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南宫渊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敷药,将一院子的大小內监忙地团团转,而那一边,却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场景。
常年于军中起坐,穆少霖习惯了早起,即便是醉酒,只要有一丝动静,也会立马转醒。早上,司徒空进屋时,穆少霖也就挣扎着爬了起来,没少被司徒空嘲笑,嘲笑罢了,还是端了醒酒汤来于他。穆少霖饮了汤,又催动内力,将体内残余的酒气尽数化去,便告辞出了小院。
穆少霖寻了后山的一处僻静之地,几个纵身,便跃上了山崖。穆少霖站在崖顶,只觉山上的风更为凌冽刺骨,倒甚合他的心境。他苦笑着勾勾嘴角,从怀中摸出那枚锦袋来,久久地凝视着,就像是要刻入心底一般。又几刻钟之后,穆少霖自言自语道:“他相貌不凡,为人光明磊落,胸怀天下,配的上你,我该放心了,也该放手了。”
穆少霖闭紧了双眼,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将握着那锦袋的手伸出山崖,一点一点地倾斜着手掌,最后终是将那锦袋抛去。锦袋才离了手,穆少霖便后悔了,瞬间睁了眼,跟着跳下山崖,足下几点,追至半空中,一手捞过那锦袋贴在胸口处,重新纵身一跃,跳回山崖上。穆少霖连忙打开锦袋,见玉牌、穗子还有纸条都完好无损,他才松了一口气,摩挲一阵,复又放回锦袋中,贴着心脏处揣好,拍着心口的位置,浅笑道:“还好,还好。”
笑完,穆少霖便僵住了,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他放不下,他尝试了,可实在太难。穆少霖想象着,某一日,若是苏云音与南宫渊携手并肩而行时,他便成为了苏云音幸福的障碍,他应该要为了她而狠下心来,然而,脑中萦绕着他们举案齐眉的画面,他就心如刀割,实在不能容忍,早已泪流满面。他果然还是做不到。
直到日落西山,穆少霖依然在内心挣扎着,得不出答案。穆少霖望着远处被落日印红的雪山,壮丽非常,与他的内心之景截然相反。恍然间,穆少霖想起早上司徒空品茶时,状似无意说的一句话。司徒空说,这茶只与荷花上的露水有缘,以此露来泡,才得滋味,否则泯然众矣。
司徒空说的是茶,却又好像不是茶。不管说者有心还是无意,穆少霖都一一记下了,他握握拳头,茶如是,人亦如是。苏云音与南宫渊有缘,假以时日,总会茶香馥郁。穆少霖强迫自己下定决心,只将这份感情藏入心底罢。做完决定,穆少霖深吸一口气,忍住内心钝钝的疼痛,跳下山崖,往司徒空的小院而去。
“穆家小子。”穆少霖前脚迈进小院,就被司徒空叫了过去,热情地招招手,说道:“过来陪老夫下下棋。”
穆少霖僵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听岔了,一瞬以后,也没甚在意,只预备着寻一间客房歇下,那边司徒空又叫了一次,穆少霖才茫然地望过去,只见司徒空自顾摆弄着棋盘,兴致勃勃,丝毫看不出波澜,似乎穆少霖会下棋一般。穆少霖无奈,只好过去坐着,不过聊复应景而已。
司徒空倒也不见嫌弃穆少霖的棋艺,偶尔还要指点两招。反观穆少霖,连日折腾,实在疲惫不堪,只依司徒空之言,落在他所指的位置。起先,穆少霖还在奇怪,有没有自己陪着不都一个样?一柱香过后,穆少霖才知,这是司徒空借着下棋开导自己来了。看透了这一点,穆少霖便停了手,起身一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涣溪口一别,也不过月余未见,穆少霖竟憔悴了这许多,不过眼神已经恢复了来时的坚定,看来,也不必再过多操心了。司徒空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当真?”穆少霖郑重地点了头,司徒空转回棋盘上来,念叨着:“还是一个人下棋罢。”穆少霖拱手谢过,随意挑了间屋子便歇下了。
不一时,有人叩了院门,进来一个內监,跟司徒空行过礼以后,说道:“听城中巡逻的士兵说,穆将军来了真人处,皇上特命奴才相请。”
司徒空头也未抬地说道:“回去告诉南宫小子,莫要胡思乱想,再生事端了。”那內监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呆傻着,既惊讶于司徒空的口无遮拦的放肆,又不知该如何跟南宫渊回话。
司徒空看出那內监的为难来,白了一眼,嗤笑一声,稍显不耐道:“你只按老夫原话回便是。”司徒空摇头摆手,一个二个,全是些不消停的。
次日起,穆少霖只在司徒空的后院练剑,南宫渊只在议事堂中处理军务,两人像是有一种无言的默契一般,于日前之事,置若罔闻,绝口不谈,如此这般又持续了五六日。
这天,穆少霖在后院刚练完剑,擦了汗,捡起丢在一边的外袍穿上,才要进屋找司徒空叙话,便见来七八个内监,搬着花盆,锦被软枕等物,往西厢房去,进进出出,好不忙乱的模样。穆少霖不解,望向司徒空,问道:“先生这是……有贵客上门?”
司徒空咂咂嘴,别有意味地说道:“是啊。”他对上穆少霖询问的眼神,咂了一口茶,装模作样地指挥着那些内监轻拿轻放,又吩咐着将屋子打扫干净,屋内多摆几个火盆,才转向穆少霖,别有深意说道:“适才南宫家的小子打发了人来,说是人已经快到了,这宛城冷的厉害,先吩咐人准备准备。”
他虽未明说,穆少霖直觉就是苏云音快到了,当下便是一阵手足无措,司徒空眼带笑意地静观着穆少霖的坐立难安,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与南宫渊大打出手,又痛饮一场后,穆少霖就该离开宛城的,只是心中仍有执念,一时半刻不能全然放下,所以滞留宛城这些日子,无非就为最后再见苏云音一面,他才能放心地离开此地。然而,乍一听苏云音不时就要进得城来,穆少霖又怯弱了。他唯恐见了苏云音重病之态,一时情难自禁,再也不肯放手,平白搅扰的她不得安宁。
穆少霖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大汗涔涔,忐忑难安。突然,穆少霖转过身来对着司徒空行了一礼,胡诌道:“司徒先生,晚辈早起时收到涣溪口的急报,军务在身,实在不能久留,就此告辞了。”说罢急匆匆吩咐人牵了自己的战马来,不过走出两步,就听司徒空语焦急之意地说道:“胡邮终于耐不住性子,攻过来啦?”
穆少霖正要回答,司徒空又扶着额,长吁短叹:“真是多事之秋,涣溪口迫在眉睫,这边暂时也离不得,真真是进退维谷,叫老夫为难啊。”
“司徒先生。”穆少霖心下一慌,忙解释道,“并非胡邮,不过是新募集的士兵出了些乱子,穆修等人制服不住,少婉又是个性子刚烈的,晚辈不在,她便跟新兵打了起来,营中乱作一团,这才来急报请晚辈速回。”言讫见司徒空一脸的高深莫测,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才知是被戏耍了,耳下莫名的飞上一片红,慌忙跑出了小院,身后是司徒空如影随形地大笑。
穆少霖飞驰着出了宛城,一路向南,往涣溪口而去。行了一里地左右,远远见着一面镶红边的金旗,上写一个“粮”字,跟着便是东夜的押粮队迎面而来。粮队的中段有一辆暗色的马车,马车套着两匹难得一见的千里马,车夫不停地甩着马鞭,将车驾的飞快,且马车四周围着重兵。穆少霖的心几欲跳到了嗓子眼,那必是苏云音的马车了。
护卫马车的将士也瞧见了穆少霖,心生警惕,与一旁的侍卫低语几句,留了两三人候在原地候着,吩咐车队快速先行。马车夫又狠狠地甩了一鞭,迅速奔驰而过。
马车移动至哪处,穆少霖的目光便追随至那处,目不转睛,想着若是大风能掀起车帘,让他一睹日夜思念的那张脸,又恐风大,让车内的人受寒。穆少霖目送着车队安全进了城,这才微微一笑,最后望了一眼宛城,拍马继续南下。
见粮队进了城,穆少霖也已经离去,候在原地的三人才算松了一口气,将佩剑入鞘,跟着便策马回城复命去了。
这边南宫渊等在城门上,见苏云音的马车一进城,便跳上了车,转进马车内。随行伺候的映月一惊,忙低下头去行礼,南宫渊不耐,直接喊道:“下去。”映月怔了一怔,手忙脚乱地跳下了马车,跟在车后小跑着。周斯在前引路,领着马车夫往司徒空的小院而去。
马车内还算暖和,放着火炉,估计是映月担心炭气呛人,车壁上挂着好几个香囊,还有一把蒲扇。南宫渊坐到苏云音的身边,摸摸被子,放着一个手炉,以防烫伤了苏云音,手炉外包了几层锦帕,热烘烘的。南宫渊如是扫过一圈,差强人意,这个映月在伺候上,倒是用了些心。
南宫渊看向苏云音,一阵刀绞,往日苍白的肤色,今日一片死白,她紧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地贴在枕上,似乎只剩得一口悠悠的余气存于身了。南宫渊想着往日里,那个三言两语就能气的自己语无伦次的人,现在已经是出气没有进气多,气息奄奄了。南宫渊身心有如拿钝刀子割肉一般,只觉万箭攒心。
他轻轻地将苏云音拥入怀中,唯恐不当心就将她碰成了碎片,他埋首在她的颈项处,感受着她的鼻息,肯定她还活着。南宫渊低头于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祈求着苏云音能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哪怕一瞬也可,哪怕视自己如无物呢。
约莫一刻钟左右,马车便停在小院门口,车夫率先跳下马车,周斯禀道:“皇上,到了。”跟着就掀起车帘来,候在一旁。
见车外的冬风刮的厉害,南宫渊深恐苏云音再受了寒气,便连同锦被一起抱下了车,车下的内监侍卫等人,纷纷转过身去回避,只映月埋着头,跟在五步开外之处。
南宫渊抱着苏云音快步往屋内冲,一面急急地唤着司徒空。司徒空将南宫渊领至西厢,安置好了苏云音,司徒空便吩咐映月从旁搭搭手,又毫不客气地将南宫渊往屋外赶。南宫渊拥着苏云音,不忍放开,眉梢上都挂着担忧。
司徒空取出银针来,“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关心则乱,你留下作何?碍手碍脚。”
南宫渊踯躅着,司徒空已经施了一针,头也没抬地说道:“你还信不过老夫?”南宫渊无法,只得又吩咐周斯添置了两个火盆,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番,才不情愿地出了屋,掩了门。
周斯见南宫渊手心汗津津的,恐怕是不愿离了西厢的,便忙搬了太师椅来,斟上茶递过去,道:“皇上连日操劳,且坐一坐罢。”见南宫渊目光直直地望着房门,又上前一步,躬身道:“里间有云华真人呢,皇上还有何放心的?”
“皇后病的如此,宫中太医不中用,就该张贴皇榜,从宫外招募可用之人,却从未听说过此事,可见晏子秋无能。”南宫渊忧思上头,只得拿了晏子秋说事,他蹙着眉头,坐于太师椅内,又责怪了晏子秋几句,接过茶杯,一气饮下。
“皇……”那茶是新沏的茶,正滚烫的厉害,周斯欲拦,南宫渊却已经一口全数饮下,且毫无察觉地将空茶杯递了回来。周斯目瞪口呆,果然,南宫渊已经相思成疾,忧思也成疾,药石无医矣。感叹一番,周斯便吩咐内监再倒了温茶来便是。
又坐了少时,不闻屋内动静,南宫渊更加心神不定,牵肠挂肚,“腾”地站起身来,负着双手,于屋外来回踱着步,眉头已经皱起一指之深,又不时地吩咐周斯从门缝上往里瞧着情况。
候在一旁的内监等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面上保持缄默,心里偷笑着。周斯也一边暗笑南宫渊的小题大做,一边又少不得要去瞧着。一时之间,这屋外的形景,看着倒是比屋内还要忙碌上几分的模样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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