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惮盛宠前朝非议鉴前车朝臣劝谏

　　萧云泽只管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却让前朝起了风波。

　　这几份批好的奏折除了封签直接送还上书的大臣外，其余几本都是要交六部会办的，众大臣开了封匣一看不由都傻了眼－－－奏折上的字体同皇上的迥然而异，一色的钟王小楷，字字工丽，笔风清润，一看就是女子所写，可批复之后又分明押着皇上的印玺。

　　众人面面相觑了半日，心下皆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这也太儿戏了！”

　　“可不是么？这后宫……岂可理政？”

　　众人不免低声忿忿议论。

　　皇上对皇后专宠，不光后宫有目共睹，前朝也早就议论不绝，萧云泽登基这数年来，政绩施为都绝对算得上是英主明君，可唯独对涉及皇后之事，无所不用其极，完全罔顾祖宗法度、前朝定例。

　　上月皇上下旨命鄂苏克大量进贡雪寒珠和冰鲛丝，据说就是为了皇后－－－以一国之三年贡赋来博取一人之欢心已是太离谱，已让众大臣们在暗中议论了许久，只是慑于萧云泽素日的专断威势而无人敢直言反对，如今皇上又让皇后代批奏折，这难不成是要效仿李唐高宗皇帝让武氏分政之举？那岂不也有重蹈武氏之祸后辙之虞？

　　皇上在后宫如何专宠一人都还尚可接受，毕竟是皇上的家事，可内宫干政可就关系到国体社稷了，作为朝廷重臣又怎可坐视不理？

　　几位当值大臣一合议，当即就决定上书谏议。

　　温良春将奏折呈上来的时候，萧云泽正问竹轩的水榭內陪着杜若下棋。

　　萧云泽的黑子已经将杜若的白子围成了死势，杜若却不肯认输，嘟着小嘴，手里拈着一枚雪白剔透的水玛瑙子儿，思忖着落子之处。

　　萧云泽一肘支在引枕上，懒洋洋斜倚着软靠，看着杜若的表情，甚为得趣。

　　温良春见状也不敢搅扰，只好捧着奏折，垂首立在旁边。

　　杜若想了一刻，突然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盒中一丢，伸手就把枰上的棋子搅了个纷乱，“不玩了！”

　　“输了就想耍赖？”萧云泽摇头笑着，正想伸手去拉她，又见温良春也在一旁候了许久，便转而问他：“什么折子？”

　　“回皇上，是吏部许大人送来的，说是急务，请皇上务必现在就看。”

　　萧云泽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几行，脸上的笑容就褪了去，一丝冷笑浮上唇角，又看了几眼，就将奏折递回给温良春，“先搁在端和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我得了空再说。”

　　温良春忙应诺，退了下去。

　　萧云泽柔和了神色，又若无其事地拉过杜若，软语轻言哄她陪自己继续下棋。

　　吏部尚书许国治等几人自以为上了谏议，萧云泽定会有所表示，孰料萧云泽不光毫无反应，且随后几日批回的折子上都仍可见不同字迹，不由都有些激愤起来－－－皇上这显然是在向他们这些大臣宣明他的立场，看来皇上是真打算效仿李唐高宗皇帝了！

　　这是要乱国本的大事，岂可退让？

　　许国治和其他几位大臣计较了许久，决定由御史文渊在朝堂上当廷谏议。

　　也该是天假其便，转日西北霍州狄州等地突发洪水，一夜之间淹没了十几个府县，所到之处房屋尽毁，人畜死伤无数。

　　这两州本属连年干旱之地，境内河流水泽不多，且数月内都未曾下过大雨，像这种突发大水的异常景象还是前所未有的，一时间，朝野上下都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认为是天降责罚。

　　恰恰此时，钦天监又禀报，说是监测星象，发现岁星值玄枵之位，且婺女之宿现客星，分外明亮，甚是妖异，岁星为阳，玄枵三宿为阴，且女宿之位又现妖星，主阴盛克阳，大凶。

　　众朝臣得知，更是议论不断，也不知是谁，竟将此事与杜若联系起来，提起当年宫里暗传杜若在离宫时的种种异常和如今皇上对她的独宠甚至让她批阅奏章之事－－－如今星图异象不就恰恰与此相合么？

　　许国治和文渊等见朝臣中流言蜂起，知道正式是劝谏的大好时机，便商定这日上朝先由礼部尚书沈天河提出让皇上偕皇后祭天禳灾，再借机警醒皇上。

　　萧云泽虽然不信神鬼降祸之说，但也懒得同这些大臣计较，于是一边命工部拨发赈灾的钱粮物资，调派人手全力救助，一面允了沈天河的谏议，命钦天监和礼部筹备，择日举行大祭。

　　“皇上，依据礼制，禳灾祈福的祭祀须由皇帝皇后共同主持方可彰显诚意。”

　　因这两年来类似此类春秋酬神、岁末祭祀宗庙天地，皇后从未现过身，所以沈天河特意又禀多一句，以提醒萧云泽。

　　萧云泽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知道杜若惧怕神佛法器，更怕那法阵喧闹激起杜若不好的回忆，因此才不肯让她参与这些场合，此次，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去。

　　“皇后体弱，不堪惊扰喧闹，朕自己去就可！”

　　萧云泽的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就起了一阵骚动。

　　皇上这句话，众大臣这两年已听过数次，明显是只一句托词。

　　御史文渊即刻上前，跪下谏道：“皇上，此番国家遭此天灾，这次大祭万民期盼，皇后若不出席，不仅有违祖制，还会让天下百姓觉得皇上心意不诚，会丧失民望，更恐怕这祭祀礼数不周，更触怒上天，降下更大灾祸。皇后娘娘乃是万民之母，如今西北遭灾，生灵涂炭，想来皇后娘娘也是锥心难安想让灾民早日脱离苦厄，自然也不在乎这一日的个人之苦，臣等还万望皇上能顾全大局，让娘娘一起禳灾祈福！”

　　沈天河也忙道：“皇上，文大人说的极是！先前每次祭祀，皇后娘娘都因病未曾参加，已属不合祖制，如今事关国祚苍生，还望皇上能委屈娘娘一日……若不然，只怕，只怕会惹人非议。”

　　“非议？何人非议？”萧云泽看着丹墀下跪着的二人，目光又扫过大殿两厢或正交头私语或正偷眼观望的大臣们，冷笑道：“左右不过是你们这班朝臣！自谓言官清流，丹心昭昭，开口江山社稷闭口苍生黎民，你们的心思朕岂不知道？无非是因为朕宠皇后，让她代朕批了几本折子而已，在你们看来她就要谋朝篡政，乱了国本！她本是朕的妻子，朕要宠她，要怎样待她，这都是朕自己的事，怎的就能让你们如此耿耿于怀？既然如此，那朕今日就同你们明说了，这江山，是朕的，也就是她的，莫说是批阅奏折，只要朕愿意，这皇位让于她坐又有何不可？”

　　说完便拂袖而去。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一众大臣都被萧云泽这番话和他的震怒给压得根本不敢抬头，沈天河和文渊脸色红白不定，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刻，只听一声哀叹：“这分明就是妖孽呀，若不然怎的能如此迷惑龙心？这样下去迟早误国的啊！”

　　一位老臣顿足捶胸，摇头不已。

　　此言一出，众人一改方才的噤若寒蝉，纷纷附和，都愈发认定杜若就是妲己复生、褒姒再世，是要败坏大夔的国运的。

　　但众人已知道萧云泽龙心似铁，只怕再多言只会为自己招来祸患，因此也也只能摇头叹息议论一番，便各自散朝去了。

　　前朝这场风波，萧云泽只字未同杜若提起。

　　禳灾祭祀依然是萧云泽一人独去，百官也无人再敢有异声。

　　转眼又到了年末，各地岁报、述职奏折多如牛毛，萧云泽日日都是侵晨就得起身，先上早朝，再到御书房所在的端和殿批阅奏折，往往到了巳时将过，还未来得及用早膳，午膳、晚膳更是没有定时，每日就寝都要到二更以后。

　　萧云泽一直未曾单独设立寝宫，都是和杜若一起居住在问竹轩内，每日休憩膳食都在一处，他见如今繁忙，自己早起晚睡用膳时间不定，而杜若偏偏还要等着他，他不回问竹轩就不肯用膳，每晚也非要等他回来才肯就寝，他心疼杜若陪他受累，就特意交代她每日不必等自己一起用膳，又命温良春在端和殿内备了卧房出来，若处理政务到太晚，就索性在那里歇息。

　　杜若跟他争执了几次，但无奈他坚持，她也怕真的耽搁了他的正事，只好听从了他的安排。

　　这日，天气甚冷，杜若独自用过晚膳，又等了许久，料着萧云泽不回来了，就吩咐红菱等伺候自己宽衣洗漱，随后遣退了众人，自己坐在床上，拥被倚枕，翻看一本《唐宋传奇》话本解闷。

　　人一闲下来，那些素日被层层强压在心底的思绪就不免又翻涌而起，炙心烤肝，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紫绡进来为暖炉添加兽炭，只见杜若正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书页，那眼神也说不出是悲是愤是愁还是恨，只觉得阴霾重重，深不可测，连脸上的神色也同平常迥异，俨然似换了一人，不觉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杜若听到人声，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忙缓和了神色，笑道：“没什么，方才看书看得困倦，就怔住了。”

　　紫绡听了也不以为意，边添炭火边笑着回道：“外面下雪了，娘娘不如早些歇息，这么晚了，想来皇上也不会回来了。”

　　“下雪了么？”杜若听了，心内一动。

　　紫绡笑道：“是，好大雪呢，从晚膳后就开始下了，现今外面都已经积了三四寸厚了呢。”

　　杜若思忖了一下，吩咐道：“叫红菱她们进来，为我更衣，我要去端和殿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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