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见旧仆怜悯心起逢故主以恨报德

　　杜若见那女子被打，不由失声惊叫。

　　萧云泽也已经看见那厢情形，不由也皱起眉头，停住了脚步－－－无论这女子如何卑贱或是与这二人有何纠纷，两个男人打一个女子都实在不该。

　　“吴钺！”他低低唤了一声，冲吴钺使了个眼色。

　　吴钺会意，尽管心下万分不情愿，但也不敢违命，只好和一个侍卫一起走上前去，只不过轻轻两下，就将那二人制住－－－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劝阻而已，而那二人却再难前行半步。

　　“两位消消气，这么多人，看两位也是有身份的人，对一个女子动手岂不掉了两位的身价？”吴钺托着方才那动手的男子的胳膊，口中说得客气，脸上也些微带了笑意，可眼神却冰冷锐利。

　　那男子虽然半醉，可此刻见自己胳膊只不过被人这么一抓就酥麻不已，全身动弹不得，知道遇上了高手，再看吴钺气质不凡，也不敢吃眼下之亏，忙换上了一副笑脸，“哎呦呦，这位公子快放手！在下也并非故意找茬，实在是这贱人太过可恶……”

　　另一人同样觉察出吴钺等人厉害，见同伴已服软，也赶紧见风使舵，一边赔笑，一边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二人是外地来乾州贩丝绸的商贩，今日在这知味楼宴请本地衙门的主簿吃酒，被打的女子是翠云楼的歌女，今日应了二人的酒局，可中途又坐地起价，非要额外的脂粉钱，惹得众人不快，本是求人办事，却落得个酒席不欢而散，二人愤懑难消，加之临出门又与这女子起了口角，一气之下才动了手……

　　吴钺哪里耐烦听他们诉苦，加上担心着萧云泽的安危，因此也就随口劝了几句，让他们大人大量，饶这女子一次。

　　二人虽然心中不情愿，但毕竟是做生意之人，久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也不好再纠下去，只能自认倒霉，悻悻而去。

　　围拢的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看，便纷纷散了。

　　吴钺看人群散去，松了口气，正待劝萧云泽上车动身，却见杜若已经挣开了萧云泽的手，朝仍趴伏在地上的女子走去。

　　“夫人！”他忙出声劝阻。

　　可杜若已经走至那女子身边，俯身问道：“你没事吧？”

　　那女子仰起脸，半边粉面有些红肿，又沾染着血迹和灰尘，看上去很是狼狈。

　　“不妨事，多谢姑娘！”那女子勉强一笑，从地上爬起身，看来今日这种情形对她来说也是司空见惯。

　　那女子皱眉胡乱整理了几下自己被撕扯得凌乱污糟的衫裙，就跛着脚去拣那已被摔得身首分离的琵琶，应是方才被那两人打得狠了，弯腰之时很是艰难。

　　杜若看她表情痛苦，心下很是不忍，正想帮忙，就听萧云泽在身后唤道：“若儿，该走了！”

　　杜若尚无反应，却见那女子闻声一愣，随即止住了动作，抬起头向萧云泽的方向看去，只一眼，面上表情就变了，惊讶之色立现，又细细打量过几眼后，神色愈发复杂起来，双眼更是直勾勾盯着那厢，再挪不开半分毫。

　　杜若觉得奇怪，不由顺着那女子的目光回头看去，只见萧云泽正立在她身后几十步处，倚着车辕，正等她过去，也未见有什么异常。

　　杜若愈发纳罕，不由又回头看眼前的女子，细看之下，竟然觉得她很有几分眼熟，回想了一刻，顿时想到一个人来，不由脱口问道：“你可是萦儿？”

　　那女子正看萧云泽看得出神，如被定住一般，此刻听杜若叫她名字，这才回神，也是细细打量了杜若一番，满面的惊愕神色立时变得古怪起来，“杜……姑娘？”

　　萧云泽见杜若这半日不动也不回应他，竟和这女子问答起来，也忍不住走过来，吴钺和众侍卫见状也忙围拢过来。

　　那女子一见萧云泽走来，也顾不上杜若，抢上前扑通就跪在了他面前，“皇上，奴婢萦儿叩见皇上！”

　　萧云泽和吴钺等人俱是一惊，好在此刻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萦儿声音也不大，加上周围又都是这些侍卫还有车辆和马匹遮挡，因此并未引起外人注意。

　　吴钺立刻喝止：“休得胡叫！你……”

　　萧云泽忙摆了摆手，制止吴钺，又仔细打量着这地上的女子，好一刻才恍然醒悟，“原来是你！”

　　原来，这女子就是当年萧天祚安排萧云泽成婚前，宫里派去的四名教引宫女之一，萧云泽因圣命难违，曾点了萦儿侍寝，但那一夜却衣不解带，自顾和衣而眠，惹得后来萦儿成了离宫的笑柄，她因而将怨恨算在杜若身上，偷偷将杜若捕杀雀鸟的妖异举止报给了李后的心腹绮罗，这才让李后抓住了杜若的把柄，有了后面的阴谋设计。

　　后来萧云泽登基，李后被鸩杀，李后心腹宫女锦绣和绮罗因参与李后阴谋，皆被绞杀，而这萦儿告密之事却未被人揭发出来，因此只被当做寻常宫女，和其他凤翥宫的宫人一起被打发出了皇宫，由她们自谋生息。

　　颖儿本是罪臣之女被罚没入宫的，被遣出宫后之后举目无亲，无奈之下只好入了娼门，这一过就是数年，未曾想今日竟然让她又遇到了萧云泽和杜若，且还是这种情形下，她这心里头真是感慨万千，惭愧、羞恼、愤恨一应而发，一张本就被巴掌扇得红肿的脸上更是赧紅难消。

　　吴钺当年虽说也在离宫，但这內闱的事自然不知晓，因此也不认得萦儿，此刻见萧云泽眉头微皱，杜若也是满面惊异，早就握紧了腰侧的佩剑，全神戒备。

　　萧云泽虽然认出了萦儿，但对这女子委实也没有太多印象，也就未放在心上，只是看她现在样子凄惨，心里有些恻隐，便对吴钺道：“多給她些银子，寻辆车送她回去。”

　　吩咐完吴钺，他又对萦儿道：“起来吧，拿了银子就脱了这行，风尘欢场终究不可长久存身。”

　　说完，也不再看她，只顾挽起杜若的手，柔声道：“我们该走了。”

　　杜若也对萦儿关切道：“快回家去吧，看你似乎伤得有些重呢，还是去请个郎中看看吧。”

　　萦儿这些年欢场卖笑，看尽炎凉白眼，受打骂羞辱也并非头次，可今日偏偏在这种情形下又见到了萧云泽，不由让她又想起了当年侍寝的那夜－－－若是那夜萧云泽临幸了她，她不光不会成离宫众人的笑柄，且只要萧云泽登了大位她在后宫至少也不会再同于其他普通宫女，就算无位份，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是定然，何止于沦落到今日地步！

　　这怨念一起，便再难遏制，加上看到萧云泽对杜若的亲昵温柔，更是难忍心头的妒怒－－－本来她当年就将萧云泽不肯要她归咎于杜若，此刻更是认定了这一点，因此耳听杜若话语关切，也只当她是在惺惺作态，假意慈悲，不由冷笑道：“家？我何曾有家？”

　　杜若一愣，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怕再引起她的情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暗暗替她叹了口气。

　　吴钺见萦儿如此放肆，正想弹斥，可见萧云泽和杜若未曾有表示，也只能强压下心中不满，伸手从包裹中取出一袋银子，递给萦儿道：“这包里有一百两现银和五百两的银票，拿去赎身，剩下的也可度日。”

　　他怕耽搁太久又引起路人注意，因此说完就将银子塞进萦儿手中，也不再理睬她，只回身催促众人动身。

　　萦儿起身，拿着那包银子，口中也无一个谢字，只是定定看着萧云泽和杜若。

　　赶车的侍卫已将一个锦凳放在车旁，萧云泽正扶着杜若，让她踩上去。

　　萦儿呆立了片时，突然将手中银子一扔，扑将上去，将手中的半截琵琶向杜若头上狠狠砸去。

　　她和萧云泽杜若不过隔了五六步距离，眼看那沉重的铁梨木琵琶就要让杜若血溅当场！

　　萧云泽听到风声，本能觉察到危险，未曾回头就已将杜若揽腰一抱，闪身滑步便向一旁退出十几步远。

　　吴钺和几名侍卫眼见不对，几乎同时反应，数道人影起落，萦儿便被他们死死钳制住。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等看清情形，萧云泽面上多了丝诧异，杜若更是满脸震惊。

　　“你这是为何？”吴钺暴怒喝问。

　　萦儿虽然被制住，可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是冷笑看着众人。

　　等她的目光落到杜若脸上，眼中的恨意就更浓，只见她撇唇嘲弄道：“一个妖孽，竟然能做了大夔的皇后，真是可笑！”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变了脸色。

　　吴钺也是一愣，随即喝道：“放肆！”

　　萧云泽脸色陡然一沉，一双冷月般的眸子中更是如乌云骤起，霎时被狠戾之色遮满。

　　杜若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惊诧、不安、羞窘瞬息变换而过，但最后又只剩下惊恐，她紧抓着萧云泽的衣襟，脸色惨白。

　　萦儿竟然咯咯笑了起来，“放肆又怎样？反正如今这种日子我也早过够了！她是不是妖孽，皇上您最清楚！只恨当年李娘娘怎么就不早下手……”

　　吴钺哪里还容她再说下去，一点她的穴道，萦绕儿整个人瞬间便瘫软了下去，两名侍卫会意，迅速将人塞进了后面的那辆放行李的马车上。

　　萧云泽阴沉着脸，也不做声，仍扶着杜若，几步上了马车，吩咐动身。

　　吴钺稍一犹豫，吩咐众人上马随行。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时之间，街上往来众人都还未曾明白过来，一行车马便已经沿着长街绝尘而去。

　　那面断颈的琵琶，孤零零躺在地上，已被车轮碾得愈加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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