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苏云音才赶往城门,后边,南宫渊和周斯便纵马跟来。他分明是局促不安,可就在将要到达城门时,南宫渊又紧紧地勒住马缰,停在远处,他就这般稳坐在马背上,心有惴惴地远望着。看着苏云音哭倒在城楼上,南宫渊心如刀割,几次三番想要冲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可又恐敌不过穆少霖在苏云音心中的分量,终究只是睨着眉,不敢上前。
“皇上。”他二人在城楼远处站了许久之后,周斯见南宫渊虽看着面无波澜,然,指关节早已经捏地发白,眼中的忧虑一览无遗。周斯暗忖片刻,大着胆子,夹了马背上前两步,小声禀道:“昨日娘娘与穆将军所言……皇上早已尽知,既已晓娘娘心意,皇上何不上前……”
“走吧,去军营。”南宫渊调转马头,像是极力地忍耐着什么似的,面无表情地挥鞭而去。
南宫渊对于苏云音,从来皆是事必躬亲,牵肠挂肚,这几日尤甚。可是周斯不明,南宫渊何苦为难着自己。分明是心意相通的二人,为何却突然间天各一方地互不相见起来。周斯不知情爱,可即便是局外之人,对此看在眼中,仍旧两头为难。
然而他却不知南宫渊的心事,只要思及穆少霖之于苏云音的重要,南宫渊似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怯懦。苏云音若不是随时随地跟在南宫渊的身边,他他便会紧张不安。许是因为穆少霖和苏云音十多年的情谊,南宫渊丝毫没有自信,他总在疑惑,莫非他们之间的羁绊就这么脆弱?
南宫渊暗道:云音,朕仅因你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而患得患失,忽喜忽忧,如何是好?
穆少霖俨然成为帝后二人不可谈及的人物,然而如此,此事也就悬而不诀,成为两人避无可避,却又不敢触及的禁忌,吐不出而又咽不下,梗在喉间,上下八下。
自从穆少霖逃也似的离开临淄后,南宫渊也再未踏足后院一步,但是每日处理完了军务,戌正时刻,便会传了周斯,一一询问起苏云音的起坐来,事无巨细,细究本末。
那日之后,南宫渊凭着周斯关于苏云音的汇报,勉力支撑,苏云音则依赖着南宫渊送来的物什,睹物思人,帝后二人有如望梅止渴。彼此煎熬着,而这种画饼充饥的方式有何持续几时?
好容易又熬过了几日,临淄事务总算有条有理地安排妥当,南宫渊大手一挥,三军启程,即刻班师回朝。
觅波二人走后,因着两处气闷,又不得已开解,虽有映月在旁逗着趣儿,到底是治标不治本,苏云音的精神,也就一日不比一日。加之三军连夜赶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苏云音精神恍惚的日子,总比明明白白的时候多上许多。
弹指间,大军已经赶路一月有余,已至六月上旬的天气。这日,映月照常端了干粮,沏了热茶送来苏云音的马车,好歹哄着苏云音吃了一些。又恐长途漫漫,苏云音聊无趣味,整日里恹恹无神,便凑在苏云音跟前说笑,问道:“娘娘,近日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呢。”
路上颠簸了这些日子,苏云音总是混混沌沌着,头脑沉重。许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是倔强地忍着,不肯轻易将心底的不甘和委屈诉之于口,是以,也无人知晓,便是映月,也只当她路上疲乏倦怠而已,并未过于重视。
当映月说起军中发生了大事,苏云音微眯着眼睛,实在不振,倚靠在马车上,随口问道:“前军早已行至百里之外,咱们这后军自然忙于赶路,能有何大事?”
“说来保管叫娘娘吓一大跳呢。”映月献宝似的,乐的手舞足蹈,“适才北漠公主来了兴致,一定要与季将军赛马呢,娘娘可知端的?三军跟前,将军居然输给了公主,惹得众人哄笑一堂呢。大家都说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好魄气。”
苏云音浅笑着,尽力听得仔细,然而只见映月的嘴一开一合,声音却越来越小。苏云音晃了晃脑袋,伸手轻轻拍了拍耳朵,仍是不闻丝毫。
苏云音连忙慌张地说道:“映月,大声些……”接着耳朵里便是一片鸣乱之声,脑子也想炸开来一般,疼痛不已,身子乏力。苏云音摇晃两圈,便到了倒下去,朦胧之中,好似看到了映月的惊惶。不知可是思念太过的缘由,苏云音只觉扶住自己的双手,有着南宫渊的宽厚和温暖。苏云音张了张口,想吩咐映月请了南宫渊来,然而眼睛却不听从使唤,陷入了暗黑。
“你怎么伺候的,皇上身后滚烫一片,不省人事,你居然丝毫不知,该当何罪。”南宫渊冲着映月大骂着,骂完之后又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传太医。”映月身上颤抖了两下,立马跳下了马车,往后方太医的车队跑去。
“云音,云音,苏云音!”南宫渊紧紧抱住苏云音,在她的耳边不断地呼唤着,私心里想着能这般将怀中人唤醒。可是,从双手传至南宫渊的双手的,只有苏云音滚烫的体温,还有越见瘦弱的身子骨,好似他只要一用力,便会将她折断一般。
不知为何,这一刻,南宫渊仿佛将与苏云音天人永隔的惶恐,不自觉地便留下了眼泪。此时,因穆少霖带来的不安,如何敌得过苏云音的重要?那些纷纷乱乱的过往,早已被南宫渊抛至九霄云外,他咬咬牙,沉声说道:“你答应过朕,要与朕生死与共,你怎能就此罢手?”
怀里人的呼吸越见薄弱,南宫渊心脏一缩,高喊道:“太医!太医在何处?”说着便握住苏云音的手腕,通过心脉为她传输着内力,希望支持一时,一边又卑微地祈求道:“你怎能抛下我独行?怎么能?”说着又不安地大喊起来,“你我注定生死纠缠,你以死相挟,便能摆脱?”
俄顷,映月催着几位太医匆匆跑来,见马车内一副生死离别之景,南宫渊一身戾气,马车周围竟比寒冬还要冷伤几分,太医等人甚是惶恐,瑟瑟发抖,手足无措。几人拢着双手,躬身低头立于一边,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谁也不敢擅自出声。
映月气急,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只好以手肘撞开挡在前边的太医,回道:“启禀皇上,太医来了,还请皇上将娘娘抱下马车就诊。”太医赶紧随后附和起来。
周斯立马招呼了内监几人,快速将锦被铺在地上,南宫渊这才小心地把苏云音抱了下来,却不肯放在,仍旧搂在怀中。他亲自挽起苏云音的衣袖,示意太医就此把脉。
几人轮流把过苏云音脉像之后,皆是低头不言,南宫渊怒道:“皇后到底如何了?”
“这……”当首一人有些结巴,行了一礼,回道:“娘娘已经怀有两月有余的身孕,是以受不得这连日奔波的疲劳,加之饮食不当,这才偶感小恙,本无大碍……”
“你说什么?”南宫渊脑中一片空白,有什么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惊喜地让南宫渊忘乎所以,甚至不知呼吸。南宫渊算着日子,念叨着,“两月有余,那便是朕从大理征战,返回临淄时有的。”南宫渊微微抖动着右手,虔诚地苏云音还是平坦的小腹上,轻轻地抚摸着。
突然,南宫渊仰天大笑三声,大喊道:“朕,后继有人了,东夜后继有人了。”
“皇上……”太医适才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南宫渊打断,一见他这般惊喜欲狂的模样,太医欲言又止,可一想到若是胎儿有个好歹来,只怕南宫渊不能轻饶他们。
是以,太医鼓足了勇气,向前挪了两步,颤声回道:“皇上,娘娘的脉像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确是喜脉无疑,然……”苏云音患有心疾,只怕胎儿难保。滑到了嘴边,太医对上南宫渊眉开眼笑的脸色,却又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梗在心上,吞吐不易。
南宫渊全然不知太医的跋前疐后,自顾吩咐道:“皇后怀有身孕,只怕马车内不甚舒适。映月,多将些锦被软垫与马车内垫着,每日参茶不可少,虽是六月,天气已然温热起来,皇后到底底子差些,早晚还得小心着。”
“奴婢遵命。”映月也是笑开了花,立马便领着几人前去准备筹办起来。
一时,南宫渊想着苏云音身子不便,大军如此赶路,恐怕苏云音吃不消,立马转向周斯,吩咐道:“快去告诉季英,三军今夜在此安营扎寨,且明日以后,放慢行进速度。”
“是。”周斯应着赶紧去传话。俄而,季英快马从前方赶来,后头还跟着耶律傲雪,及近跟前,两人双双跳下马背,皆是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抱拳躬身回道:“微臣特来恭喜皇上。”
“恭喜。”耶律傲雪也跟着拱拱手,偷偷地瞧了瞧苏云音的肚子,心里莫名一股温暖洋溢开来,冲的满满的,她莫名地抚向自己的小腹处,温柔地望向季英。孩子吗,她有些期待起来。
“嗯。”南宫渊似有似无地答应了一声,然而总是墨黑的双眸,早已经满是精亮的光芒,一边小心地将苏云音抱上马车安顿好,一边又说道:“才两月而已,还不知男女,有甚好恭喜的?待太子出生,自然有八方来贺。”虽说着不知男女,不算喜事,可南宫渊眼底的喜色,眉梢上的笑意,即便是藏也不能藏住,甚至是恨不能马上昭告天下的模样。
如此一来,几名太医更是忐忑,又被前来道贺的众将军挤至一旁,越见惊骇着。这边,南宫渊好容易将众人打发之后,见太医等还未退下,这才想起正事来,大手一挥,随即命道:“赏!”
太医几人谁敢领赏,惊吓不已,刹那间全部俯伏在地,南宫渊睨着眉,问:“你等何意?”
“回,回皇上的话。”当首一人几乎将头滴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娘娘谷气空虚,其脉来指下,按之极慢,二十息之间或来一至,若屋漏之水滴于地上,而四畔溅起之貌……此……此乃……”太医一句话还未回完,却已经是满头大汗,四肢哆嗦不受控制。
“此乃什么?”南宫渊似乎也听出了异样来,见太医不言,怒道:“还不据实回来?”
太医咽了咽唾沫,将头又低上了几分,大着胆子,闭上了双眼,一口气回道:“此乃七死脉之一,古书云乃谓绝之脉,何萧处浓谓心肺绝脉也。加之娘娘心疾,本就心脉微弱,恐不能有孕。若为娘娘之故,此胎决不可保,还请皇上明察。”
“死脉?不可保?”南宫渊“腾”地转过身子,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崩断一样,他怒指着太医几人,大骂道:“大胆!你是何人,胆敢诅咒朕的皇长子?来人,将他拿下,速速斩首示众。”
“皇上。”太医重重地磕着头,额上已经猩红一片,口里还在不住地说道:“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娘娘身患心疾,若安然无碍,好生保养,微臣极尽全力,亦只可再保三五年。如今以病弱之体,再怀龙胎,只怕心力不济。若此时狠下心来,还可暂保娘娘一时无虞。皇上如若不早做决断,只怕将来一尸两命,悔之晚矣啊。”
一尸两命?这几字犹如数九天里的寒冰滑水,兜头浇在了南宫渊的身上。这天下,恐怕只有南宫渊自己知道,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无论是女男是女,他都会倾其所有,宠爱有加。然,天不遂人愿,竟然……南宫渊一身冷汗,他不信,如若当真如此,怎不见司徒空事先言明?必然是这些太医本事不到家,才有如此一说,南宫渊抱着侥幸地想法,喝道:“混账!”
这时,两名将士跑了过来,抱拳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南宫渊怒不可遏,甩了袖子,沉声道:“还赶紧将这些庸医拿下?”
随着太医被拖走,只有一连串的祈求声似远若近。而南宫渊的心,也随之毫无章法地跳动着,心乱如麻。形似他用尽方法再握住一抔水,越是用力,便越是消失的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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