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侯宋天成驻守边关三十年,经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手底下不知道多少将官因为种种缘故或是解甲归田、或是迫不得已弃武从文。
褚良就是迫不得已弃武从文中的一个。他原本是宋天成虎威军中一员校尉,在一次对阵北地蛮人劫掠时被流矢射中肩膀,后来虽然保住了手臂但却再挥不动武器。
褚良家在京城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也算门第不低,他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受伤后回家正遇上云州府几个县令牵扯进贡品案空出不少位置。褚家人便给他谋了个县令职务,待到任满三年考评得优的话再慢慢往上擢升。
福元县并不大,而且地处还很偏僻,褚良安安稳稳做了两年县令也不过只处理了一些诸如谁和谁家因为地界吵闹,谁家熊孩子打架,谁家丢了牛羊……之类的小案子。
好不容易来了个大案子,向来无精打采的褚良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连夜翻看了各种卷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眼看天边鱼肚白,连忙召来幕僚和衙役。首先吩咐幕僚执笔先给已经到了云州府的翰林院掌院柳望村,接着让衙役去客栈将昨晚上来县城的陈连生和舒甜带到,他要先见见这两个苦主。
毕竟,六婆指认只是指认,若是受害者不愿状告,此案也只能不了了之。
客栈里,舒甜脸色难看,一边给陈连生拍背一边苦口婆心劝他,“就是我们一起去也是分个先后,这儿离县衙不过几步路,你就再睡半个时辰也好啊。这县太爷也是,怎么这么早就要见你我两个,就不能晚一个时辰么。”
“咳咳……”陈连生扣着长衫布扣,止不住的咳嗽,咳一声脸就青白一点,好不容易轻松了一点嘴角微微上扬,惯常清冷漠然的眸子溢出一丝丝暖意,“我如今不过才是个秀才哪敢怠慢县太爷,左右也睡不着,不如和你早些过去看看。”
陈连生听到门口有轻微脚步声传来,顿了下又补充道:“县太爷这么急着召见你和我证明他是个好官,想是不眠不休了解了一番案情。其实我原本并不打算和陈家人计较的,毕竟他们养了那么多年;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不仅是苛待我这么简单,竟然还害了舒先生和柳老先生四口人性命。”
“陈大哥,我知道你顾念旧情,可有的人根本不值得你顾念。”舒甜见陈连生终于止住了咳嗽心里一松,起身给他兑了杯温热的蜂蜜水,又取了两个客栈里提供的小点心给他,这才扶着人出了房门。
“陈公子、舒娘子,这边请。”门外,褚良从京城带到福元县的长随顾二微微欠身,算是给已经考上秀才的陈连生行了个半礼,带着两人从客栈后门出来,绕过一条小巷子直接到了后衙角门外。
喊开角门后,顾二让两人稍等,先行进门见了褚良。将陈连生和舒甜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给褚良知晓,并补充了一句:“属下看那陈公子虽一脸病容,但神态稳重,身上有一股子京城里门阀家才有的矜贵味道,真不知道陈家是怎么养出来的?那舒娘子年纪虽小却是体贴入微,眼神清正,神情真挚无伪,倒是一双好儿女。”
褚良今年也三十有多了,顾二跟着他二十年之久,连去边关都跟着,见识自然不凡。能够得到他如此赞誉,褚良对两小先有了个不错的印象,点了点头,“我听说他们已拜堂成亲,夫妻本一体,便不分开召见了,一起见了吧。”
陈连生和舒甜被请到了内堂,等抬着陈连生轮椅的两个衙役离开让出来他的面容,上首坐着正翻阅卷宗的褚良突然失态地站了起来,往陈连生方向疾走了几步,“你……你……”
到了近处后褚良又有些恍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像,不像……”
“学生陈连生见过褚大人。”陈连生心里自然知道褚良为何是这种反应,面上却是一副微微受到惊吓的惶恐模样。
舒甜就在他边上,见状连忙站到了他面前挡住褚良那不住往陈连生身上打量的目光,“民妇舒氏见过褚大人。”
“大人。”顾二也惊讶地上前扯了下褚良的衣袖,他们家主子上战场真刀真枪习惯了,一点都不会弯弯绕,更不会掩藏情绪那一套。像现在,哪有一个朝廷命官站到原告跟前两尺诚惶诚恐去的。
褚良总算是稍微回了点神,挥了挥手,“都免礼吧。舒氏你先让开,我问陈秀才两句话。”激动之下连自称“本县”都给忘了。
舒甜温热的掌心感觉到了冰冷手指头的轻划,痒痒的、麻麻的,知道这是陈连生让她放心,却止不住耳根发红,连忙让到了边上,都没敢看陈连生现在的脸色。
陈连生知道,只要他见褚良势必会出现这一幕以及接下来的问题。所以在县城念书这两年但凡是有褚良出现的场合他绝对会回避。今时不同往日,过几天就是府试之时,他也已经做好了几手准备,见便见吧!
“不知褚大人想问学生什么?是有关陈家人的吗?学生只想说陈家人虽然苛待学生但毕竟养了学生十多年,恩仇两相抵。倒是舒家和柳家……”
陈连生话才说了一半,褚良就摆了摆手,“我不是问你这个!我看过你卷宗,你是七岁被陈家收养,你可有你七岁之前的记忆?”
上一世,陈连生中了寒毒伤了脑子一点都记不得七岁前的事情。可是多活了一辈子,即使记不住也能编出模棱两可的理由来。于是只见他错愕了半晌,似乎又思考了片刻,这才犹犹豫豫答道:“学生昏昏沉沉许多年,很多模模糊糊的记忆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都有哪些?你说便是。”褚良还是很激动,恨不得剖开陈连生脑袋自己看算了。
陈连生心中暗道褚良还是如此直言快语,难怪上一世那么轻易就落入他和二叔布下的陷阱死得不明不白。面上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在褚良等不及又想追问前犹犹豫豫说道:“一重一重的大房子,然后又是很多田地中间的小庄子,和很多孩子一起走了很远很远,别的孩子都被人买走了,只有我一直到福元县。”
褚良先是惊喜,后又是失落,“就这些?”
陈连生看了一眼已然听得呆滞的舒甜,抿抿唇,终于给褚良补充了一个极为关键的讯息,“我昏昏沉沉时总觉得有人在叫我‘驴蛋’,也不知是……”
“驴蛋!对!就是驴蛋!顾二,你记不记得公……子出生时早产,眼看着养不活的,侯爷听人说得起个贱名好养活,巧的是那时候公……没奶喝只能喝驴奶、马奶,侯爷便给大少爷起了个小名叫驴蛋。”
褚良神情满是惊喜,顾二也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将陈连生上上下下一打量,神情也渐渐激动,“大人,这……真……”
这主仆两个一会儿激动一会儿犹豫的,陈连生面上一副困惑模样,心里却没什么波动,倒是舒甜一颗心七上八下无处着落。她自认没陈连生这种镇定心态,实在忍不住什么礼节不礼节了,脆生问道:“褚大人想说什么?难道和陈大哥身世有关!”
这一说,褚良主仆两个总算冷静了下来,事情没得到彻底证实之前所有猜测都是无用功。想知道陈连生的身世自然还得从陈家人身上入手再一节一节追查上去,到了源头总能有些端倪吧。主仆俩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暂时不提。
于是,舒甜只能悲催地发现父母官大人竟然闭口不谈陈连生的身世了,而是公事公办说起了案子,并诚意十足劝解陈连生担任原告之一。舒甜更别说了,背后还站着柳望村这么一尊大神,按照快马来回的速度柳望村必定也会赶在今日午前抵达,有他在,陈家这事大抵是没什么挽回的可能了。
辰时,福元县县衙仪门处已经被看热闹的民众给挤得水泄不通,明明不是赶集的日子县衙前的广场上小商贩们比过年还生意好。
陈村长父子被衙役押着跪在堂下,一宗一宗案子审。首先是二十多年前谋财害命案,褚良竟然找到了二十多年前六婆女婿和陈村长父子住过的客栈老板,证实了三人不一同住店却是一同离开,那之后便没人见过六婆女婿了。而哑巴带衙役搜出来的古董以及陈家巨额财产,陈家父子也根本说不出来路,基本坐实了谋财害命一说。
接下来就是苛待陈连生一事,之前被陈家买通的医馆大夫在顾二亲自上门后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这么多年帮陈村长隐瞒陈连生真实病情一事。虽然陈连生一再说养恩可抵苛待,但陈家仁善的名头还是被彻底打破,围观的众人纷纷投以谴责的口水,有那手里有几个闲钱的还买了烂菜叶子直接扔到了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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