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宗回轻轻将门推开。脚还未踏进房门,却听见屋内传来一阵阴沉的呵斥:“我许你进来了么?”
向宗回并不理会,只返身轻轻将门关上。
一转身,却感觉一个硬物向自己砸来。扔来的是个砚台,幸亏他练过功夫,轻易将这砚台接住,若真是砸中,脑上岂不多了个窟窿。
“滚,都给我滚出去!”
向宗回站着不动,也不回益姑的话。
益姑自丢了一个砚台出去,便似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手边抓到什么尽数扔到地上砸碎。
身后的椅子,桌上的杯盏,书架上的书及瓷器,凡是她能拿得动的,尽数都被砸到了地上。她一边哭一边砸,不知自己砸了多久,终于房中再无可砸之物。甚至书桌都被她掀翻在地上,她四处看着,再找不到可砸之物。她颓然地往地上一坐,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妹妹发泄怒火的向宗回,当看到妹妹双手撑在地上时,忙上前一步,提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生气呵道:“你的双手撑在这碎渣之上,难道不知道疼吗!”
向益姑看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冷冷地笑道:“呵呵,疼吗?我现在还知道疼吗?”
向宗回忍不住流下泪来“你再莫这样,你这个样子,叫我这个做哥哥的于心何忍!”
益姑听到哥哥的话,再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抱着哥哥放声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日日期盼的便是这一日。可是,这一日却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来到她的面前。
是啊,怎么能不伤心。她一生的梦想便是嫁给他,带着无上的权利,嫁给这个未来的一国之君,成为所有女子艳羡之人!
可是,众人的艳羡她已体会了千万次,再不稀罕!这无上的权利,她曾经是多么向往,如今却变成再也放不下的包袱。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要权利!可她不能,她身后的向氏不能因此而被毁掉!
唯独他!她的赵哥哥。她如今只想要他。
可是,这却成了最不能实现的妄想!
不仅不能实现,反而更是加速了秦漠南那个混蛋的计划。因为,大婚那日,她是绝对不能与赵哥哥成婚的。站在她身边的只能是秦漠南!
哼,秦漠南,向益姑想到秦漠南,不禁双手握紧了拳头,扎在手中的陶瓷碎片,被她这样一握,更是深深刺进了手中。
向宗回见此情景,忙捏住她的双手,喊门外的彩笺速速拿盏灯进来。
待彩笺拿了灯进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不禁吓了一跳。看见小姐满手是血,更是低呼一声。
彩笺忙从柜中寻了药箱出来,拿了银针就着烛火给小姐将手中的碎渣一点点清理出来。
向宗回抓着益姑的两只手腕,心疼不已,只恨这受伤之人是不是自己。
益姑此时已停止了颤抖,她望着眼前的灯火,轻声说道:“秦漠南,你等着。我今日受了多少苦,日后定会十倍、百倍偿还给你!”
益姑的话虽说得轻,向宗回与彩笺听着却是心底一阵寒意!
……
青唐城群山环抱,地势险要。由于西夏国的兴起,使原本自金城郡往来西域的各国商队、使臣常常遭到掠夺,于是绕道改走青唐城,再由青海湖南部向西而行。因而,青唐城便慢慢成了中原与西域各国通商及文化交流的重镇。
城中各国商人皆汇于此,有的风尘仆仆,有的悠然自在。此时城门口站着一名女子,身穿绛紫衣裙,手中牵一匹骏马。西域盛产良驹,对那些高大壮硕的骏马更是司空见惯。饶是如此,许多人看到这女子牵着的骏马仍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女子便是梅香,这一个多月毫无目的地乱走,却在不知不觉中竟还是来到了这里。
梅香看着城门上“青唐城”的这几个字,不禁回想起那个妓女看到这几个字的神情。当自己把这个地址给她时,她看着这三个字,眼中放出欣慰的光芒。她流着眼泪自言自语:“原来他们逃离了金城郡,那便好、那便好,不用再受那些兵差的奴役了!”
梅香想起当时的神情,不禁苦笑一声。亏她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件善事,却不知自己无意间竟成了杜哥哥的帮凶。害得那个妓女,不对,她是茵儿姐姐。她害得茵儿姐姐那样凄苦,甚至死的时候都不能瞑目。
梅香甩甩头,想把脑子里的这些事情都甩掉。她牵着马,踱进城里,在城里慢慢地走着。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小小的茶棚面前。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需要坐下喝一碗茶。
“姑娘,要喝茶吗?”此时茶棚的摊主来到她的面前,热情地问道。这是一个跛脚的老头,鬓边的白发以及脸上的皱纹都显示着生活的不易。
梅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的”
“来来,姑娘请这边坐。”这老头一边欣然将梅香迎进茶棚一边麻利地用肩上的布将一副桌椅擦干净。
梅香坐下。
老头问道:“姑娘要喝什么茶?”
“随便。”
“好!”老头应到,转身边对灶边一老妇人喊道:“老婆子,快快给这位客官煮碗上等龙芽!”
梅香侧眼望去,只见灶边坐着一黑胖老妇人。那老妇人并不理这老头,也不应话,只坐在一边猛烈地咳了一阵。
老头无奈,只得又嚷一遍。
那老妇人刚缓口气便不耐烦地吼道:“我又没聋,听得清楚。你何至如此大声!”
老头听到那老妇人吼叫,也不气恼,只笑笑道:“你没回话,我还当你没听到。”
“哼!我耳朵好着呢。你是希望我聋了才好么。整天逼我喝药,你这是要将我毒死才甘心!”老妇人嘴上叨叨地念着,那老头只是呵呵地笑着,也不回嘴。
老妇人嘴上不停,手上却也不停,她胡乱抓了把茶叶丢入一个粗糙的陶碗中,舀一勺烧开的热水,浇入碗中。然后喊道:“茶泡好了,快拿去罢。”
“唉!好的。”老头儿捧着茶碗端到梅香面前。
梅香看着飘浮着灶灰的茶水,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没喝。
她掏出一块碎银。当初离开京城之时,走得匆忙,身上并未多带银子,如今钱袋中就只剩下这块碎银了。
“老板,结帐!”
“唉!”老头儿连忙跛着脚赶到了面前。“客官,二十文钱!”
“什么!”梅香刚要将碎银递给他,却又将手中的碎银收了回去,嚷道:“怎就要收二十文钱,这碗破茶最多也就值两文钱!”
那老头呵呵地笑:“姑娘,您看,您喝的可是上好的龙芽,自然值这个价。”
“什么上好的龙芽!你当我是没吃过茶的傻丫头吗?就这两片破叶子,也能叫龙芽?还上好的龙芽,竟不知你一把年纪还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来讹我的钱!”
那老妇人听到梅香的嚷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烧火棍,走到了两人跟前。她板着脸,大声说道:“谁讹你的钱啦!怎么就不是龙芽!你是不是不想付钱?没有钱就不要来吃茶,既然吃了我们的茶,就应当付钱。”
“你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自己看看,这碗茶泡出来一点色泽都没有,还不知道你们这是从哪里捡来的陈了多少年的烂叶儿,居然还好意思说是龙芽。”
“废话少说,你喝了我们的茶,就快快拿钱出来!”
梅香一时又脾气上来了,一掌向桌子拍去,大声嚷道:“我偏不付钱!”
那老头儿看到那桌子似倒未倒的样子,心中一惊:这丫头年纪虽小,这一掌竟比一般壮汉还要有力,想来是个闯江湖的,并且还有颇些功夫。这样的人,若是惹上了,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思及此,老头儿忙捂住老太婆的嘴,陪着笑脸对梅香道:“额,姑娘,看你孤身一人,出门在外也是不易。这茶就当我送给你的,不要钱,不要钱!”
梅香一楞,不知如何应答。此时那老妇人将老头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掰开,生气嚷道:“谁说不要钱,吃了就想赖账不成……”
此时老头儿脸色一沉,低声呵道:“哪里有你这个妇道人家多嘴的份,快去给我烧水,莫在这里给我碍事!”
那老妇人被这老头儿一呵斥,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全然没了,看了老头儿一眼,垂着头乖乖回到了灶边。
梅香看到老妇人不与她计较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了。她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别人愈是对她凶,她愈是不怕。反倒别人对她好,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额……这钱,我还是该付的!”
“唉,不必啦,不必啦!”老头儿连连摆手。
梅香拿着手中的碎银讪讪地离开。
……
第二日,仍旧是城门边的破茶棚。
大清早,老头儿依旧如往常一般,给老婆子煎了药,守着她将药喝下。然后打开门来,摆起了茶摊。
老头儿将茶棚的桌椅一个个摆好,又用抹布擦拭干净。老妇人仍如往常一般,一边生气一边将灶火烧起来。
老夫妻两人,正各自忙碌。却见一女子身着绛紫衣裙,站在了茶棚边。
老头儿抬头一看,正是昨日与他们争执的姑娘。
老头儿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自己这回算是惹上麻烦了。
思及此,不禁暗自后悔,都怪自己太贪心,他昨日看这丫头,虽是风尘仆仆,衣着面料却极是考究。他心想着这是个有钱的主,当是不会吝惜这两个钱,哪里想到她是这样麻烦!
这丫头站在棚边,也不说话,也不进来。老头儿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脸,迎上前道:“姑娘,可是还有事情?”
梅香脸一红“我,我……”
梅香的心思,老头儿自然不明白。他只在心中盘算,除去给老婆子买药的钱,他手里还剩下一贯钱,若这丫头再纠缠他便只能破财免灾了。给她多少钱才好呢?给少了,她可能还要纠缠,给多了,自己与老婆子的生活便没了着落。女儿已经好一段时日没捎钱过来了,这茶摊虽勉强负担得了两人的生活,却负担不了老婆子的药钱,如此再撑得两个月,便再无钱买药了。
“你……不是来找麻烦的吧!”
“什么?”梅香一侧头,看着这老头儿。只见他的脸色难看得似要哭出来了。
梅香本就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到老头儿这副神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梅香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老妇人拿着烧火棒又冲了出来,恶狠狠地指着梅香:“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什么恶人,有何事情你冲我来!你若敢伤害我家老头子,我便与你拼命!反正这日子我也过够了,今日索性托你的福,死了算了!”
梅香一愣“我为何要伤害老伯?再说啦,我又为何要你性命!”
“那——那,你是要做什么?”
梅香掏出手中那块碎银递给老头道:“我手上没钱了,也没地方可去,这点钱给你们,你们可否收留我?”
“什么?”老头抬头看了看她,疑惑地问道:“你若是没钱,把你身后那匹马卖了,别说够盘缠回家,你就是要逍遥自在在这西域玩上两三年都够了!”
“那可不行。这马儿自小便跟我着,与我极有感情,即使饿死我也不会卖它。”
“哎呀,姑娘呀,你行行好罢,别再为难我这个老人家!”
“我不白住的,我帮你们做事不收工钱。你看行吗?”
老头双手作揖,苦着脸说道:“你就别再戏弄我啦,我哪里请得起你来帮我呀!”
“老伯,你听错了,不是请,我不要工钱的!”
老妇人拉了拉老头儿的衣角,老头儿回头与老妇人走到一边。老妇人轻声说:“要不就留下她。”
“老婆子啊,你可别犯糊涂,莫贪这样的小便宜。你想想,我昨日若不是为了贪那点便宜,哪里会招惹这麻烦事呢。”
“那丫头即是自己说不要工钱,难道以后还要与我们赖账不可!你看,若是有个人帮帮你,你也不用这样辛苦啦。”
“我辛苦点没事,就怕她对我们另有所图!”
“我们俩能有什么让别人图的?大不了就是老命一条。我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活够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老头儿听到此言,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
两个老人在一边私下商量,梅香则伸着脑袋看着他们。他们说什么,自己早就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极是难受,只觉自己似亏欠了他们。
不一会儿,老头儿走过来,对梅香道:“好罢,我们就留下你啦。你何时想走,随时离开便是。我也没有本事付你工钱,只管得了你粗茶淡饭。你手上的钱我也不要,自己收着罢。”
梅香欣喜地点头道:“好啊,好啊!”
老头儿道:“你就帮我家老婆子守守灶火,添添水罢。”
“好!”
……
连续十多日,茶棚两位老人都在担心与疑虑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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