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真寺不是轻易进得去的地方,承庭只能守在门外。
到了半夜,崇真寺的侧门被悄然打开,彩笺探出头,四下看了一阵。不一会儿,又对门内招了招手,只见两个黑衣男子抬着一个木箱,从门内出来。
承庭更觉奇怪,一路悄然跟在这两个黑衣人身后。
那两名黑衣人抬着箱子来到一处荒山,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便将箱子放下,拿起架在箱子上的锄头,啐了口唾沫,三两下挖了个大洞,便将那箱子埋了下去。两人做好这一切,便背着锄头下了山。
这两人边走,边感叹:“你说这个女子也真是蠢笨,即是从莫府那里捡得一条性命,就该安安份份才是,居然还跑来这里送死。”
“就是,她也真够蠢的啦!”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去。承庭待那两人走远了,便捡起锄头跑上山去。他将箱子挖出来,打开一看,果真是日间被莫府赶出来的烟儿。
承庭将手伸到烟儿鼻下,并无鼻息。
他心中一阵失落,想来这烟儿已然遇害!
唉,守了这大半夜,竟是白忙一场。承庭蹲在箱边,心中一阵失落,手却仍旧放在烟儿鼻下。
不一会儿,却感觉手指传来细细热气,原来还有呼吸!承庭惊喜看向烟儿。
“你还活着!”
烟儿吓得缩作一团。刚才因闭气太久,此时她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惊惧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承庭不竟失笑,枉自己还是被夫人赞为最得力的懿王卫,刚才竟差一点被这小丫头骗了。
原来,烟儿在被黑衣人抬出崇真寺之时便已醒来。
在此之前,她在崇真寺一直等到夜间,终于见到了向益姑。
那向小姐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原还想着如何寻你,现在倒好,省了我不少力气。”
“向,向小姐,我被赶出来了,没有地方可去,求您看在我为您跑了这么多路的份上,求求您收留我!”烟儿原是一心想攀附高枝。她心想着,自己为向小姐做了这么多事,她定然会收留自己。可她却不明白,因为自己的贪心让自己不知不觉被卷入了这阴暗的斗争之中。
“收留你?呵呵,你想多了。”向益姑轻笑着说道:“你原本是有些作用的,如今却不能再留了。你知道得太多,就算我不杀你,那秦漠南也必不放过你。这样罢,你也莫怪我,我就赏你个全尸,倒也不枉你跑的这些路了。”
“不要——不要!”烟儿刚想尖叫,此时却从屋内窜出两个黑衣人来,其中一人钳住烟儿手脚,并将她嘴巴捂住,另一人伸出手来掐住她的脖子。不一会儿,只见烟儿满脸涨得通红,手脚蹬得两下,便整个人软了下去。黑衣人伸手探了探烟儿的鼻息,见她不再有气息,便禀告向益姑此人已死。
向益姑嫌弃地看一眼烟儿,道:“如此贪婪之徒,死有余辜。把她拖出去埋了罢。”
“是”黑衣人应喏。
那烟儿被黑衣人掐住脖子,极是惊惧紧张之下,一时背过气去。黑衣人将她装入箱子,她却又在箱子的颠簸之下缓缓醒来。这烟儿经了刚才之事,即便再如何蠢笨,也知道自保。因而她躺在箱子中,大气也不敢出,只求能活下命来。
所以她刚才被承庭挖了出来,生怕他又要加害自己,吓得赶紧憋住了气,只想将他骗过去。哪里料到承庭无意间将手放在她的鼻下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神,以至实在憋不住气了。
“求求你,不要杀我!”烟儿吓得呜呜地哭了起来,烟儿长得本就有几分姿色,在这月光之下,白皙的脸庞加上泪光盈盈的双眼更显得我见尤怜,承庭一时间竟心动起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别怕,我不会杀你。你只需告诉我,究竟是谁要杀你?”
烟儿只惊恐嚷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向益姑还是秦漠南要你性命?”
“不是,不是,没有人要杀我。”烟儿经了刚才的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知道得越少,便越是安全。
承庭面色一沉:“你若什么都不说,我便真帮不了你了。今日我可将你救了,保不了哪一日你又死在谁的手中!”
烟儿吓得双手抓住承庭的手,急切地说道:“我说,我什么都说。你真的保得了我的命么?真的吗?”
承庭犹豫片刻,继而点点头道:“我会尽力保你。”
烟儿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总算松了一口气……
宣德门的城楼之上,向来病痛缠身的皇上此时却也颇有兴致,遣去随从独自在这城楼之上欣赏京城余辉。
已是立秋,天气虽然仍是躁热,临近夜晚却有阵阵凉风袭来,令人神清气爽。
濮议之争已定,曹氏掌控多年、象征至高权利的帝印也终于归还。朝中势力虽大多仍控制在曹氏手中,然经过濮议一事,亦能看出朝堂之中并非人人皆听由曹氏摆布。昔日曾以为,韩相及兵部尚书文忠先生这些权臣应是忠心于曹氏。现在已然知道,原是自己错看了他们。朝中之士,虽不乏奸佞小人,却也有许多似韩相这般以天下百姓为先的清明之士。思及时,不禁感念先帝,给他留下了一个清明的朝廷。
皇后高氏正要去给太后请安,此时看到城楼上的皇上,便施然登上楼去。
皇上独自倚靠墙头入神地看着城下景致,高氏走上楼来,太监刚要通报,她笑盈盈地摆了摆手。那太监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到了一边。
皇上正欣赏城下风景,却觉一阵清香袭来。他侧过头,看到高氏正面带微笑,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将她的手轻轻拉住。此时的两人十指交握,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的心意相互都懂。
两人静静地站在城楼上,好一阵,谁也不说话,只尽情地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他转过头,与她相视一笑,温柔说道:“好久不曾与你这般携手赏景了”
“嗯!”高氏点点头:“三年了!确是太久了。”
皇上看着他的妻子,原是满头的青丝,此时已有了些许白发,当年美丽光洁的额头,此时也起了细细的皱纹。
他心中满是歉意,若不是为了他,她又何至于此!
“辛苦你啦!”
她微笑道:“你我本是夫妻,何须如此。”
他动情说道:“也不知怎么,就是想将这话说与你听。”
她看着他,眼里全是暖意。为了他,为了他们两人的孩儿,她付出多少都是开心的。
即便如此,听到他这般真执的话语,心中仍是忍不住泛起一丝甜意。
两人静站一阵。他开口道:“你约我来此,可是秦漠南之事有了进展?”
高氏道:“正是为此事而来。”
杜煜口中的夫人,正是此刻的皇后高氏。
此时,皇后与皇上站在城头,想起杜煜离去时两人的对话,不禁心中感慨:杜煜啊杜煜,枉你如此袒护他们,他们却一心想要将你置于死地。
原来,自夫人将秦漠南从暗室放出,不见他有任何动静,而暗自派出要杀杜煜的人却是莫二。如今莫二掌控整个莫氏,他下令要杀何人,自然只与他有关,这一切看来似乎与秦漠南毫无关系,难道,真正有野心的是莫二!
她自然不信,若真是莫二,自高丽回来的路上他有得是机会!那么,难道自己的计策早已被秦漠南看穿!
事实确如高氏所料,她当初轻易便放过了秦漠南。这一点,秦漠南早已心生疑窦。
秦漠南心中暗笑,夫人此举无疑是想借此摸清他的底细。哼,他的底细,又怎能这样轻易就让她知道了,那他岂不是太好对付了!
而这个杜煜,他不得不死!因为,他活着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
秦漠南让莫二下令抓杜煜回来,暗自却又矫了他的指令。这指令是以密令的形式下的,就是为了防止莫氏中与杜煜有旧情之人走漏消息。因而接到指令之人,主要是对杜煜不甚熟悉的新人。
秦漠南动的是莫氏之人,而向氏及义知会的人则一人未动,夫人又如何查得到线索!夫人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却无意间得了一个消息。
回顾承庭将烟儿带到自己面前时的情景,皇后忍不住嘴角微扬。
秦漠南啊秦漠南,饶是你心思如此缜密,最终还是被我找出了破绽!
皇上侧头看着她,轻笑道:“看你这副表情,可是将那秦漠南身后之人找了出来!”
“正是。”皇后微笑着点头,接着又道:“此人怕是你也想不到——她便是顼儿的意中人向益姑……亦或是她身后整个向氏。”
“向益姑?怎么可能。”皇上皱了皱眉:“其他人皆有可能,唯独这益姑,我却想不明白,伤害顼儿对她究竟有何益处?对向氏家族又有何益处?”
皇后摇摇头道:“宗郎啊宗郎,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女人。对男人而言,即便再如何在乎感情,行事总算有理可循。而女人则全然不同,一旦为情所困,便如何荒谬之事都做得出来。这秦漠南,生得一双会勾人的桃花眼,那苏慧与莫兰馨,哪个不是极聪明的女子,最终不都载在了他的手里!”
皇上不禁轻笑一声:“原是关系顼儿生死的大事,被夫人如此一说,竟成了小女儿家的情事!”
皇后认真说道:“莫要不信,这女儿家的情事虽小,却差一点要了顼儿的性命。”
皇上收起笑容,搂着她的肩暖声说道:“我自然相信,只要是夫人所言我全都相信。”
皇后抿嘴一笑,轻嗔道:“顼儿都已成年,你竟还说这样的话。”
皇上亦嘴角微扬,两人多久没有似今日这般亲近了。
皇后心中一阵蜜意,过得一会便又问道:“宗郎,接下来我们该做何打算?”
皇上想了一想,说道:“秦漠南野心太大,留不得,需尽快处置掉。至于向益姑……”
皇后道:“她自然也不能再留。只是该以何种方式处置她呢?她的父亲为官一向谨慎,一时半会如何向他发难。”
皇上点点头:“是啊,此事确有些难办。顼儿本就对你有些误会,且他现在已经成年,他与益姑的婚约也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你若此时对那向益姑发难,只怕你与顼儿之间隔阂更深。”
“哼”皇后轻哼一声:“这向益姑,据那烟儿所说极是看重秦漠南且十分善妒,如此看来八成已不再是处子之身。我们即不能阻止她,便索性加快筹备她与顼儿的大婚。她若能知难而退自然是好,也免得我做恶人。她若不能,我到时自有办法验了她的身,也好叫顼儿死了这条心。”
皇上赞同地点着头道:“此事便由夫人安排!”
两人说完正事,便是一阵静默。
以往两人总是谈完正事,便生怕被人抓了把柄,匆匆离开。今日,却似心有灵犀一般,都不愿离去。只默默牵着手,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两个人能在一起,哪怕只是看看夕阳,便已是极奢侈了!
过得一刻,皇后侧过头,看了看她的夫君轻声说道:“顼儿已将解药找齐,你身上的毒再拖不得了。”
“不急,让顼儿好生再养养。割脉过血不是小事,我总是心中不安!”
“放心,靳若西不是说了么,顼儿的身体本就强健,且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早已恢复元气,宗郎不必过于担忧。”皇后虽是如此说,心中却又忍不住暗暗担心。夫君与孩儿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哪个她都不能失去!
……
福宁殿
向益姑本该在崇真寺抄写佛经,此时却因皇上一句感叹:“好久没见向家那丫头了!”她便收拾好自己抄写的经卷,第二日随着父亲来到宫中给皇上请安。
此时的益姑,安静且乖巧。
皇上慈爱地给向氏父女赐座,益姑谢恩之后便安静地坐于一侧,认真地聆听着皇上与父亲的对话。
不一会,太监进来禀报,颍王求见。
益姑心中一颤,不由得紧张起来。虽然早知道今日进宫,必然免不了与他相遇。然,真到相遇之时,她仍然还会紧张。
她悄悄地用手拧了一下自己的腿,一阵痛意自腿上传来,令她不禁一阵激灵。她心中暗骂自己,益姑阿益姑,你如今这样如何还能回头,你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又何必对他心存妄念!
益姑悄悄深吸了一口气:面对他即便难如饮鸩,她也要从容淡定地将这鸩酒饮下!
此时皇上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他道:“快快叫他进来罢!”
太监领命,忙退出殿外将颍王恭迎进来。
赵顼进到殿内,先向父皇请安,向氏父女又起身给赵顼行礼。
行礼过后,皇上赐坐。
赵顼自进入殿内,心思便放在了益姑身上。
他有多久没见她啦!
这个问题,他一直未曾认真想过,如今细想起来,竟有大半年未曾见她了。
她瘦了,也憔悴了。眼睛不似以前那般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是的,他承认,自己当初就是被她的那双眼睛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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