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管家见这杜公子似未留意，便不耐烦地对陈倌摆摆手道：“快走，快走，就你事多。若是误了正事，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你也还不起。”
“好，好，这就走。”陈倌低眉顺眼地点着头，躬着身子给杜煜行了个礼，便欲离开。
杜煜伸手拦住陈倌，陈倌一愣不知何意，只得停住脚恭立一旁。
杜煜回头对兰馨说道：“兰馨，这宅子我看中了，你和杨管家谈价罢。价钱合适就买下。”
“是”兰馨点头应到。
杨管家大喜，连忙请他们到正厅详谈卖房事宜。
杜煜只道：“你们谈吧，我与这陈倌有些眼缘，想与他聊会儿。”
兰馨恭敬地行了一礼，便与杨管家去正厅了。
一行人皆已离去，院子里只剩陈倌与杜煜。
陈倌心中纳闷，为何这个少年男子会要留下自己，他不过是这个府里地位低下的马倌。
自己虽已到中年，那杨管家亦比他小了十岁，然以他此等身份最多也只值得他人喊一声陈倌。
杜煜缓缓说道：“既然纸钱已经带了来，为何不用上。”
“你？——如何知道。”陈倌吃了一惊。
杜煜瞥一眼他微鼓的肚子，道：“这还不清楚么？”
陈倌脸上微红，纳纳地从怀中将纸钱、香烛一点点掏出来。
当初为了留在这个府里，便乞求杨老爷，愿意不拿工钱给老爷看马。只要有饭吃，有房住便可，杨老爷虽不至于真的不给工钱，但见他不计较自然给的也少。
如今杨老爷搬走了，他又主动提出要帮着杨管家打点宅子。杨府下人正是个个都不愿留下，杨老爷因此也随了他的意。
如今手上好不容易攒出这两个钱，也只能买些最便宜的纸钱。虽是不够，却也只能如此。
他不知如何解释，难不成告诉这个青年，这个苑子曾经死过人么？
这样一来，这个宅子必然卖不出去。杨管家岂不要拿他是问！
其实，他也不必说了，这个青年既知自己怀里装的是纸钱，想必早已知道了，那又何必解释！
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此人既然明知道这些，为何却要买这个宅子？
陈倌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这个青年。
杜煜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拿过纸钱、香烛，问道：“带火折了吗？”
陈倌一愣，待回过神来，立刻回道：“有，有。”说着，便从腰间袋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递给杜煜。
这青年，怎么觉得有些面熟，是谁呢？他在哪见过他吗？
杜煜不理正在愣神的陈倌，蹲下身来，将纸钱、香烛点燃，然后跪在地上，恭敬地叩了三下首。
这棵梅树，以前是没有的。当年的一场大火，把院中一切烧为灰烬，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而这梅树生长的地方，正是当年放杜雪儿主仆遗体的地方。
“你——”陈倌疑惑地看向杜煜。“你——是——”
当他见到杜煜跪下叩首时，心中几乎已经断定：他就是二夫人的公子——小少爷，当年那个甚至连马倌都不屑多瞧一眼的小少爷。是他吗！
虽然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小少爷已经死了，但他却不信。二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舍得将自己儿子带走。
想到二夫人，心中不禁一阵愧意！
“你是小少爷？”陈倌试探地问道。
杜煜站起身，侧过头，看着他，嘴上带着笑，只是那双眼里却盛着寒冰。
“王咸容只有女儿，你口里的小少爷又从何而来？”
陈倌眼中含着泪。是他啦，他就是二夫人的孩子，如今这样仔细一看，眉眼间竟有些相似。
小少爷还没死！那么，他的香儿呢？他和梅儿的孩子——香儿，又在哪儿呢？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想这些，当年是他如此决情对待梅儿……
那时的他有多么不甘……
他只是个小小的马倌，如何配得上貌美如花的梅儿……
梅儿性情刚烈，当初老爷欲对她不轨，她拿把剪刀抵死不从……
老爷悻然离去，大夫人趁此将她赏给了府里最低贱的马倌……
新婚那夜，能够娶到如此美貌的妻子，他有多感动！
当他掀开盖头，她却拿刀抵住自己脖子，宁死也不委身于他。他从此不敢再碰她，与她同住一个屋子，却不敢逾矩半分。
后来蔡生拿话激他，“你当人家是个宝，人家却只当你是个下流坯子！啧，啧，不过是个女人，何需对她客气。强扭了她上床，以后便什么都听你的啦！”
那一夜，他喝了酒，借着酒劲，把她按上了床。任她如何呼喊打骂，他就是不松手……
呵呵，是啊，她骂得没错，他就是畜生。
第二日，二夫人来看望衣不避体的梅儿，主仆俩相拥而泣。那一次，二夫人第一次向夫家提出要求，只为让梅儿跟在她的身边……
而他，则由原本的爱变成了恨。
他有那么不堪吗？就是因为他的身份低微，她就可以这样蔑视自己么？他一定会证明给她看，他会是府里最能干的人，他一定要争这一口气！
哼，杜梅，你不是瞧不起我么，你等着，我会让你后悔的！
他是如此不甘，如此想要证明自己！
可是，可是！等不及他后悔，她便已随她的夫人香消玉陨！
他的女儿，他的香儿，她当年那样绝然地不许他看一眼的女儿。而他也赌一口气，只道，不过是个赔钱货，有何稀罕，便也真不去管那母女二人。
当年，同在一个屋檐下，他甚至不曾偷偷看上一眼！如今，任凭思念将自己淹没，却也再看不到了！
回想起往事，陈倌哭着跪坐在地上，嘴上不自觉喃喃地念着：“香儿，香儿啊，我的香儿还活着么！”
“你关心他么？”杜煜冷笑。
陈倌倏然抬起头，期待地望着杜煜：“她还活着？！”
“想见她么？”
陈倌听言连连点头道：“想，想。只要能见到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么？”
“嗯，嗯。”陈倌点头如捣蒜。
“好，我会让你见到她。只一个条件——”
“什么？”陈倌眼中放着光。
“不许认她！”
陈倌一听——顿时坐在了地上。
不能认她！他已年纪不小，这么多年，不再娶妻，为的是向梅儿赎罪，也为了见到他唯一的女儿。
他多么希望能像其他人一样，听到女儿甜甜地喊他一声“爹爹！”
“怎么，不愿意？”杜煜话中带着轻蔑的笑。
这轻蔑，他如何听不出来？是啊！他又有何资格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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