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涕泪纵横，来回地向天子与辛夷叩首求饶。

　　“不......”曲修姬脸色煞白。

　　“皇上，那一百两除了拿给家中二十两，其余的都在奴才房里，奴才一分没花，家中妻子正在坐月，奴才这条命死不足惜，可是奴才一死，就是断了他们的活路啊”

　　这一声声为人父的苦情，已然激不起辛夷心中半分的悲悯，她满目冰霜，静静落到殿内另一女子的身上。

　　槐花接收到旧主的目光，突然间刺骨生寒！

　　一看曲修姬大势已去，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辛夷脚边，乍然一声啼哭“主子，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被蒙了心智，帮着旁人陷害你，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了，求你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她苦苦哭求，抖颤的手抓着她的衣裙，如攥着救命稻草！

　　青葙愤恨，上前憎恶地掰开。

　　那双染着虚弱的眸眼缓缓垂下，辛夷坐在椅上，冷冷的睥睨着脚边梨花带雨的丫鬟。

　　“人人求我发发慈悲，本宫应受的慈悲，谁来还？”

　　她的声音，染着几分虚软，夹着未曾见过的无情。

　　“什么叫公道，世上为何有公道，你既种下这个因，就应承受相应的恶果，这就叫公道”

　　槐花泪如雨下“主子.....”

　　“本宫问你，这信，你如何与储秀宫传递”

　　声音微颤“曲修姬说......宫门人多眼杂，不便交给黄队长，宫女住所的茅厕一角，那里无侍卫把守，红参固定会在每三日来一次，届时吹一声哨，奴婢就把写好的信包住一颗石子，再抛出宫墙外，外头的人传信进来，方法也是如此”

　　看向曲修姬，长陌一声冷笑“你倒心思玲珑”

　　曲修姬慌乱地摇头“皇上….”

　　不待她说话，他已无情截断“辛修姬，两个贱奴你要如何处置”

　　目光落在前方，她不见半分怜悯“是打是杀，但凭皇上吩咐吧”

　　圣口开“黄络，欺上犯下，收受贿赂欺凌嫔妃，拉出去鞭刑五十，剔除兵籍，放逐出宫，永世不得招录”

　　“槐花，弃信背主，杖责三十，罚入浣衣局永世当差，削满龄出宫”

　　那二人双目圆睁，如晴天劈下一道惊雷，当场僵住！

　　“千德礼，拉下去”

　　“是”

　　拂尘一扫，招来了太监。

　　四名太监上前来，还未走到身前，二人醍醐灌顶，求饶声四起“皇上饶命啊，皇上，都是曲修姬要挟奴才的，一切都是曲修姬主使的，娘娘，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你一向宽待下人的，求你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娘娘……”

　　“皇上，您信奴才，奴才真的不是自愿的，求您饶了奴才吧”

　　耳边充斥着震天的凄厉求饶之声，候在外头各宫的侍女，把守宫门的一众侍卫，皆都一一入了耳！

　　如此，曲修姬贿赂谋害嫔妃一事在宫中传了个遍，只不过，这是后话了！

　　那二人，在听雨轩宫苑之外，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罚宫刑，一鞭鞭，一棍棍，铿锵有力的打在二人的身上，只几下，便皮开肉绽。

　　“饶命啊，饶命啊皇上~”二人哭嚎不止，声音凄惨。

　　这一招杀鸡儆猴，长陌便是要警告所有人，这——便是谋害辛修姬的代价！

　　耳边全是二人的凄厉惨绝的哭嚎声，一声声撞入红参的心脏，她不敢抬起头，吓得六神无主！

　　长陌“曲修姬，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你认吗”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她缓缓的，缓缓的直起了身子，脸依旧苍白，只是眼里，不再有恐惧了！

　　缓慢的转过头，目光，定在了那头的辛夷身上，双眼绽放出狠厉，坚定，与自得！

　　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臣妾——不认”

　　她乃当今第一相国的嫡女，尊贵无双的正五品修姬，她不会倒，不可能倒！

　　那双漆黑的眸，撞进她的眼里，辛夷毫无退却“那谋害龙嗣，你认吗”

　　殿内，一片死寂！

　　她瞪着她，不可一世的神情突然有一丝皲裂！

　　众妃嫔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唯有贤妃，暗暗垂下了眼帘，旁人看不见，嘴角划过一抹微小的弧度，细到几乎看不到！

　　长陌似是今日才知晓，龙颜骤变“你说什么”

　　辛夷缓缓的转过头来“皇上，所有人以为臣妾当日腹中的胎儿是被撞倒所去，那一撞，不过是导火线罢了”

　　她身子虚弱，缓慢地将上半身靠曲修姬近了些“江清荷，不过是你的替罪羔羊罢了”

　　她满目阴鸷，冷笑“你说什么”

　　辛夷抬首，如一汪深潭的目光在眼前所有嫔妃的脸上，一一掠过“诸位姐妹，可知道一年前我小产之时，缘因是何”

　　姝妃道“不是被张邱二人撞上，不慎流失了吗”

　　“你看，宫中人人都坚信我是因那一跤而失了腹中龙嗣”

　　目光，再度投向了她“唯有你”

　　“知我身染毒物，染的，是何毒”

　　曲修姬双眼眯起“你怕是疯怔了吧”

　　那只缠满纱布的手，缓缓地从袖口里取出一封信笺。

　　由青葙呈给了长陌。

　　那信一出，跪在主子身后的红参瞬间脸色剧变。

　　“皇上，当日臣妾身中的樗蒲子，真正下毒的，是曲修姬”

　　殿内，妃子掩不住脸上的震惊，议论声狂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莫不是真是她做的吧”

　　“现在想起来，辛修姬滑胎一事确实怪异，按理说过了头三月，胎儿都平稳了，怎的摔一跤就没了”

　　长陌接过那信，展开一看。

　　众人看着天子由不敢置信，转变为滔天的震怒。

　　大家便都噤了声，虽是此事与她们无关，可天子一怒，若是一不小心波及旁人，任她们哪一个都吃嘴不起！

　　震惊，失望，在他眼底交融翻滚“你们曲家父女，当真是朕的好臣子，好妃嫔啊”

　　那信，飘到了曲修姬眼前，入目，是她永不会忘的字迹言语。

　　笃定自己能平安度过的自信忽然间骤然分化，脸上的面具，一点一点的撕裂开来。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红参已抖如筛糠。

　　完了！

　　忽然醒悟过来，曲修姬骤然回过头，一双眸眼融入了无尽的焰火，直直地朝身后的婢女射去。

　　红参一张脸犹如死灰，满心的恐惧。

　　转过身，曲修姬再度攀到天子身边，禁不住心中滋生的慌乱“皇上，这绝不是臣妾的手笔，臣妾爱您，敬您，伴您多年，父亲清正廉洁，与您跨过磨难，驱逐入侵贼人，这么多年，我们父女一直追随着皇上，您不要听信奸人的挑拨，臣妾与父亲是无辜的，皇上”

　　“清正廉洁？”他满目寒意，一声冷笑。

　　笔挺的身子缓缓欺下来，单手擒住她的下颔，冷冽如斯的低语，透过耳膜，传到她的心脏“你可知道，你父亲这么多年，做过什么？”

　　目光变得惶恐“什…什么意思”

　　旁人听不到皇上与她说话的声音，锦书料定曲修姬不会那么容易伏法认罪，只能从她身边的心腹下手“皇上，曲修姬身份尊荣，父亲又是当朝的相国，谋害皇嗣事关重大，事情还未查清楚前，不宜对曲修姬暂下处置。红参自幼跟在她身边，只有她最得其信任，曲修姬做过什么，她不可能没掺手，不如把红参关押法司监，严刑审问，总会水落石出”

　　这话，一语双关，曲修姬恃宠生娇，曲相国仗着位高权重，藐视皇法！

　　红参一慌，一时间心跳如雷，不知如何自救！

　　这信主子已经知道是自己留的，她断然不会再救自己！

　　松开了手中的人，长陌一声令下“来人，把红参押入法司监，严刑审问”

　　满目惊慌，身子阵阵发软，她想开口求饶，哪知还未发声，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上”

　　那是曲修姬“红参到底是臣妾的侍女，临行前，可否让臣妾与她说几句话”

　　长陌厌恶于她，但念及多年情分，便由她去了。

　　辛夷就那般冷漠地看着。

　　她缓缓朝红参走来，眼里瞧不出半分憎恨的情绪来。

　　“主子…..”

　　红参双目通红，不知是惧怕，还是愧疚。

　　高贵的身子一弯，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主子，我不是有心的，那夜她掳走了我，以性命要挟，奴婢真的是逼不得已的…..”

　　红参潸然泪下。

　　她面如冷霜，低声说“本宫虽然打你，骂你，可满殿的奴仆，本宫只给了你一人的荣耀”

　　身子发抖“主子，您救救我，奴婢如若是入了法司监，一定难逃一死，您救救我，奴婢不敢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面色没有半分波动，曲修姬抬高了声音“这簪子跟了本宫许多年，念在主仆一场，今日，我把她赠予你”

　　说话间，玉手缓缓抽出了髻上的银簪。

　　红参望着她，忽然从心底蔓延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强烈到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那簪子，被曲修姬紧紧地握着，一双美目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又将声音压了下来“你以为，本宫会让你有机会在法司监，将我做过的事情统统招来？”

　　话音落，双目一狠，那簪子，狠狠地刺入了红参的腹部。

　　“呃~”红参骤然间双目圆睁，那双不敢置信的眼，一瞬不瞬地钉在主子的脸上，脸色胀紫，憋着一口气在心间，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双目发红，染上晶莹“我跟了….你十二年….”

　　她张开嘴巴，一口浊气猛地散出，逼出一缕猩红的血液。

　　那只手，还握着簪子的另一端，侍女体内的血液缓慢地流出，一点一点沾上曲修姬的手指，带来温热的暖意。

　　冰冷的眼睛看着她，看不出半分往日的情意，只是与她一般，红了眼睛“对，你跟了我十二年，在这座恢弘深幽的皇宫，除了皇上，我只信你一人，你一人而已”

　　“可就是这一个跟了我十二年的人，却在不知何时，早已背叛了我”

　　“奴婢从来都不想背叛你，只是你草菅人命，视我如宠物，那一方书信，我从未想过要将它示众，只是有朝一日….”

　　她气息艰难，缓了再缓，才再度启口“有朝一日你若是弃我，起码，那封书信或许可成我的保命符”

　　凄凉的惨笑，满目自嘲“而今，它却成了我的催命符”

　　“所以，你更应当好好的跟在我身边，为我做事，为何”

　　“为何要背叛我”话音落，手中的簪子，再刺入了一分。

　　那一刹那，红参只觉肠断腹穿，鲜血急流。

　　“咳…”一声急咳，咳出一口浓血。

　　满殿的人坐在前后，曲修姬刻意挡了身前的视线，无人看得到、听得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一字一句，清晰低语，寒凉声声“若是你还好好地在我身边，将来我荣登后位，母仪天下，你便是这后宫中风光无二的掌事姑姑，可惜，你叛错了人”

　　红参笑，额上冷汗如珠落“你从来都不曾想过为我择一个夫婿，从幼时至今，满心满眼….你都是自己而已，我于你有用，你便只想把我困在你身边…..一辈子”

　　曲修姬满目寒霜，看着她生命一点点流逝的姿态，不言不语。

　　一只手，艰难地攀上她的臂膀“我尽心尽力侍奉你十二年，如今死在你手里，我不怨恨任何人，但请主子你一件事，兄长无辜，求你，求老爷…留他一条性命”

　　“他早已死了，在你跟随我入宫那日”不见半分怜悯。

　　如五雷轰顶“你说….什么”

　　“拖着病残之躯，有何用处，他死了，你无牵无挂，才不会受人胁迫”

　　残破的身子僵出一尊石雕。

　　而后“哈~”她笑。

　　攥着曲修姬的手臂收紧再收紧，直到关节发白。

　　“你…..”一滴泪，从通红的眼睛坠下。

　　“可真是好狠的心呐~”

　　“哈哈哈哈”一声哭，一声笑，拼尽了全力将身前的女子推倒。

　　她也随之倒下，腹部的血，晕染成一朵花，开得妖冶，开得巨大。

　　众人这才发现，大吃一惊。

　　天子一怒“曲修姬，你简直胆大包天”

　　辛夷抬眸看去，握着椅把的玉手一紧，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

　　曲修姬那沾了血的手与红参的伤口融合在一起，长陌一声冰冷的下令“曲修姬病了，将她扶好”

　　两名宫女上前来，扶起倒地的娘娘，实为压着她不得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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