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苏云音害喜的厉害,胃口不佳,夜里又总是噩梦连连,加之心力越见不济,虽是怀着身孕,瞧着却比先前更为消瘦憔悴,整日里毫无精神,瞌睡混沌。
因苏云音的情况实在刻不容缓,映月虽是不喜魏老三,还是将苏云音扶至藤椅中午觉,盖上了毯子,等着苏云音睡着后,这才往魏老三的大帐去,询问医者的事。只是映月没能想到,不过这半个时辰的功夫而已,竟然就遇上了这许多的事来。
而这一边,映月去了魏老三之处的同时,苏云音又一次陷入了梦魇。她越是想挣脱,越是不能,越陷越深,苏云音喊着映月的名字惊醒。苏云音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仍旧喘着急气,额上还挂着丝丝细汗,双腮若血,明显还带着后怕。
“映月,茶。”苏云音扶着藤椅,坐起身来,喘气不匀,惊慌不定地喊着,可是等了好半晌也不见映月身影。苏云音又喊了几声,更是不见回音,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挣扎着撑起绵软无力的身体,伸手去抓桌案上的茶杯,奈何眼花脚软,才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又生生地跌回了藤椅中,撞的藤椅摇晃两下才堪堪停住。
苏云音蒙眬着双眼,透过打起的帐帘,望着帐外的无垠的蓝天。莫名之间,那抹蓝色,竟让苏云音得到了一瞬的安宁,她勾起唇角,伸出左手去触摸。只是可惜,外边的蓝色,虽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迹,根本无形可触。苏云音的左手就这般顺势落了下来,落在了自己的小腹处,她喃喃自语到:“孩子,我还能有孩子。”
“孩子……”苏云音突然苦笑起来,跟着便仰倒在藤椅中,闭上双眼,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痛苦,越笑越是痛心,她的左手也无意识地抱紧了腹部,“你来的不是时候。”说着便见苏云音紧闭的眼角处,筛出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藤椅上,溅起的,是万劫不复的痛。
“娘娘。”映月从魏老三那处回来,才一进帐,便见苏云音勾着嘴角,却又满脸泪痕,毯子也滑落在地。映月惊吓不已,两步并作一步冲了过去,扶住藤椅,小声地唤道:“娘娘?”
“你回来了。”苏云音侧过头来,转向映月,对着她眼中倒影的自己,伸手在映月的手上拍了拍,勉强地淡笑着,说道:“无碍,不过是梦魇罢了,何必一脸惊慌。”
苏云音在故作镇定,在避重就轻,映月看的一清二楚。映月只觉鼻尖一酸,下一瞬便要嚎啕大哭,想着苏云音的身子,恐徒增伤感,又强行忍了下去,嗓音却还有些沙哑。
映月赶紧捡起地上的毯子,装作轻松模样,为苏云音盖上,笑着说道:“娘娘都是要做母后的人了,还这般不知照顾自己。虽说已经立夏,到底是在山中,早晚天气凉些,娘娘还是将毯子盖着的好。”说着只管天南海北地说笑,意欲让苏云音宽宽心,奈何苏云音却无只言片语。
“对了,奴婢正有一事要禀告娘娘,走的急,一时竟然忘了。”映月搬了杌子,坐在苏云音的跟前,一面捶着腿,一面将适才遇着的青衣公子一事说了,而后开心非常,道:“有了他们师徒二人在,届时,娘娘和皇子便可两全了。时至今日,奴婢方知,江湖之大,御医也有所不能之处呢。”
映月满以为,经她这番一说,苏云音会重燃希望,谁知,苏云音似乎不以为意,只是淡然地闭上了眼睛,侧过身去,背对着映月。映月心中一堵,赶忙凑至另外一边,慌张说道:“奴婢已经自作主张,派了人去接他们师徒二人了,娘娘再等片刻便来。”
“我实在倦乏的厉害,精神不济,你扶我去床上躺着罢。”苏云音好似未听见映月的话一般,自顾伸出手来,示意映月搀扶。映月怔愣片刻,无法,只好扶了苏云音。苏云音见映月欲言又止,似乎勉力忍耐着什么,于是故意曲解道:“我实在乏了,无心与你做伴,你若实在百无聊奈,可自去山间作乐玩耍,不必顾及我。”说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娘娘?”映月小声地唤了一句,果见苏云音已经沉睡,只能将未出口的话深埋心底,为苏云音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幔,步履沉重坐到桌案前。桌案上满满当当堆积的算是苏云音的古书,而那些古书之中,放有一只竹篾,显得格外的突兀。
竹篾中有各似的针线,还有上好的绸缎,里面俨然还有一件快成形的,孩子的小衣。映月望了望那边安睡的苏云音,再看了看手中的小衣,跌坐在凳子上,眼泪也不争气地成股而下。
映月紧紧地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来。哭过一场后,映月又掘强地抹去眼泪,穿针引线,赶制着那件小衣。缝过几针,又嫌缝的不够好,拆了又重新缝过,如此反复着。
这边,映月红着眼眶,正缝着衣服,忽闻帐外有将士回话,道:“映月姑娘,我等已将金药堂的师徒二人请来,就在帐外候着,不知可是此时看诊?”
乍闻此言,映月一阵手忙脚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又匆匆擦拭了眼泪,饮了一口茶,这才略感嗓子舒坦些,然后走出大帐。映月对帐外的将士欠身一礼,将士不敢受,摆着手后退两步,又还了一礼,说道:“姑娘客气了,属下职责所在,不敢当此大礼。”
映月客气可两句,这才低声问道:“不知那二人现在何处?”
将士指着大帐的另外一边,“对面的两人便是。”映月顺着将士所指的方向,转过身,望了过去,果见一老一少,两人躬身垂首立在一边。除了那位青衣公子,映月早先见过的之外,还有一位老者,花白的头发,身着半旧的布衣。因他低着头,也不看清长相。
映月嗅嗅鼻子,便闻到那老头身上一股酒臭,瞬间皱了眉,嫌恶地后退了一大步,转向将士,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这便是金药堂的掌柜?莫不是认错了人?”
“这个……”将士也有些无奈,挠挠头,回道:“属下询问了街上的人,确是此人无疑。”
此刻,映月越见后悔,因着跟魏老三斗气,便轻而易举地将这二人接了来。人已经就在跟前,立时就要再借口送走,只怕传出去影响军中的名声。映月思来想去,只能先想法子拖着,待明日再说。于是,映月欠身一礼,说道:“我家夫人已经安歇,只怕不便。若两位不嫌弃,就暂且住下,待明日夫人起身时,再请两位先生出诊。”
“那便有劳姑娘了。”青衣公子拱拱手谢过。映月微微点头示意,又吩咐內监好生伺候。
那边,师徒二人便跟着內监去了,那老头醉着酒,双腿蹒跚,稀里糊涂的不分东西,都是青衣公子搀扶了才能行走。乍一听映月吩咐好酒好菜,老头喜笑颜开,三下两下便挣脱了徒弟的搀扶,跑向映月,疯疯癫癫地说道:“随便弄些菜便是,但酒一定得好,要陈酿,陈酿的。”
那老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映月一惊。青衣公子也是大震,赶紧将老头重新搀了,对映月拱手致歉,脸上窘态十足,说道:“让姑娘见笑了。”说着便扶了老头跟上內监,一边又低低地对那老头说些什么,十分无奈的模样。
看着他二人走远的身影,映月紧锁着眉头,“看紧他二人,断然不可叫他们在营中乱走。”甩下这一句,映月便气冲冲地进了大帐,后悔不迭。她重新坐回桌前,想要端着针线继续缝制,然而经过适才之事,映月心乱如麻,才捧起竹篾,又放了下去,不住地叹着气。
次日,映月伺候着苏云音用过早膳,便扶着苏云音坐在藤椅里,她则在一边讲些笑话。
映月正是说到开心处,突然,苏云音问道:“映月,你可还记得跟了我多久了?”
“当然记得。”苏云音虽问的奇怪,映月还是照实回道:“打从娘娘回宫后,奴婢便一直伺候着娘娘,算来也快要满一年了。”说着映月话头一转,“如此说来,娘娘果然是有福之人,嫁来东夜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便身怀有孕,哪像是什么王美人李美人,跟了皇上数年,也未留下一儿半女。”映月本是要安慰苏云音,却不想一句话还未说完,苏云音便已经沉了脸色。
映月见势不妙,赶紧止住,倒了参茶递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喝杯参茶罢。”
“还不及一年吗?”苏云音愣愣地望着外边的天,也不接映月的茶,自言自语般低喃道:“是了,去年十月才来的东夜,算来也不过是八月有余。”苏云音顿了一顿,很是不解,“可为何我总觉是过了几十年一样的漫长?难道,已经度日如年,难捱至此了吗?”
“那是自然。”听苏云音这般说来,映月莫名一阵心慌,连忙放下茶杯,生掰硬拗地说道:“娘娘总看《诗经》,肯定知道上面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皇上因国事匆忙赶回王都,娘娘只身一人在此,如何能不度日如年?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必然会入得娘娘的梦,一解相思之苦。”
说起南宫渊,苏云音强作一笑,而心里只剩苦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天下与美人只可选择其一,南宫渊不是已然告诉了自己答案吗?她已和穆少霖此生不复相见,可南宫渊始终难以信任。除非这世人没有穆少霖,没有皇权,就像是当时在天坑之下那般,他们方可携手共进。
或许,他们之间,当真有缘无分,或许,帝王当真无真情,是苏云音高估了自己,以为仅是凭一己之力,便可站在他的身边。然而,终究不过是梦一场。
苏云音有意无意地抚摸着腹部,她深知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孩子如何能保得住?三军走的再慢,终有到达王都的一日,那时,太医院只要会诊,便知苏云音不能有孕,由不得南宫渊不信。为子嗣计,满朝文武自然劝谏南宫渊广纳后宫。而自己,也离自由越来越远。
想到此处,苏云音又望向了那片蓝天,心道,果然还是从宫外看到的天更蓝些。忽而,苏云音转向映月,吩咐道:“今日天气不错,扶我出去走走罢。”
“娘娘身子虚弱,不便走动,还是去床上躺会儿。”映月赶紧扶了苏云音往里走,苏云音直摇头。她不喜宫中那四四方方的天,因为南宫渊对她的看重,她或许还可借此熬过数日,然而,他已远去,那么宫中之于她而言,只是华美的牢笼罢了。
苏云音身患心疾这些年来,便是犯病再厉害的时候,也从未像现在这般不济过。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然而她对这片老天还有留恋。是以,苏云音固执地往帐外走去,每走一步,便觉离自由更近一步似的。
映月拗不过苏云音,只得小心扶了。两人才行至帐外没几步,突然便听身后有人喊道:“女娃娃?”苏云音奇怪地转过身,正是昨日映月请来的名医,那个醉老头。这见苏云音回头,那老头更是欣喜三分,冲上前来,笑着说道:“我只当是认错了人,果然是你。”
“放肆。”映月一把将老头指向苏云音的手打了下去,而后见有一名将士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映月对着那人骂道:“你糊涂,不是早就吩咐你看好他们?”
那将士连连认罪,这边,老头揉着被拍痛的手背,朝着映月瘪瘪嘴,对苏云音说道:“女娃娃,告诉我老丁,你怎的在此的?”说着又显摆自己是被人请来看诊的,大肆吹嘘了一番自己的医术,又叫苏云音疑惑着,老丁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忘了忘了,当时在天坑下,你昏迷不醒,怎的还记得我是谁呢?”
“天坑下?”苏云音试探地问道,“莫不是老先生当时也在天坑下?”
“怎的不在?”老丁拍着胸膛,“要不是我,你以为仅凭文家还能治好你的心疾不成?”说着老丁像是反应过来,忙问,“请我前来诊病之人,莫非就是你?”
一听老丁曾治过苏云音的心疾,映月立马又重燃希望,赶紧回道:“老先生,看诊之人正是我家夫人。若是先生能治,必有重谢。”
老丁徐徐说道:“金银乃身外之物,这些也就不必了,我生平素爱好酒,你送我几十坛好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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