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愧不力老奴自责临危机弱女决断
天又冷了好些。
杜若却仍开着窗,坐在窗前,看外面的庭院。
已经是过了腊八,又是一年光阴将尽。
饶是再冷,萧云泽那夜堆的雪狮子也早已融化,不见踪影。
他有一个多月未曾來了。
红菱说,是因为元胡起了内乱,威胁到了边关局势,皇上没日没夜和大臣们在前头处理军国大事。
她想到的却是那日和他相对而语的女子。
二八佳人,豆蔻年华。
尽管远,她还是看得清楚,那女子的模样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远比自己年轻。
她已是二十三岁,陪了他整整十三年。
她已像院子角落里的那株素心冰蕊的白梅,开到了尾声,苦寒已经伤透了骨子,再也难找昔日的繁盛清纯。
他当时是含着笑意同那女子说话的,想来他应该是许久未曾那样真心笑过了。
其实,最看得清他的人,自然是她---这数年来,他又何曾真正开心过?
他和她一样,心内藏着太多的东西,说不出,也不能说出。
也好,也好,自己无法决断的,由他自己来做出个了结也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可自己为何又要心有戚戚?
是不甘?
那究竟为何不甘?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红菱的哭喊將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扯回,再看时,人已飞奔进来,一把就扯着她的衣袖,泣不成声,“娘娘,皇上,皇上他……”
杜若的心倏然一紧,脱口惊问:“他怎么了?”
“皇上,皇上……遇刺……”红菱已说不出一句整话,人抖得如同急雨劲风中的芦叶。
杜若先是一怔,随即面上血色褪尽,一把反握住红菱的手,“遇刺?怎,怎会……他人呢?如今……怎样?”
她比红菱颤抖得更厉害,问出这几个字都费尽了全身力气,再也说不下去。
“刚送到问竹轩,人已经快不行了……”
红菱的话还未说完,杜若已经飞身向外跑。
“娘娘!”红菱一楞,接着反应过来,也跟着她跑出房外。
杜若拔腿狂奔,直跑得眼前都已模糊起来,得小腹更是阵阵绞痛,但仍未停下脚步。
从前,她总觉得这皇宫如同牢笼一般,不过是方寸之地,但此刻却觉得从知秋苑到问竹轩距离竟然远如天涯相隔,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朔风从高高的宫墙上扑卷而下,刀子一样刮着她的面颊,却刮不干她额头的汗珠和脸颊上不断滚下的泪水,这数月,甚至数年来心內暗藏的一切构想都敌不过眼下这一件事---他快死了。
心头已说不清是慌,是乱,是痛,是悔,还是怕,只知道过去现在二人之间种种一切都排山倒海呼啸而至,让她几欲没顶。
等她跑到问竹轩时,衣衫已被汗水悉数浸透。
问竹轩宫门紧闭,门前多了一队侍卫。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堪堪扶助门框撑住了身子。
这些内卫,皆知道杜若身份,见了她,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开门放行。
杜若拼起最后一口气,冲入修篁堂内室,果然温良春、吴钺、商略,还有秦君效和太医院医术最精道的几名太医都在,皆是满面焦虑,正低声争议个不停。
众人见杜若闯进来,都吃了一惊,立刻噤声,再看她满面泪痕,云鬟蓬乱,身上也只穿着浅香色素丝短袄和水绿重绢绵裙,连大衣服都未曾穿一件,就知道她是听到信儿就仓促赶来,但眼下情急,也顾不上避讳,只能先给她闪开一条路来,随后齐齐跪在地上,等她示下。
杜若根本无心多言,几步扑到床前,只看了一眼,人就不禁一软,一下跌坐在床边。
萧云泽脸色青白,嘴唇乌紫,唇角尚有一点干涸血渍,已是紫黑色。
此刻,他看上去已与死人无异。
杜若颤颤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指尖落处,凉滑如冰,鼻端更是气息皆无。
“云泽!”她哀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眼泪顷刻决堤。
温良春看杜若此时情形,早已跪下哭道:“娘娘,老奴该死,都是老奴该死啊!都是老奴大意,未曾劝阻皇上,皇上他才……若是皇上真有不测,老奴万死都不足以谢罪啊……”
老太监哭得声嘶力竭,不停用头叩地,直碰得额前鲜血淋漓,恨不能当场为主尽忠。
吴钺和商略眼见温良春就要血溅当场,而杜若却仍无反应,只好斗胆先將住温良春拉住,再低声请杜若示下:“娘娘!娘娘,此刻不是伤心之际!皇上此刻情形危殆,您还是赶紧先抓个主意。。。。。。”
其实,杜若对眼前这一切根本无知无觉,神魂只落在萧云泽身上。
吴钺连叫了好几声,杜若才惊觉,等她看到老太监悲痛欲绝的模样时,不由更是戳心戳肝,再看吴钺和商略的神色,这才意识到此刻必须先做出个决断,心下愈发凄然起来,好容易暂且勉强压下一切纷杂思绪,拭了拭泪道:“温公公,此事本不关你责任,况且,此刻再自责也无用!皇上生死难料,当务之急自然是该如何撑过这一关,你是伺候了皇上几十年的人了,临事怎可先慌乱起来?”
溫良春被她这几句话说得羞惭不已,更是泣不成声。
杜若却未再理会他,而是转向一旁的太医:“秦太医,皇上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听到杜若叫他,秦君效本已惶恐至极的神色中更多了几分绝望,即刻磕头请罪,“微臣罪该万死!请娘娘恕微臣等无能!微臣等一赶来,就立刻给皇上灌服了万应辟毒丹,此药可解百种毒症,且有奇效,就算是见血封喉之剧毒,只要服得及时,都可暂时阻断毒气侵入心脉,延缓毒发,但微臣给皇上服药时距皇上中毒已超过半个时辰,毒气早已内侵至肺腑五脏,且微臣等检查过那把匕首,上面所淬的并非常见的金石草木之毒,而是由北疆一种毒鸟鸎鶲的血液炼制而成,其毒性虽然不象鸩毒或鹤顶红那样见血封喉可快速置人于死地,但更易损害脏器血脉,且眼下还无药可对症解毒……”
“那你的意思是皇上沒救了?”杜若颤声截住他的话。
“微臣等无能!微臣等罪该万死!”秦君效哪敢直说,只管不停磕头,其他几名太医也是叩头不止。
杜若脑中嗡的一声,这一刻,心中的痛终于压过了一切其它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萧云泽的手,触手一片冰冷,刺得她几乎想远远逃离。
可她不能逃。
因为萧云泽的命此刻握在她手中。
这一念头如利斧在她混沌的脑中劈开一道缝,鲜血四溅,痛彻心扉,却也带来了清明。
她迫使自己定下心绪,扫视了一眼跪着的众人,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皇上不能有任何事!秦君效,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一定要保住皇上的性命,否则,诛九族!即刻就去想法子!”
杜若何曾有过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
在场众人不由皆是一震,秦君效和众太医更是心胆俱颤,哪里还敢耽搁,赶紧应诺着跌跌撞跌出门去寻求解毒妙方。
就连温良春、吴钺和商略也变了脸色,而杜若见房中再无外人,绷紧的神色立时又松动了下来,再度哽咽落泪,“吴将军,皇上遇刺之事可还有他人知道?”
吴钺此刻的悲痛并不亚于温良春,但毕竟是久经杀伐决断之人,面上还是能克制得住,此刻见杜若发问,忙回道:“微臣等知道事关重大,所以除了微臣、商将军、温公公、福安、福宝和方才那几名太医外,一律未敢让他人知晓。”
杜若点头,“那就好,这件事一定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出去,就连澹碧台的旻王也不可使他知道!如今外患方定,只怕有人会借机生事。若是真有人泄露半点消息出去,那就有劳两位将军清缴流言---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行,两位将军可自行裁夺,明白么?至于前朝,温公公,你去应对,就说皇上前番病体本未痊愈,这月余的操劳又惹发旧疾,需要静养调理,早朝陛见一律免了,一般政务,就让六部大臣们自行裁夺着办理,若真有要紧的,就送到这里來,我來处置……两位将军,温公公,你们都是跟了皇上多年的旧人,此刻,只有你们才能助皇上过这难关……我信太医院能找到解毒之法,皇上不会有事,只要能撑过这几日,皇上醒转來就一切大安了……”
她虽悲不自胜,但话却说得字字笃定,句句在理,让三人无不暗叹。
吴钺、商略和温良春可以说都对杜若了解至深,但饶是他们也未曾料想得到,这素来似乎只知道安享皇上恩宠溺爱而诸事不问的柔弱女子,在此危急时刻竟然还能做出如此决断來。
但此时三人也无心多做感慨,一边宽慰她,一边应诺去办。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知道,皇上这次怕是九死一生,可谁又忍心去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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