然人人都想坐这龙椅，可做皇帝却并非是个好差事，你见我这些年，几曾有个闲暇省心之时？想当初，我总想着，以后得了这天下，你我就再无性命之忧、奔波之苦，可随心所欲，日日都是我们的锦绣时光，可后来呢？很多时候，我反而更身不由己，带累得你这些年也跟着受了不少委屈。如此看来，我若是再把你推上这皇位，无疑是让你也入一遭牢笼。你性子舒淡，只怕更难受此拘束，与其到时骑虎难下，不如就不做尝试……还是把这皇位给梦泽吧，本来就是我抢了他的……”
萧云泽一声长叹，住了口，将脸抵在杜若肩头，似是疲累至极。
杜若任由他倚着，肩上似压了一座山，沉得似乎连心都跳不动了。
萧云泽闭目道：“其实，我尚未下定决心，因为我怕我若是退位，就会失去你－－－你知道梦泽他……那些事，他若真要我还，我自然得还他，可是，我舍不得你。”
他说得极慢，声音极轻，每个字却都似有万钧之重，又似刮骨利刃，从杜若耳中直割进她心头，一路血肉淋漓。
杜若不禁反身将人抱得更紧。
二人相拥良久，杜若才稳住了心绪，轻声道：“你我不会分开，你莫多想。只是……让位之事，非同小可，你还是慎重考虑，不能急在这一时。”
萧云泽听出她的迟疑，不禁诧异道：“我以为你会赞同此事，毕竟之前你一直想让我还他自由。”
杜若一滞，过了片刻才道：“那是两回事，让你放他，只是觉得他可怜，仅此而已，如今是关系到皇位更叠，天下安稳，又岂能相同？”
萧云泽听了无语，杜若也陪他沉默，只有呼吸之声相闻，皆有些沉重。
过了一刻，萧云泽忽然开口，“若儿，好久没有听过你唱曲儿了，可否唱一首给我听听？”
杜若知道他是想缓和气氛，也只好调整心绪，随口哼唱起了李后主的《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她嗓音清润甜美，唱得声低，更似呢喃。
萧云泽听来只觉无尽的柔情都在其中，不由九曲回肠，一颗心儿简直都要化了，她当年那娇俏调皮的模样又悉数回到脑中，面上这次是真的露出笑意来，“你唱这个，我倒想起你当年初到离宫，偷偷溜去听涛小筑找我的事，那情形，简直如出一辙！”
杜若本是随口唱的，根本未曾多想，听他这么说，不由也是心头一动，但随即低声驳道：“谁是与你偷情！”
萧云泽嗤笑一声，“如今想起来，早就该和你……当时只顾得怜惜你还小，白白浪费了那么些年月！”
杜若被他说得也是心头涟漪一片，往事历历，细想起来真是万般皆好。
十二三岁，花初解语，纯净得如一泓清水，天天开心得不知时日，莫说是萧云泽如今回想起来觉得遗憾，就算自己也禁不住艳羡妒忌当年的那个淘气至极的小丫头。
她只管这么想着，不由就想到了那日同萧云泽说笑的那名和自己面目像似的女子，沉吟了片时，道：“那日，和你在廊下说话的宫女，倒是有些我当日的样子。“
萧云泽顿时一滞，暗中哀叹一声－－－原来过了这么久，杜若竟然还未曾忘记那日之事！
他心内不由忐忑起来，只好讪讪道：“你说那女子？好像是叫……臻儿？那日我也是初次看到她，之前并不留意这宫内有这个人，初看之下，还真误认做是你，觉得好奇，就问了她几句话。如今也不知她还在不在此处，若在，就交代温良春打发到别处去吧。”
“打发了做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当日的样子么？那就留着吧。”杜若似并不以为意。
“你此话是何意？长得再像，也不是你！”萧云泽急道，但话出口，又觉得意思未尽，忙又道，“再说，怎么叫我喜欢你当日的样子？无论你何时的样子，我都喜欢！”
杜若见他急了，只怕再说下去又要坏了心情，便借口服侍他吃药，止住了话头。
次日，杜若趁萧云泽召见大臣，自己走至碧虚堂，叫来温良春，问那臻儿之事。
温良春一听，心中就大叹息不妙。
原来，这臻儿本是司针处的一名织补宫女儿，一日随管事太监来问竹轩送衣物，因长得有几分似杜若少年时的模样，福安看到就留了心。
那些日子，正值杜若幽居知秋苑，萧云泽因想念她以至郁郁成病，福安也是一片忠心，眼见皇上因想皇后都要入了魔，便动了心思，将那女子从司针处要了过来，留在问竹轩中伺候，只想着皇上见了，能转移一下心绪，说不定也能冲淡几分苦闷。
温良春当时就觉得不妥，但架不住福安劝说，所以也就应允了，孰料臻儿到这宫里头一日，刚被萧云泽问了几句话，偏生就被杜若看到了。
老太监只当杜若此刻提起此事是要追责，但也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并连声为福安求情，“……娘娘，福安他也是一片忠心为了皇上，确实未曾想周全……老奴也有罪，不该应允他要这女子过来……”
说着，就要跪地磕头请罪。
杜若忙拦住他，“温公公，我问你此事，并非要责怪谁，你切莫如此！那臻儿如今在何处？”
温良春见杜若确实无怪罪的意思，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忙回道：“因皇上如今情势不便为外人知晓，老奴怕这些人口舌不牢，除了福安红菱外，其它人等老奴一律都让他们留在问竹轩外伺候，非传召不得入内。”
“把她传进来，我想见见。”
温良春心中疑惑又起，难不成娘娘这是要……
他想起前朝那些后妃争宠之事，不由胆寒，但看杜若神色恬淡，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再想到杜若平时作为，不禁又暗怪自己想多了，于是忙应诺去带人。
不一刻，温良春又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浅绿闪银锦袄和杏色芙蓉缎绵裙、宫女妆扮的女子。
那女子低垂着头，战战兢兢，显然十分害怕，见到杜若，仍不敢抬头，直到被温良春提醒着，这才醒悟，忙跪下行礼，“奴婢……臻，臻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杜若屏退了温良春，这才命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免礼，起来吧。“
“谢娘娘！“瑧儿诺诺道，又磕了个头，这才敢慢慢起身。
“抬头让本宫看看。“
瑧儿听杜若吩咐，不敢违命，只能战战兢兢扬起脸來，双手紧紧抓住裙裾，动也不敢动。
杜若细见眼前的女子，确实是那日所见之人，此时再细看，面目虽和自己当初有五六分像似，身量也和自己那时相仿，只是眉眼之间满是怯意，也无那日见时的烂漫，神情气质还所差甚远，想来应是害怕所致，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不必害怕，本宫叫你，是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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