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里魏老三才走至大帐口,忽又被苏云音叫住,问道:“将军是西凉人?不知可有家室?”
“微臣确是西凉人。”魏老三不解,不知苏云音怎的问起是否成家,虽有疑惑,仍是回道:“微臣连年征战,哪得心思成家。”
“有劳将军走一趟了。”苏云音点点头,并未告知缘由,便吩咐了映月相送。
魏老三虽是犹疑不定,也不敢多言,只好躬身告退,出了大帐,这才低声问映月:“你总跟在娘娘跟前,可知娘娘这是何意?”
“奴婢不知。”映月欠了欠身,满脸的不乐意,“恕不远送,将军慢走。”说着转身打起帐帘,进了大帐,徒留魏老三立在原地,恨得牙痒,却又只得强忍了。
因着明日便要回宫了,映月着紧吩咐了内监收整行装。而苏云音的一应物什,映月从不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一件一件地收拾妥当,才能放心。这边映月正整理着苏云音的衣物呢,忽然听苏云音问道:“映月,你觉得魏将军此人如何?”
“魏将军?”映月手中不停,头也未抬,顺其自然地便回道:“他还能如何?此人尖酸刻薄也就罢了,还有些不光彩的过去,人人皆知他是个市井小人,专会坑蒙拐骗……”什么词儿厉害,映月便挑什么词儿说,一通下来,直将魏老三说的一文不值。
“若如你所言,那他的将军之位又是如何得来的?”苏云音双眼已经迷蒙起来,身子越见乏力,唤了映月扶着,躺在床上,见映月才要反驳,苏云音半眯着眼睛,轻声说道:“将军之位还能是骗来的?便是骗,能骗过着许多人的眼睛,倒也证明了他的本事。”
映月扶着苏云音躺好,掖着被子。天气渐热,又是山林之间,蚊虫多些,因着苏云音还怀着身孕,映月恐点了熏香,烟气难免呛人,于是也就拿了团扇坐在床边,防着蚊虫蜇了苏云音。
“他能有什么本事?既是骗,又怎么能叫本事?”映月一边打扇,一边不屑地说道:“当时要不是他赶来报信,皇上能将他封为将军?他一市井之人,得西凉郝连看重,这才有的出路,否者也不过地痞而已。他现今虽是投奔了东夜,可奴婢说句要不得的话,到底是背弃了旧主。”
“你对魏将军的事,倒是了解的甚多。”苏云音轻描淡写的一句,便让映月微窘,愕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是踟蹰之时,苏云音又道:“国破则家亡,西凉当时那份处境,魏将军所作所为一时迫不得已,算起来倒是弃暗投明,怎的就是背弃旧主了?”
说了这许多之后,映月这才反应过来,苏云音好像对魏老三尤为看重,也就疑惑问道:“他一个西凉蛮徒罢了,娘娘怎的对他说了这许多的好话?”
“我倒不觉得是好话。”映月更是糊涂,苏云音接着说道:“而是试探,看你几时才愿意对我实话实说?”
映月一慌,手中摇动的扇子也顿了顿,脸上红霞一片,赶紧岔开话题道:“娘娘歇着罢。”
苏云音突然睁开厚重的双眼,虽是倦态难掩,而眼中的笑意,却丝毫不差地落在了映月的心间。苏云音一字一句,万分认真地说道:“适才你也听到了,魏将军并无家室,又与你年岁相当,品貌相当。映月,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好姻缘就在跟前,莫要叫自己白白错过了。”
“哪里就有什么好姻缘了,娘娘尽是浑说。”映月捂着红烫的脸颊,跺着脚。
“果然?”苏云音再问,映月重重地点着头,苏云音有些无奈,说道:“你要对魏将军无意,为何话里话外总是离不开他?魏将军要对你无心,他一个铮铮男儿,又怎可能由着你闲话?你二人分明情投意合,何故要南辕北辙,彼此折腾?”苏云音自知其中的苦处,是以立劝映月。
“娘娘许是看岔了也未可知。”映月犹犹豫豫地说道。她没想到,这点似有似无的小心思,竟然叫苏云音看透,还当面说了出来,红着脸,总不肯承认。
“我原还想着,恐魏将军因你身份,看轻了你,此次回宫,便央着皇上分你为郡主,赐婚魏将军,你既然无意,我怎作的他想?”苏云音翻过身,闭上双眼,“到底还未回宫,有些时间,路上你只管仔细考虑着罢。”
“奴婢……”映月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苏云音的呼吸已经绵长,俨然熟睡。映月一句话只能堵在心口上,上不得又下不去,不知如何是好。
映月见苏云音逐渐睡得安稳,又打了一会儿扇,便将床幔放了下来,端了凳子坐在一边守着。映月倒了一杯苏云音的参茶抿着,一面摇着扇子,不自觉地便想起了自己和魏老三,她虽是与魏老三一见面便要争执上几句,但究其根本,懵懵懂懂之中,却又对他万分信任的。
此前,映月也是听苏云音说过的,若是彼此万分信任,那么便是感情的伊始。映月虽不知何为感情,但这份连她自己都莫名的信任,让映月不禁细究起来,悄然间,似乎有丝屡不清的线,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映月缠绕其中,越陷越深,心底的某一处,突然软的一塌糊涂。
映月想着苏云音适才说过的话,赐婚吗?映月琢磨着这两个字,好像有千万的颜色,只瞬间,便将映月的双颊染红。她和魏老三,或许也是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吧。
就这般,苏云音在床幔的那一边安睡,映月在这一边宽坐,支着腮,平生第一次认真考虑起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或是想起了什么,映月忽而傻笑,忽而又低头揣摩,俨然魔怔一般。
因着映月的心中埋下了这颗种子,是以那天以后,再见魏老三时,再也不能谈吐自然。每当魏老三刻意嘲讽之时,映月只不过低着头,红着脸跑开罢了,惹得魏老三更是疑惑非常。自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先说一说回宫。
翌日,映月早早地便起身,将苏云音的行装打整完毕,一一交由魏老三派来的将士,搬上了马车。映月这才回了大帐,伺候着苏云音起身,好歹哄着劝着用了些早膳。
映月见苏云音近日越发没了精神,坐卧不安,饮食不惯,整日里恹恹倦倦的,莫是再给闷出个其他病来?加之,接下来一月又要赶路,颠颠簸簸的,还不知苏云音如何生受?想着还有些时辰才启程,映月便唤醒已然在打盹的苏云音,预备扶着她往帐外走走。
苏云音歪在榻上,正值朦胧之际,便听映月在旁呼唤不住,只得睁开一双惺忪的眼,懒懒地说道:“你去罢,我实在有心而无力。”
“娘娘。”映月苦劝,“好歹挣扎着起身,外头散散为好,总这么歪着,又刚用了膳,恐怕积食,苦儿还在后头呢。到底是走一走,虽说也不能包治百病,总是比这般闷着的好些。娘娘现下还年轻,倒要是落下个病根来,以后可怎么办?”
言讫,只见苏云音仍旧歪着,全然不上心,似听非听的模样,直看的映月干着急,忖度着一瞬,说道:“依奴婢的意思,还是出去走走,一气地走过几刻钟,也算是强身健体,长此以往,保不齐哪日里,娘娘和也就大安了,那些个太医郎中的,倒也不必了。”
“大安?”苏云音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我这身子,别人不知,你还不知?莫说是大安,只要不新添上些病症,便已经是奢求了,又何来的大安?我知道,自己不过混着日子罢了。”
映月原想开解着苏云音,却不曾想到,反而勾起了苏云音的伤心事来,一时也是跋前疐后,甚是为难。见苏云音如此,映月自然也不好再劝。映月跪坐在榻尾上,为苏云音捶着腿,只闲话边城的风土人情,至于他事,一个字也不敢多言的。
时至巳时二刻,魏老三便命将士埋锅造饭,将士等用过了午膳,便拔营起寨,列队在旁。这边,映月往马车内多加了一张软垫,这才将苏云音搀上了马车,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苏云音坐稳后,便转向映月说道:“吩咐启程罢。”映月点点头,才撩开车帘,便见魏老三正打着马过来,于是说道:“将军,启程罢。”
此去路途遥远,便是紧赶慢赶的,怕也要一月左右方能赶至王都,况苏云音有了身子。打从苏云音有孕以来,不知怎的,隔三差五便要犯些心绞痛,时常疼地苏云音打滚,只是没法。
因此,映月瞧着也万般焦急,少不得央了魏老三,沿途请了郎中诊断。是以大军不得不稍作停歇休整,虽是叫苏云音侥幸逃过一命,到底又延误一月有余的日子,九月底方至王都。
这日,魏老三护送着苏云音才至王都,管道好容易宽整些许,马车也走的顺当起来,然而苏云音却也就支持不住,便就着软枕,斜斜地歪在马车内,朦胧着双眼,就要昏睡了过去。映月还算好的,偶尔还与魏老三拌着嘴,这会儿见苏云音精神不济,便掀开车帘,对着随行在马车旁边的将士说道:“去告诉魏将军,就说已进王都地界,叫将军慢行些个。”
话还未说完,便见南宫渊一身便装,骑在马上,并未携带随从,只周斯一人跟着,远远的等在管道的一侧。映月惊喜非常,也不让将士传话了,转身便放了车帘,轻轻地将苏云音请醒。苏云音才迷蒙着睁开眼睛,便见映月兴奋地比划着:“娘娘,快看,皇上亲自来相迎了。”
苏云音身上总不大舒坦,又迷迷糊糊的,也未将映月的话听真,只觉像是谁来了。苏云音便扶着苏云音的手,勉强坐了起来,微眯着双眼,便在马车内胡乱瞧着。
见状,映月噗呲一笑,忙打起车帘,指了一指远处那个黑色的身影,笑说:“在那儿呢。可见古人的真,确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娘娘怕是想皇上想的厉害了,等不及,只管往车内瞧着,只怕目光如炬,还能灼透了这车帘,望见车外的人呢。”
再一听,原说的是南宫渊,苏云音立马清醒过来。经过这两月的颠簸,病痛的折腾,因着相思成疾,乍闻南宫渊姓名,苏云音霎时暖的厉害,竟化为一团团的蜜糖般,脸上也终于显现些笑容来。苏云音顺着映月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抹黑色的身影迎风而立,虽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南宫渊也正看向自己,两人目光相会。
一时,眼神汇聚一处,缠缠绵绵,他二人具是再也移不开眼了。
正是出神时,只听一旁的映月吃吃地笑不停,说道:“这才两月不见,娘娘和皇上就这么着了,当真是小别胜新婚呢。”说着便催着车夫上前,“娘娘这么望着,仔细脖子酸呢,到了跟前,多少体己话说不得,看不得的?哪里就少了这一眼,竟想成这么个样儿?”
“浑说。”苏云音脸上微红,赶紧端坐回马车内,假意在映月身上拧了一下,笑骂道:“往日里只不过不大听我使唤罢了,今日竟连皇上也敢编排起来,可见你胆子越发大了。等回了宫,少不得要请了知礼的老嬷嬷,需从头教你一教,看你还不敢不敢胆大妄为了。”
“娘娘跟前,奴婢多少不能说的话,也都大着胆子说了,从不见娘娘说一句重话的,这会儿想着要治奴婢了,真真也是奇了。”映月拍着手揶揄着,她是知道苏云音的,不过是脸上臊得慌,胡乱拉出来的托词罢了,映月全然未放在心上,不经意又是说溜了嘴,顺着就又说道:“两月前,娘娘还跟皇上怄着气呢,这儿就要为了奴婢一句妄言,责罚奴婢了。还是老人们说的好,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只要娘娘皇上恩爱,少不得我这做奴婢的吃些亏罢。”
映月再苏云音跟前,总是放肆大胆些。然,话音未落,苏云音的笑意已然隐去,映月反应过来,登时便住了嘴,垂头逼手地老实坐了,嘴里欲言又不敢言,踟蹰道:“奴……奴婢知罪。”
“你何罪有之?”苏云音正了颜色,嗓音柔弱且有些沙哑,映月却莫名一个哆嗦,不敢回话,只听苏云音又说道:“你是我跟前的人,你口无遮拦,便是有罪,也是我束下不严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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