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财主夫人安抚好了三姑娘,正要回席,这边新年的庆典也结束了,陆陆续续有人打了火把家去。她们母女二人正巧迎面遇上南宫渊,人流之中,他们檫肩而过,三姑娘直直地看着他的侧脸,眼中含着微光,似有千言万语,待后面跟上来的苏云音对她嫣然一笑,三姑娘临到了嘴边的话,却只剩下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莫要东张西望,当心脚下路滑。”南宫渊等着苏云音走近前来后,低哑着嗓音,似乎在可以隐忍着什么,牵了她的手,拉在跟前,也不顾苏云音是否能跟上,便阔步往前。
苏云音急走两步跟上,鼻间飘来南宫渊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酒气,他平日里深邃的眼神,好似噙着一丝冷笑,显得邪魅而叵测。苏云音拉拉他的衣袖,示意南宫渊走慢些,却并未见任何效用,她小声地问:“生气了?”虽是相问,语气格外的肯定。
南宫渊睨了苏云音一眼,她讨好示软的小模样,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意识到自己走神,南宫渊立时便抬起了头,稍微慢下了脚步,坚定地回道:“没有。”
“看来真是生气了。”南宫渊分明口是心非,苏云音肯定地说着,食指点着下巴,思索一阵,突然眼中划过一片精光,刻意曲解了南宫渊的意思,笑道:“既是如此,那改日,我亲自上三姑娘府上致歉如何?”
“荒唐。”哪有皇后向庶民致歉的,南宫渊当真被苏云音激起些薄怒,一甩袖子,力道微大,晃的苏云音一个趔趄,南宫渊这才后知后觉,眼疾手快地扶住,低头对上苏云音眸底的狡黠,心中顿时明了,将人揽至怀中拥住,幽幽地问道:“不知夫人可有让为夫消气的法子?”
虽是田间小路,正值庆典结束,家去的百姓不少,苏云音唯恐遇上人,羞臊难耐,挣扎着。南宫渊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并未用力,苏云音一挣,便也挣脱开来,立马退至两步开外,再不搭理南宫渊,急步在前走着。
苏云音走的急些,天黑不当心,险些崴了脚,身子一晃,便被南宫渊拉住了手肘处,才要吩咐她小心些,苏云音已经慌忙跑了开来。她又羞又恼的小模样,倒是逗得身后的南宫渊轻笑着。她在前慌慌张张地疾步而走,南宫渊不过迈开步子,像是逛御花园似的,几步便能跟上。
当晚,苏云音脸上可疑的红,直到躺在床上,也没能消散。苏云音神游太虚之时,忽而感觉身边的床榻有些下陷,苏云音不自觉地便翻身向里,背对着南宫渊闭上了眼睛。
虽是苏云音不讲理再先,可南宫渊又哪里忍心苛责于她,少不得自招了台阶下。苏云音不搭理他,那也只有南宫渊伸了手臂拥着苏云音,安然入眠。
从南宫渊的手臂搭过来那一刻起,苏云音微微一顿,身体莫名有些僵直着,半晌,耳边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苏云音翻过身来,果然,南宫渊饮多了酒,已经熟睡过去。暗淡的油灯下,他薄唇轻轻抿着,刀刻一般的眼紧闭着,平日里敛住的眉,即使是睡梦中也并未松开,他不愧为是天生的帝王,熟睡也带着傲气和精芒。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南宫渊,苏云音并未有一丝的骄傲,反而有些怜惜他,怜惜他所背负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无数个日夜的称孤道寡。苏云音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为他抚平他的眉头,然后,却始终无能无力。
“也罢。”苏云音轻语着。他是王,任何时候也不肯低头的王者,她又何必要强行让他做一个常人?未来便是有千难万险,自有她相携度过,又何须在意那许多呢。想通了这一点,苏云音重新躺回被窝里,寻到那处温暖的怀抱,沉沉地睡去。
如此安静了些日子,这天,苏云音跟着文婶去菜地里挖菜,迎面遇上一位出门化缘的老道,再一细看,竟就是新年夜里的那位老道。两厢见过了,老道又跟苏云音施了一礼,“老道从不轻易为人卜卦,但是与夫人有缘,新年夜里本欲为夫人卜一卦,奈何杂事繁忙,不得脱身,还请夫人见谅。”
“老师父严重了。”苏云音还了半礼。
老道随即从袖中摸出卜卦的物什,躬身一问:“不如老道现下为夫人卜一卦吧。”
“多谢老师父了。”苏云音微微一点头,“只是,若老师父的卦象说我后日死,那我明日是活还是死?我若活,也不过苟活一日,我若死,那岂不是说明老师父的卦象不准?世间凶吉只在我心,又何必卦象来表?”
一席话说的老道哑口无言,文婶在旁双手合十,不断地念着“罪过”,苏云音自觉狂妄了些,又行了一礼,歉意地说道:“我本是个情理不通的顽固之人,还望老师父莫怪。”
“夫人乃方外之人,此言甚善,不想是个格外通透的,原是老道太过迂腐了。”老道错愕一时,再细细琢磨着苏云音的话,倒有几分道理,“所谓人定胜天,卦象的凶吉也不是一时而已。老道受教了,就此别过。”老道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两厢别过,文婶领着苏云音继续往菜地走,一边不断地絮絮叨叨着:“哎呀呀,你可知道老师父不轻易为人卜卦的?你错过了天大的机会也就罢了,怎能还说那样话,是大不敬,当心被老天爷听见了。一会儿回去,你就往堂屋上柱香,认个错,免得遇上事儿。”
苏云音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拎着篮子跟上。这边,老道尤在思索着苏云音的话语,卜卦的龟瞉蓦然一松,掉在了地上,竟出了艮上乾下的卦象,又称山天大畜。
“这……”老道无心之举,竟出了卦象,他回头望望苏云音远去的背影,如此通透,晓大理的人,怎会出这般卦象。老道在心中默念了几句,郑重地再卜了一挂,还是山天大畜。
山天大畜,则为云不能遇风,遇风则散。虽日久生情,却子嗣不旺。凡灾难大祸不可枚举,难以躲过。老道摩挲着龟瞉,叹着气,“老道无心之举,却成瘗玉埋香啊。”念及适才苏云音所说,老道忽而有些释然,“你小小年纪,便一身贵气,言谈不凡,或许真能让你人定胜天,躲过这一遭也未必。”
只是多年之后,一语成谶,苏云音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底未能博过命数。
而这边,文婶总觉苏云音说了些大不敬的话,一边挖菜,一边阿弥陀佛地念着,直至回了家,仍是如此,催着苏云音赶紧烧香。那边文叔不知发生了何事,玩话道:“菜地里遇邪祟了?”
“乌鸦嘴,呸,呸。”文婶这才要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大牛便风风火火地冲进屋来,大喊大叫道:“了不得了,村上出大事了。”大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端过茶碗猛了一碗,一抹嘴边的水渍,唏嘘道:“达达地稀奇事呢,三姑娘竟然和她舅舅家的表哥订婚了。”
文叔将旱烟杆子刚青石台阶上磕了磕,新加上烟草叶子点上,砸吧几口,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不是大喜事儿吗,怎么叫出大事了,话也不会说了。”
“那也是他们家的喜事,对咱们可就是大事了。”大牛挨着南宫渊坐下,抱着双臂,“师父,这可都是你引起的,要是他们家找上门来,你可要想办法保护我。”
大家听的雨里雾里的,要说早前三姑娘有意南宫渊,此时也订了婚,更是两不相干,又何来找上门一说。南宫渊眉梢一挑,问:“究竟何事?”
“咱们收了人家的礼呢,那鸭子还给吃了一只……”大牛才说了个鸭子,便被南宫渊一个犀利的眼神瞪住,大牛立马住嘴,脸上左右摸摸,岔开话题,接着说道:“谁不知那是个扒皮的主儿,要知道这事,说不准要让我们赔银子呢。”
“就你操心的多。”文婶戳戳大牛的额头,“那鸭子,我从自家的圈里给补上就是了。”
文叔抽着旱烟,“说起来,三姑娘已经订婚,这礼放在咱家确实不大适当。可这还……”财主出于结亲的想法,才带了重礼来,此时去还,难免让人知道此事,届时,人人都以为三姑娘许了两户人家,传出去于名声不好听,倒是为难。
那些礼物,如今放在角落里,倒成了烫手的山芋。要是细细追究起来,还是怪财主自己,早前还他,死活不开门,愣是不要,现在好了,必得讨要回去,可有不敢了。
苏云音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了南宫渊一眼,而后对着文婶一家说道:“我瞧新年夜里,年轻人各诉情长,村上民风淳朴,不像是这般墨守成规,怎的些许礼物而已,便如此严重?照这般说来,岂不是要误了三姑娘的终身?”
“这……”文婶也说不上来,“村中历来如此,我们大家也都习惯了。”
“这个倒也容易。”文叔连抽了两口旱烟,想到一个法子,问南宫渊道:“不如,到了晚上无人的时候,你跟我走一趟,给送到他们家门口便回,怎么处置,便是他们自家的事了。”南宫渊也应了下来,只是这一趟,他到底没去成。
因为大约下午的光景,文家的院外吵杂声一片,有人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话,还有铠甲作响的声音。一听,南宫渊和苏云音便已经了然,看来是接他们的人到了。
这边正想着,那边文家的院门,已经被敲敲的“咚咚”作响,可见那人心急不已。
“来了,来了。”文婶急急跑出去,才抽下了门栓,门外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推了开来。当首一人,声音如洪钟,问道:“听闻你们家来了几个外地人,在何处?”
跟着,院内围进来数十个身穿铠甲的将士,手握兵器,威武不凡,又满身的杀气。文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又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我们都是良民。”
显然这不是那人想听的,叉着腰,又问,文婶却早已吓傻了,木呆着,急的他左右来回踱着,一挥手便吩咐道:“来人,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话犹未了,南宫渊已经换上了自己的战袍,站在门下,厉声道:“季英,不得无礼。”
季英脸上的欣喜一览无遗,当即抱拳拜下:“微臣叩见……”
“季英!”他还未说完,南宫渊凝着眉一瞪,季英这才反应过来,生生地接到:“微臣叩见将军。”南宫渊虚扶一把,命他起身,吩咐道:“速速召回你的部下,万不可惊扰了百姓。”
“是。”季英行了一礼,退出院门,吹了一声口哨,召众将士集合。
院内,文叔和大牛听得声响,跑出门来,却见一位官爷模样的人,叫南宫渊将军。一家除了大牛,具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惊吓不已,两夫妻忙忙跑到跟前,跪下磕着头,“草民参见大将军。”说着又见大牛正一脸向往地看向南宫渊,赶紧将他按在地上跪下。
“二位不必多礼。”南宫渊上前两步,扶着两人起身,拱拱手,道:“两位于我夫妻二人有救命之恩,该是我们致谢才是。”文叔两人连连摆手说着不敢。
大牛昂着头问:“师父……”文叔便给了大牛一个爆栗,“没大没小的,是将军。”说着又请南宫渊原谅。大牛抱着钝疼的脑袋,又问:“将军,你要走了吗?”听见南宫渊“嗯”了一声,有些失望,低声念着:“你教的我剑法,我还没学会……”
南宫渊摸摸大牛的头,想了想,突然对院外的将士说道:“把你的剑给我。”那将士不明所以,还是取下腰间的佩剑恭敬地双手呈了上去,南宫渊接过,递于大牛,郑重地说道:“你根基不错,记得认真练习我教你的剑法。这柄剑,便赠与你了,若是有缘,他日王都再会罢。”
“嗯。”大牛握紧了那柄剑,重重地答应着。跟着,文叔一家便跪在地下,“谢将军。”
另外一边,苏云音不知该如何感激文叔一家的救命之恩,唯有给些谢银了。询问过季英,但是哪有将士出战还随身携带银两的,几十个将士一起,才好容易凑了几十两碎银。
苏云音一并包了,递于文婶,道:“文婶文叔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从将士跟前凑了些许碎银,还望你们不嫌弃。”文婶文叔推辞不敢受,苏云音再让,“大牛不是还未进学堂吗,这些便权作贴补罢。”
这些已经够他们一家几年的嚼头了,实在太多了些。还不待文婶推拒,苏云音便将一包银子硬塞入文婶的手中,道个别,看了一眼这处小院,便转身出了院门。
南宫渊已在院门外等了一时,见人出来,向她伸出手去,苏云音将自己的冰冷的手放进去,顿时一片温暖。他们不属于这里,但是那些逃得僻静的回忆,却能深埋心间。
喜欢此生一世安好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此生一世安好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