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董家人赶着牛车回到了陈家碾,才刚刚走过村口石桥,就瞧见碾房晒坝里烧着一盆火,村里超过一半的人家正聚在火盆边上热烈讨论着什么。
董文现在已经是举人,自然不屑和这些搬弄口舌的村妇们一般见识。可陈家碾村子小外人少,平日里村民的生活只是单一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就是陈家和最近董家、舒家的那些事给大家带来了难得的娱乐。
聊得热火朝天的那些人哪里舍得放过这大好八卦的机会,庆幸和舒甜姐弟俩撇清关系的刘氏最是积极,老远就迎了上前:“罗妹子怎么没在娘家多歇些时候,这么早就回了?”
刘氏不止一次向董家递话想要结亲,可惜董家根本就没那意思。等董文中举传回村子,舒芳连做妾的心思都起了,谁料董文竟是宁愿为了舒甜闹得满村子人看笑话也不愿要她。刘氏气得够呛,让舒芳死了那心思,可惜舒芳看中了不止是董文的举人身份,哪肯放弃这香馍馍,直接告诉刘氏她若是进不了董家家门宁愿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刘氏现在再看董家人,心里头那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儿简直无法言表,但为了女儿又不得不放低身段。
“我们家阿文明日还要去县里参加诗会,从罗家岙走不方便。”罗氏矜持地笑了笑,转身拿了车上一个袋子,招呼在晒坝里疯跑的孩子们吃麦芽糖。
这可是个新鲜物事,一大堆孩子顿时就围了上来,咬着手指用饥渴的眼神盯着罗氏。罗氏看了一圈后找到了钱家的钱多多,却没看到舒圆,顿时就有些好奇,“多多今儿怎么没和阿圆一起玩?”
“阿圆有舅舅了,得在家陪舅舅。”钱多多接过比人家多一半的糖,小心装了一块在荷包里,这才漫不经心说道。
刘氏本来被一群孩子挤到了边上,这时候连忙出声刷存在感,“罗妹子还不知道吧,那柳家被流放三千里的大郎找来了咱们村子,打算收舒甜做女儿,把陈家连生当女婿。日后他们生的孩子就跟着姓柳。听说柳大郎在村长家哭求了大半天呢,村长这才逼不得已把连生和甜丫头的户籍从陈家迁出来,只等改日去县衙重新和柳大郎的户籍放到一块儿。”
“你说谁?”罗氏正给孩子们发糖,手一抖,袋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捡,伸手死死抓着刘氏手腕。
刘氏被吓了一跳,“柳家大郎,柳若兮的亲哥啊。”
“可是柳望村柳大人?”董文心神巨震,也顾不上平日里矜贵的气度,跳下牛车涨红了白净的面皮。
“是叫柳望村。不过可不是什么大人,今天早上才被衙役给送到村子寻亲来着。村长让郎中给他瞧了,这些年忧思过度损伤了身子,别说这么大年纪没娶亲,就是娶了也生不出孩子来,这才看他可怜,放了甜丫头和连生给他养老送终。不过啊,这事情对咱们村长也是个好事,不然村长也不会办得这么快是不?”
最后一句话刘氏说得很小声,估计就牛车边上几人能听见,但这几人绝对不包括董文。他现在脑袋都快炸裂了,柳望村怎么会这么快找来陈家碾?而且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要知道,自从知道了柳望村和舒甜的关系后董文就利用自己“崇敬”之情请了不少人帮忙留意柳望村行踪。堂堂翰林院掌院出行,必定是前呼后拥,怎么会悄无声息就来了陈家碾呢!
“阿文,你是不是弄错了?”刘氏又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大意就是柳望村太可怜了,陈村长知道后不得不“忍痛”让出了大孙子,反正大家都知道陈连生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他的孩子改姓柳不会妨碍任何人的。
“娘,去舒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董文不知道柳望村是个什么想法,但他知道柳望村来了舒家必定是要上门拜访的。
董文的力道差点将罗氏手腕捏断,可罗氏看儿子脖子上的青筋和眼底的阴霾,那疼痛声硬生生忍了下去,甩来刘氏的手腕就吩咐丈夫,“赶紧赶车,舒甜舅舅来了咱们怎么也得上门去拜会一二。”
晒坝里烤火聊天的众人齐齐哄笑出声,还有人劝董家人下车歇上一歇,没必要赶着上门去见一个被朝廷流放三十多年的罪人,这不是坠了举人名头吗?
也有人悄声为董文庆幸,之前才说帮舒甜养弟弟、养前夫,现在还坚持想娶舒甜的话岂不是要连着舅舅一起养。天上雷公大,地上母舅大。陈连生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听舒甜舅舅的话生孩子改姓柳没什么;可董家正正经经一大家子在那,要是真娶成了舒甜,再有舅舅要个姓柳的孙子他能怎么办?
“这些人,想得也忒长远了些。”待牛车走远,罗氏忍不住啐了一口。又满面愁容问董文,“文儿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很明显,这是柳大人的计策。他想要个衣钵传人,可是又不想断了舒先生香火。舒甜虽然是外嫁女,可陈连生的身份摆在那儿,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陈家就迫不及待放过了一个好机会。”董文慢慢冷静了下来,细想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罗氏念头转了许久也没转出来其中干系,干脆不去想别的,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转了一圈,猛地一拍大腿,“其实舒甜舅舅来了才好呢!一个是瘫痪在床不知道啥时候就死的女婿,一个是已经中了举人想要求娶他外甥女的俊小伙,他总知道该怎么选吧!”
董文摇了摇头,“晚了。柳大人身边有不少能人,他向来明察秋毫。若是看不上陈连生,有的是办法让舒甜和离回家,然后带她们姐弟去京城,过两年再议亲谁还知道舒甜和离过。”
罗氏咋舌,她还说柳望村干嘛绕那么大一圈,感情还有这个缘故在。可是?他就不怕陈连生是个短命鬼,让舒甜早早做寡妇吗?
下一刻,董文就自言自语给出了答案,“柳大人位高权重,大不了给陈连生请个太医诊治,怎么也比这乡间野地的郎中好。再说了,陈连生以前在陈家数度病危濒死,到半山上才多久就能坐起来出门走动,谁知道以前陈家给他请的都是什么大夫。”想起和陈连生对视时的心悸,董文至今都还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这……这不可能吧。”罗氏声音越说越低。要说这村里还是有不少明白人的,只是陈村长对村民处处照顾,又善名在外,没触及自己的利益谁又愿意第一个去揭穿呢。
“算了,先装作不知道柳大人来访。娘回去后多收拾点吃的用的送上去,明日我再和柳大人偶遇吧。”
董文和罗氏一路上精心计划着,而计划中的主要人物此时正坐在舒甜家堂屋上首,对着一大桌子饭菜再次红了眼眶。
“甜丫头真是能干,大冬天的也能整治出这么些青翠的菜蔬来。”
如同陈连生一样,桌上好几道菜柳望村都说不出名堂,但闻着味儿又觉无比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舒甜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厨艺,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那舅舅就多吃些,这可是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第一顿饭。”
不过只是随心一句话,席上柳望村和陈连生心中同时一暖。柳望村连连点头,“对,咱们一家人。”说着为舒甜和舒甜一人夹了一筷子放在桌子正中的鱼肉,鲜嫩带着微微酸味的鱼肉是舒甜用新找到的藤椒和泡菜炒后加高汤煮出来的,这个季节吃起来能让人胸臆间立时腾起一股暖意。
被他“不经意”遗忘的陈连生则抿了抿唇,低头喝了一口汤,并不动筷子。一直以来,舒甜都要求他每顿饭之前先喝一口汤暖胃,坚持两个多月下来,胃痛的毛病缓解了许多。以往,他喝汤的间隙,舒甜就会自动自发帮他布菜,什么要多吃点,什么少吃点,什么不能吃,总是会唠叨许久。
可是今天,他一碗汤都见底了,舒甜还在那和柳望村你来我往地夹菜,并缠着柳望村说一些历史地貌、风土人情,偏偏柳望村这些年为了找家人走过的地方还真不少,再加上国子监各地邸报记载,不管舒甜话题跳到什么地方都能说上两句。
舒圆再在旁边童言童语偶尔问点什么,引来柳望村一阵舒畅的大笑,然后舒甜就弯着嘴角露出个温柔的笑容。看起来真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陈连生垂下眼睑,隐在桌下的手渐渐握紧,他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更不喜欢被舒甜忽略,甚至觉得前两天舒甜满面酡红倒在他膝上时心口才是真正被填满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过去的纷纷扰扰。
“甜丫头在家吗?我从阿文外祖母家回来些白面馒头,给你送来一些,这天气放你家井边能存不少天。哎呀,我真是来得不巧,在吃饭啊?这位是……”
家里没做东西院门就没落锁,罗氏端着一筲箕馒头和一碗没动过的猪肘子,一路高喊着进了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来送东西的,而且还明知故问。
然而,她的到来让屋里所有人同时心下不快,柳望村笑眯眯的慈祥面孔顿时拉长成了当年国子监监正考学生时的严肃脸。
喜欢农门甜妻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农门甜妻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