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及卯时,宫中雅乐大作,便是冰嬉大典前的祭天仪式,直至卯正方歇。而后,号声长啸,两队御林军候在宫中的主道两侧,高举旗帜,手握佩剑,整装待发。
少时,宫门大开,先有一队御林军在前开路,接着,便是丫环内监们簇拥着皇太后的华盖车队,其后是李淑妃的六乘车驾,李之颖和王烟的青盖车队跟在最后,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宫门,直奔万安池而去。
这边凤梧宫中,映月提着宫灯,才送走了众人,便已经翘首以盼,只待他们回宫之后,将万安池上的盛景细细打听一番,便当是自己也亲眼见过了。直到朔风透骨,映月才哆嗦着裹紧了夹袄,转身进了大殿,预备伺候苏云音起身。
映月进来时,见苏云音正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发,素手轻挽了一个髻,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一副慵懒闲适之态。
“娘娘怎的也不披上外衣。”说着,映月便吹灭宫灯,递于一旁的小丫环,一面近前来为苏云音更衣,伺候着梳洗,“三九的天气,夜长昼短,此刻,外间仍是侵肌裂骨的寒风,冷的厉害,娘娘何不再歇上一会儿?”
苏云音接过茶盅,漱了口,一面拿手帕拭着唇角,一面说道:“再躺下去,只怕这身子萎靡了。安睡了一夜,我觉着到底舒缓好些,也该去去懒才是。”
“娘娘说的是。”映月吩咐了小丫环传膳,扶着苏云音往炕上坐着,又道:“娘娘觉着身上爽快些,自然是奴婢们的福气了。只一条,围在火盆边上,仍旧感觉寒噤噤的,娘娘早起总该披了衣裳才是。”
苏云音满口应着,借着低头饮茶的功夫,挡住自己的一瞬心虚,而后,再抬起头来时,苏云音已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打趣道:“宫里上下人等,多数皆去了万安池,你若心向往之,此时跟去也还来得及,倒也不至于跟在我这病人身边,如此劳心费神的了。”
“奴婢心疼着娘娘,娘娘倒要拿这话来怄奴婢。”映月鼓着眼睛,憋着嘴念叨着,“想来也是有些精神的,一会儿早膳呀,娘娘要是用得少了,奴婢定是不依的。”
苏云音捧着茶杯笑弯了眼,嗔道:“这凤梧宫上下数你最鬼。”
一话毕,进来几个传膳的小丫环,因着天冷,也不再托了托盘进来,皆是捧着嵌黑纹红漆捧盒,行过礼,才一一排开,等候苏云音示下。
跟着映月说了几句,苏云音畅快些,这会儿倒有些胃口。于是放下茶杯,让小丫环们揭开捧盒,扶着映月的手一一看过来。前边的丫环捧着的是小菜,一碟山珍刺龙芽,一碟莲蓬豆腐,又看后边小丫环的,有一碟红豆膳粥,一碟御膳豆黄和几块枣泥糕。才看过前面二人捧着的菜色,苏云音已经满意地点点头,全是些她日常爱吃的菜色,倒是伺候的人有心了,也就吩咐映月赏了今日的厨子。
映月答应着,净了手,亲自端至炕桌上,又道:“还有两碟子菜,娘娘未瞧过呢,一碟是腌水芥皮,一碟是金丝如意卷。”
“还是清淡的好些,金丝如意卷油腻的厉害,这会儿,我不耐烦吃这个。”苏云音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又想着留下的这些小丫环,不能观看冰嬉,也未用膳,便吩咐道:“你随意捡两样即可,其他的,便赏于她们分去罢。”底下的丫环们忙不迭地谢恩,端着苏云音赏赐的菜肴,自去分食了。
小丫环退出去后,苏云音跟映月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用些,道:“你最是劳苦功高的,宫里也没什么人,今日我便开恩,不用你在旁伺候,同桌坐下罢。”映月执意不肯,苏云音拗不过,便让在底下搭了一张杌子,将自己的菜肴分了两碟于映月,映月这才谢过,跟着用了些。
早膳之后,撤了残席,漱过口,苏云音只觉雅座无聊,便歪在美人榻上,百无聊奈地翻着话本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映月说着话。突然,苏云音坐立难安,捂着心脏处喘着急气。吓得映月立马弹坐起来,连忙试着苏云音额上的温度,气息不稳地冲着外间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话音未落,便被苏云音拉住了手腕,左手仍旧捂在胸口处,深吸一口气,确定果然无碍后,便摇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无碍,再者,太医恐怕跟出宫去伺候了,便是当真要请,也不大容易的。”
映月不放心,坚持道:“娘娘,心疾不可小觑,太医随行出宫了,那边吩咐宫中的女医前来瞧瞧,但求安心才是。”
适才,苏云音心脏处一绞,紧跟着便是一股针刺般的疼痛,两眼一抹黑。顷刻之间,疼痛已经消逝地无影无踪,并无大碍,只剩下一阵心慌意乱,除却心跳的像擂鼓一般,竟和以往犯病时的情景全然不同。映月说的也有些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苏云音也不敢轻视,便同意了映月的提议,唤了女医进来瞧瞧。
已而,女医诊过脉之后,退后倒五步开外,行了礼,回道:“娘娘脉像平稳,不像是心疾发作的征兆,恐是心神不宁罢。奴婢开一副宁神汤,娘娘服用了,再歇上一觉,也就无碍了。”
苏云音点点头,深吸几口气平缓着心慌,吩咐映月将女医好生送出去。这边,自己歪在榻上假寐,却总也不能入睡,越见心慌起来。待喝完满满一大海的宁神汤后,仍旧是翻来覆去,周身都不得舒坦。
映月在一旁看的干着急,慌乱之中,倏的忆起曾经有人跟自己说过,松香和百合香有安神之效,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忙抓了一把松香丢进香炉熏着,又将香囊中的冰片尽数换成百合香,放下苏云音的枕头下。
“罢了。”苏云音轻描淡写,“宁神汤亦不能宁神,还能指望这些个香料?罢了,你出去跟她们玩着罢,让我独自歪一刻,省的平白废这些心思,又不中用,倒要生出些急躁来。”
映月并不出去,只作未听见一般,坐在杌子上,道:“奴婢陪着娘娘说说话。”说罢便自顾讲起儿时的事,家乡的事,絮絮叨叨个没完。苏云音也由着她讲,并不搭话,只是听到有趣之处,眼中有些笑意一闪而过。
好容易折腾了一番,苏云音这晌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听见大殿似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立时便睁开了眼睛,半睡不醒的模样也瞬间换上了一副清明,匆匆拉过映月,问道:“你可听见什么声音不曾?”
映月住耳细听一阵,宽慰道:“怕是宫中无人约束,小丫环们一时玩闹起来了。娘娘只管歇着,待奴婢去教训她们一通便是。”
“哐”的一声,不知从哪蹿出来的野猫,打翻了窗外的花盆,惊的二人一跳。映月安抚苏云音两句,便冲着殿外骂道:“娘娘歇着呢,你们却只顾图了开心,也不说去廊下守着,猫儿惊了娘娘也不知,只当宫中无人约束你们不成?”
“我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的,苏云音又是一阵心慌,比之刚才尤甚,“我总觉这脚步声厚重却又杂乱无章,不像是小丫环打闹,倒像是武功高强之人迷失在凤梧宫一般。”
“娘娘倒惯会说笑……”一语未了,便见内室门口冷不丁地站着一个內监,直愣愣地望着榻上的苏云音,毫无恭敬之意。映月大怒,站起身来,挡在苏云音跟前,指着那人喝道:“大胆,你是何人,未经通传擅自进殿?”
那人似乎刻意压着嗓子,冷笑道:“索命的阎罗。”说罢杀气升腾,抽出袖中的匕首冲将过来。映月怔了一瞬,立时反应过来,暗叫不妙,一面惊惶地大喊着有刺客,一面手忙脚乱地扶起苏云音,护着她往书架一侧躲去。
到底她二人是弱女子,才不过踉跄奔出几步,便被那人纵身一跃,跳到跟前几步的地方,挡住了去路,随即挥手全力的一刺,苏云音和映月一左一右让开,只划破了苏云音肩上的衣服,堪堪躲过。
二人被冲散开来,更方便了刺客,撇下映月,径直向苏云音冲来。苏云音反倒镇静下来,暗叹一早的心慌竟然应在了此处。她定眼望着那匕首,小心地后退几步,撞上一案,余光瞟过,立马果断地端了案上的花盆,向刺客砸过去。奈何苏云音力道不足,花盆只砸在了刺客的脚边,那刺客不过略微动了脚,甩去鞋上了土,嘲笑地看向苏云音,握紧匕首便直冲过来。
苏云音慌忙掀翻一几,欲塞住刺客之路,那刺客不过轻松一跃,便跳了过来,刚稳住脚,又一偏头,躲过映月丢过来的花瓶,冷眼对着映月一瞪,道:“我杀了她,自然送你下去,让你主仆二人团聚。”说罢冷然一笑,身子微微一侧,左脚将那几一踹,直向映月飞去,又转头踢到一扇书架,全压在苏云音的裙子上,任她如何拉扯,或是想要撕开裙角,总是徒劳无功,急的满头大汗。
刺客像是有意欣赏苏云音的束手无策一般,我为刀俎,她为鱼肉,也不急着下手,左手试着匕首的刀锋,一步一步向苏云音走来,也一步一步地加深苏云音对于死亡的恐惧。
苏云音使劲拽着裙摆,喊道:“映月,快从窗户出去。”映月六神无主,焦急又惊慌,根本不知苏云音说了什么,不管捡了什么,全都扔向刺客。而刺客置若罔闻,不过稍微偏偏头便能躲开。这边才躲过几本书,那里又飞来一把壶。刺客矮下头,虽是躲过了茶壶,却被壶中飞出的茶水烫了脸,一时火气大作,也没了耐心,眼一眯,便向着映月地方向挥出一掌,映月砸在美人塌上,吐出一口鲜血来,挣扎着,“娘娘,快跑。”刺客又是一阵冷笑。
“呲啦”一声,苏云音全力撕开了裙角,用力过猛,一个后坠,摔倒在地,仓惶间,还未爬起,便已被刺客抓住了衣领。
这时,女医捧了安神的茶进来,才进了内室,便吓得脸色苍白一片,摔了茶盅,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瞬间凤梧宫内喧杂声,脚步声四起,隐隐约约之中,似乎凤梧宫的巡逻队已经围过来了。刺客一惊,唯恐再慢些便要落在他们手里,匕首一划,苏云音一仰,只刺在了苏云音的左肩处,宫装随即晕红一片。
刺客怒不可遏,加之大殿之中脚步声愈发近了,在看到第一个侍卫冲进内室时,她慌乱之中,全力的一掌拍向苏云音,苏云音随即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刺客越过苏云音,将手中匕首向最近的侍卫飞去,正中脑门,放倒了那人,刺客立马趁机破窗而出。
“抓刺客,抓刺客。”侍卫们相互传告着刺客相貌,逃跑方向,或从殿外追去,或从窗口追出去。那刺客武功不高,身法却是轻盈灵活,不过几个纵身,便翻上了屋檐。巡逻队的队长立马大喊:“放箭。”眼看着宫墙就在几丈开外,刺客有些心急,匆忙躲开几箭,向宫墙跃去,却不想,高空之中,恰好暴露了自己,腿上中了一箭,突的,便从空中坠落下来,砸到了宫墙之外。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队长一挥手,侍卫等从四面八方向凤梧宫外围去。
刺客劈断箭头,咬牙忍痛将那支箭拔了出来,一边拐着腿躲进一旁的宫巷中,抬眼一看,正是昨夜与接应之人约定之处,那方追捕声近在耳边,只得勉力一翻,跃进了那墙内,腿上的血却擦在墙上。
她才翻进墙去,里面同是一身內监打扮的人立时回过身来,急声道:“你怎的才来?可得手了?”一面问着,一面领着她七拐八拐,穿过好几扇宫门。
“吃了我全力的一掌,便是不死也熬不过一柱香的。”刺客显然分外信任此人,露出了自己女子的嗓音来,“这番差事我已办妥,又吃了这些苦头,回去告诉美人,必须再加五百两黄金,不然我将此事全部抖搂出来。”
那人领着她从无人的冷宫之中穿过去,冷笑一晌,平静地回道:“你放心,你为美人解决了心头大患,莫说五百两黄金,便是一千两黄金,美人也定会分毫不少地双手奉上。”言罢指着眼前的宫墙道,“此处鲜有人来,趁着追兵未至,你赶紧出宫,五日后,李家会将金票送去大法庙,你等着便是。”
“谢过了。”她对着那人一揖,便翻出了宫墙。未几,只听墙外一声惊叫,随着便有血溅之声,墙外之人拔出佩剑,在她的脸上擦赶紧剑上的血,重新归剑入鞘,把人用麻袋装了,一扛,便脚下运力,施展轻功直往城外而去。
宫墙这边的人笑了,脱下內监服饰,没曾想,竟是玲兰,她甩手将那衣服扔出宫墙,拍拍袖子,哼笑道:“五百两黄金,你也要有命享受才可。”说着便若无其事地回了秋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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