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草棚外人声鼎沸,葛公公只觉脑袋要炸开,身上又冷的厉害,一面一面翻身,一面欲拉过被子来捂住耳朵,结果这一翻,从凳子上结结实实地摔倒了地上。一阵钝疼,惊醒了葛公公,他揉着屁股,四周张望一圈,瞧着满地的鸡骨头,鱼刺,桌上三五个酒碗,还有骰子,这才想起发生了何事。
葛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一个寒颤,冷的手脚直哆嗦,脸色也发紫,闻着满身的酒臭味,不自觉地皱了眉,嫌恶无比。暗自骂着魏老三,这大冷的天,也不说给自己一床被子,竟是这么冻了一夜,当真是个不讲义气的。葛公公念叨了一阵,却不见魏老三人影,又实在冷的厉害,也顾不得茶碗有多脏,只想着快些喝一碗热茶,先暖暖身子。
然而,茶壶也是冰冷的,葛公公无法,只得便扯着嗓子叫了魏老三几声,还是不见回话,葛公公蹒跚着脚步,往屋里寻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嘀咕了几句。又寻去灶房,竟是冷锅冷灶,就是柴火也不见一根,葛公公气的厉害,到处翻了一遍,只有桌上的酒壶里还剩些烈酒,便就着酒壶饮了一大口,这才感觉经脉活络了些。
葛公公深知魏老三的为人,只当他是大清早的就已经出去赌钱了,所以也为深究,饮尽了壶中酒,葛公公也不作多留,想着快些回去,换身衣服是好。
行至街上,早点的铺子正是热闹,葛公公正好腹内空空,又是饮多了酒,恰好吃一碗混沌压压酒气。葛公公走进小摊,拿袖子扫了扫板凳,这才坐了,喊道:“老板。”
老板满脸堆笑,热情地小跑过来招呼着,问:“这位客官吃点什么?”
葛公公拿着贵人的姿态来,昂着头,漫不经心地问道:“混沌多少钱一碗啊?”
“二十个铜板。”
葛公公嗤笑一声,满脸都是装模作样的同情和悲悯,说道:“给爷来一碗混沌,再切些牛肉来。”话未说完,老板便打断,干笑着道:“客官,我们小本生意,哪有什么牛肉啊。”葛公公哼哼着,将老板从头打量到脚,财大气粗地吩咐道:“那就去别的地方给爷买去,把爷伺候妥当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板想着,这是遇见贵客了,自然巴结着,唯唯诺诺地应着,跑去跟煮混沌的女人嘀咕了几句,话落,边听那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忘了,昨日里才给三儿学堂的先生,封了五两银子?这会儿,我哪有那个闲钱?”
“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遇上个贵人。”老板干着急,那女人低头想了一想,有了主意,走到葛公公跟前,搓着手陪着小心,说道:“客官,我家那口子是个嘴笨的,没把话说清楚,少不得我拉下老脸来,把实话实说了。”女人嗫嚅一阵,又道,“我们两口子,就靠着这么个摊子勉强囫囵着,起早贪黑忙上一天,出去成本,也就得一二两银子,那牛肉……实不是我们不愿,当真是……”
话也未说完,葛公公已经明白了意思,他睨向那老板,老板束手束脚地站着,陪着笑。葛公公瞥了一眼小摊,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行当,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此,白白委屈了自己。既然已经坐下了,葛公公碍于颜面,也不好甩手就走,只得摸了银子先于那女人。
葛公公往袖中摸了一圈,却不见银子踪影,又往怀中一摸,还是没有,心道,莫不是落在了魏老三的草棚里。葛公公收住手,见小摊上夫妻二人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他咳嗽两声,理理衣衫,站起身来,正色说道:“罢了,爷还吃不惯你们这混沌呢。”说着便阔步出了门。
“哼!”生意没做成也就罢了,还遇上了个骗子,那女人冲着葛公公啐了一口,骂道:“没有银子便没有银子罢,好歹赊你一碗,权当做了好事了。到我们这小摊小户充什么老爷啊?没皮没脸的,耽误了我们的生意。”骂完葛公公又过来拧了老板的耳朵,又骂:“就你那眼睛,也没什么用,要老娘看,还不如戳瞎了干净些。”
葛公公充耳不闻,快步折返,还未近草棚便唤了几声魏老三,不闻回话,葛公公低低的咒骂几句:“想你哪日里,必是要实在赌桌上方罢的。”跟着自顾进了屋,桌上桌下瞧了,不见银子包袱,又想着,莫是丢在了灶房里,抬脚往灶房看了一圈,还是没有。葛公公觉着有些不对了,满屋子的搜罗了一遍,哪里还有银子的片影?
银子不翼而飞,魏老三不见踪迹,葛公公一个激灵闪过,咽了几口急气,又慌忙地摇摇头,冲出草棚,正面将一老妪撞了一个踉跄,老妪骂道:“阎王撵来了不成?”
老妪扛了锄头,才要走,就被葛公公紧紧地拉住,也不管她认不认得魏老三,就指着那草棚,急急地问道:“那家的人上哪去了?”说完又不放心地自己回答道:“必是往城里赌钱了。”
“早走了。”
葛公公一窒,心中直打突,说话也不大利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魏老三走了?他家在此处,还能走去哪?再者,大娘又如何知道,莫要说笑罢。”葛公公扯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说的自己的都心虚不已。
老妪朝着草棚一旁的青石小院挤挤眼,说道:“我就住那院里,怎的不知?”说完又见葛公公不大相信,一五一十地又道:“年纪大了,少眠,夜里总是起身。昨夜,我亲眼见着他放了只什么鸟出去,而后直奔城门。魏老三在这宛城待了个把月,总听他说要走要走的,恐怕这回当真家去了。幸得走了,整日里狐朋狗友的吆喝来,吵得厉害。”
“家去?魏老三不是宛城当地的?”
“可不是。”老妪将锄头扛在肩上半晌,走也不得,只好又放下来,瘪瘪嘴,一副奇怪的眼神看着孙公公,哂笑道:“咱们宛城哪能出了魏老三那样的人?他呀,不过几月前逃亡来的破落户罢了,无处安家,也就往城下的老曹头庄上偷了些稻草,这才勉强搭了棚避寒。”又说众人可怜他,才好歹劝了老曹头不予计较的。言讫见葛公公眼都直了,老妪有些担心,忙将锄头甩上肩膀,嘟囔着:“耽误我下地。”跟着逃也似的跑开了。
经老妪一番话后,葛公公这才后知后觉,魏老三这是人去楼空,自己上当受骗了。
葛公公心疼自己的那许多的银两,又恨自己识人不清,追悔莫及。又一想,那老妪说什么魏老三是夜里出的城,宛城宵禁甚严,他怎的出去的?还说什么放了只鸟出去,莫不是传了什么军机?葛公公心跳急剧加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马努力回忆着,自己酒后,是否说了不当的话语,奈何什么也想不起来,心中更是不安。
葛公公糊里糊涂的往回走,行尸走肉一般回了房,心中害怕至极,不敢见人,对外只道是害了些伤风,怕带累了他人,便告了假,成日里的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论是谁前来,全假作是不在房里。门外若有个风吹草动,他便不自觉地瑟缩一阵,将脑袋蒙进被子里,这般身心受累,不过几日时间,便面黄肌瘦的不成人形。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话说那魏老三披星戴月,足足耗了五六日,才赶至西凉坝下的大营之中。守营人皆认得魏老三,抬了营门上的木刺,将魏老三让进来,问候道:“魏将军回来了。”
魏老三点头示意,又问:“郝将军可在?”
“在在。”守营人连声应道,“将军才回了营,还带了几个外人进来,皆是戴着斗笠,也看出模样来,不过听口音,却不是西凉人。这会儿,就在中军帐议事,魏将军直去便是。”
魏老三拱了拱手,守营人又还了一礼。“外人?”魏老三琢磨着,能得郝连带进大营的外人,怕是也就大理的那些狼崽子了,魏老三脸上忽明忽暗,说不清是些什么心思。他转身将马匹交给守营人,吩咐将些上好的草料,喂的饱饱的,这才拍拍身上的灰,往中军帐上回话去了。
帐内,几人共商大计,正相谈甚欢,忽闻帐外脚步声渐近,郝连想着,他已明令将士不得随意靠近,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他忙伸手示意诸位静言。众人明了,缄默着。
须臾,便见魏老三掀开大帐的门帘进来,郝连端着酒杯的手这才放松下来,哈哈一笑,说道:“贵客才谈及你,你便回来了,倒是难得这巧了。”
“末将荣幸之至。”魏老三见过郝连,郝连免礼,吩咐他先见过贵客。魏老三转过身来,果不其然,郝连左手的首位上,坐着胡邮,身后跟着金旈和花甸。这些人,魏老三是早就见过的,只是次位上,一位仙风道气的老者,他却是第一次见,面带疑惑,还是一一见了礼。
“想来魏将军还不识得这位前辈罢。”胡邮站起身来,指着下首的老者,介绍道,“这位便是声明赫赫的云水真人了。”
魏老三微怔一瞬,立马打躬作揖,道:“原来却是前辈,久仰久仰。适才,晚辈有失礼之处,还望前辈海涵。”罢了,又客气了两句,心中甚是不解,这云水真人怎么就坐在了胡邮的下首?一面又偷偷观察着,见公羊栗竟像是听命于胡邮的模样,魏老三暗中嗤了一声,心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样的人物,竟然要对胡邮这砸碎卑躬屈膝,当真是奇事一桩了。
郝连招呼着诸位坐了,又吩咐上酒,这才转而问魏老三,笑着说道:“老三,本将连去了好几封书信招你回营,你只不肯,怎的大理太子一去书信,你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事情办妥了,自然也就回来了。至于太子殿下的书信,末将却并未收到。”
胡邮一笑,“郝将军玩笑话罢了,你还当真了。”听说事情办妥了,因而问道:“南宫渊出兵迅速,你前脚到的宛城,他后脚也跟着到了,你还能有什么消息来路?月前你还来信说,宛城叫他治理的铁桶一般,无从下手吗,今儿怎么又说事情办妥了?”
“事情确实办妥了。”魏老三说着便直呼饿的紧,郝连忙的着人准备,不一时,士兵端了饭食来,魏老三狼吐虎咽地扒了几大碗饭,又连喝了两碗酒,打了一个嗝,便说饱了,一边安静地剔牙去了。这边郝连却是急不可耐,忙道:“老三,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也赶紧给说说啊。”
见众人的胃口吊的差不多了,魏老三才慢条斯理地回道:“原本按着太子吩咐,先袭击了季英,趁他养伤期间,末将便埋伏宛城,伺机而动,为的是一箭双雕,即能拿下季英,又能拿下宛城,谁知半道上跑出个南宫渊来,平白碍了末将大事……”
“得,得。”郝连很是不耐烦起来,“竟说些没用,还不赶紧捡了重要的一一报来?”
魏老三见郝连并不上当,无法,只得讲了重要的。道:“末将埋伏在宛城几月,终日混迹于城中各处打听消息,始终无果,正欲回营。哪知,南宫渊身边一个伺候的內监,撞到了末将手里,末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他知道多少,好歹问询一番,也不枉走这一趟。后来,末将使了点手段,还没问呢,他倒说了个全乎,这可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跟着,魏老三将孙公公所言,一字不落地说来,惹得在坐诸位哄然大笑。
郝连洋洋得意道:“有了这些情报,要取东夜,岂不是易如反掌?”说着端起酒来,先敬大功臣魏老三,又敬胡邮等人。罢了,又道:“可惜,可惜了。如此大快人心之事,本也有北漠一份,却不料那耶律齐甚是窝囊,来信说还要再考虑考虑。不过也好,他临阵退缩了,东夜的城池,便只有我西凉与大理的了。”
喜欢此生一世安好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此生一世安好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