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拾在立政殿外堂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听川公公说萧凌隐是一人骑着马跑进了林子深处,不知为何一向善于骑射的萧凌隐会从马上摔下来。
萧凌隐已经昏迷很久了,太医一直在内堂为他处理伤口,直到月上中宵,太医们才个个擦着满头大汗陆续从内里出来,外堂里挤着好多人,一见太医出来,都急急忙忙的开口询问起萧凌隐的伤势,小川子出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太医都跪在了徽拾的面前禀报着萧凌隐的伤情,外伤已经包扎好了,但他何时会醒却还是一个未知数,徽拾茫然摆手,丢下满堂的人独自走进了内堂,萧凌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他呼吸微弱,但仍旧像平时睡着了那般柔和而安静,静谧的房间里燃着熏香,一切都平常不已,可他脸上也挂满了伤痕让着一切又那么不平常,徽拾握着他的手,忽然泪如雨下。
萧凌隐昏迷了整整四天三夜,徽拾也衣不解带的守了他四天三夜,直到再也撑不住了才靠在床头的矮榻上休息了一会儿,一刹那的工夫,徽拾梦见萧凌隐醒了过来,脸上的伤痕还在,依靠在床头朝她笑,招手让她过去,她眼中含泪急急的跑过去,刚握着他的手画面忽的转换了,他们来到了以前去过的河滩边儿,那里的雪都融化了,露出了底下晶莹的卵石,徽拾弯腰去捡石头,可一抬头萧凌隐却不见了踪影,任她在滩上怎么找也找不见人,她急得喊出了声来,喊着喊着自己就醒了。
徽拾一醒便朝床上看去,萧凌隐真的不见了踪影,徽拾一个激灵睡意的朦胧一下子消散了干净,冷汗蹭的一下从后背冒了出来。
“来人。”
黎未雪跑了进来:
“娘娘。”
“皇上呢?”她指着空荡荡的床铺问道。
黎未雪有些奇怪的回道:
“皇上在立政殿呢!”
“那他人呢?”徽拾仍旧指着床铺问她。
“娘娘,这是凤仪宫,你指着凤仪宫的床铺问皇上干嘛?”
徽拾一惊,忽的想起在几个时辰之前她实在抵挡不住疲惫的倦意,想眯一会儿,小川子怕吵着萧凌隐休息,便派人将迷迷糊糊的她送回了凤仪宫,而她又怕上床睡太麻烦,索性就在这矮榻上将就了一下,这一下,倒把自己睡懵了。
徽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本宫要去立政殿看皇上。”
等徽拾到达立政殿的时候,惊喜的发现萧凌隐真的已经醒了,正静立在院子里的黄果树下盯着满树苍翠的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脸上浅浅的伤痕犹在,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几日下来,他似乎清减了许多,只有那双眼睛还一如既往的明亮。
徽拾刚想走上前去,却见江瓶沉拿着他的黑缎披风走出了门来,为他披上披风,他们相视一笑。
徽拾心中不由一阵刺痛,但她仍旧笑着走上了前去:
“皇上。”
萧凌隐扭头看她,只一眼,他的眼里带着满满的陌生和戒备,继而转头问江瓶沉:
“她是?”
顿时,如同炸雷在头顶轰然炸响,她呆立原地,无法回神。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啊!”
江瓶沉笑着对萧凌隐解释道,说着朝徽拾欠了欠身。
“皇后?”
萧凌隐轻轻念叨着,好像这两个字是多么费解的难题一般,他皱起双眉深深的思索着:
“朕不记得朕曾经册立过皇后了。”
徽拾震惊的皱起了双眉,她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披风:
“皇上,我是徽拾啊,你不记得了?”
眼里热气茵茵,似乎已有泪水集聚。
他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拨开了她拉着他披风色一双葱白的纤纤玉手,牵着江瓶沉就去了别处,将僵立的徽拾晾在了原地,眼泪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徽拾心里无数的委屈登时好像山洪暴发一般冲垮了心里的堤坝,心底好似热油翻滚,整颗心都被放在了油里煎熬,时沉时浮,她却痛得好似整颗心都痉挛了起来。
徽拾被禁足在了凤仪宫,只因她昨晚擅自进入了立政殿去看他,却正好看见他和江瓶沉卿卿我我的一幕,她无声站立,他却大发雷霆,说立政殿向来只有经过他允许的人才可以进入,为何闲杂人等也能随便闯入,随即将守门的军士全都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然后便下令将她禁了足。
徽拾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萧凌隐,以前他不是没有对她生过气,可以前他生气都是为了她好,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般这样生气只是为了惩罚她,可真正令徽拾伤心的是“闲杂人等”四个字,以前她去立政殿从来没有被阻拦过,她甚至还有他亲口许下的特权,那守门的军士亦是被她连累。
一次坠马,摔没了他的记忆也摔破了他们之间或许并不牢固的感情。
夜里静谧悄悄,她禁足之后,入夜了连房内的灯盏都迅速减少到了一盏,徽拾苦涩的一笑,卸下钗环准备入睡,忽的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以为是黎未雪或是双城,可她刚一开门那人却闪身进入一把捂住了她的唇,这人一身太监打扮却用黑布蒙着脸,双眼明亮却似曾相识。
徽拾脸上血色尽褪,她扳着那人的手挣扎起来。
“别怕。”那人低声说道,“是我。”
他松开捂着徽拾的手,边说着边将面罩揭了下来,眉眼如画却万分熟悉,他正是萧凌峰。
徽拾自己却猛然捂住了嘴,压低了声音说道:
“怎么是你?”
话语里掩藏不住的是无边的惊喜。
徽拾四下看了看,伸手将他更加扯进去了一些:
“你没死?真的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我没死,你真的很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徽拾说,“这里这么危险,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萧凌峰一把拉住了徽拾的手:
“我来接你走。”
徽拾眼里的光亮瞬间湮灭了下去,她慢慢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语气也低沉了下去:
“这不可能。”
萧凌峰急了:
“你到现在还是不死心吗?以前他还记得你的时候你尚且失望如斯,现在他已经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还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徽拾摇摇头:
“就算我想和你一起走,我怎么走得了?我怎么出得了这道高墙啊?”
萧凌峰松了一口气。
“这你不用担心,我又办法。若是你愿意跟我走,明天早上,我在城郊野鹭渡口等你。”他顿了一下,“我等你到午时,若是你不愿意跟我走,那么午时一过,我便驾船顺流离开,然后终生都不会回返了。”
窗外隐隐有雷声传来,夜风也飒飒的刮了起来,墨色的天空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些。
一场大雨将至。
“你快走吧,这里实在太危险了。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你快离开这里。”
徽拾推着他,墙上的画被吹得“刺剌剌”响着,好像是擦着心呲过去,心里刺刺的。
徽拾并没有回答萧凌峰最后的问题,她眼里满满氤氲起了厚厚的水光,她将他推出了门去,靠在门扇上,眼泪猛然夺眶而出。
天沉沉的好像要低下来,压抑得似乎让人喘息都那样困难,不一会儿,哗啦啦的大雨自深墨色的天空倾覆而下,砸在地上,将香尘打得无力腾飞,花叶错落也无力承受大雨的击打,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再看时,亦是绿肥红瘦。
雨夜寂寂,徽拾忽然拉开房门,沿着长长的游廊奔跑了起来,在一盏一盏暗沉的灯光下,她的影子随着她向前疾跑的动作在地上不住的变换,光与光的交叠处,她的身影深深浅浅,明明暗暗,跑出游廊,雨水哗的冲击在她的身上,衣衫瞬间湿透,可她毫不在意,她只是一味的向前跑去,好像她若是停下一步,便要遗憾终生。
等到了立政殿的时候,她的发丝衣衫已经没有一处是干的,她站在那棵黄果树下,遒劲的树根隆出地面,像血管一样四处伸展,拱破了坚硬的地面,绿叶苍翠,被大雨洗冲得几欲滴绿,可即便它枝繁叶茂,可也不曾为她遮风挡雨。
向着灯火满溢的窗口哭着喊了起来,她痛苦出声,雨水混着眼泪在脸上流淌,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哭还是天在哭,或许她们都一样伤心欲绝才会这般痛哭不止。
“皇上,能不能让我见你一面。”
门扇紧闭,连窗户也不曾打开。
大雨扑到了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他以前陪着她一起玩儿的时候将书页单手拿着快速翻动的声音,那时他那么温柔和煦,每一句话都像是四月的熏风徐徐吹过心田,可如今他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一次坠马,却连所有的情义却摔成了齑粉。
徽拾茫然跪倒在地,雨水顺着向外倾斜的地面冲涌下来,冲击到她的身上,她却好似跪在了白浪淘沙的大河中央,似乎下一刻自己就要溺水而亡。
“就见一面。”她低声哽咽着说。
大雨一直没有要停的样子,心也好似身体一般被雨水浸润得冰冰凉凉的,和眼泪一样凉得都麻木了过去。
徽拾挣扎着爬起,双膝麻痛,走路歪歪斜斜,刚走出宫门,却再也忍不住一般,无法控制的,她向一边倒了下去,眼看着即将触碰在地,忽的一双手突的撑起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徽拾惊喜的回首一顾,却是川公公。
“娘娘,这地滑,小心呐!”
徽拾木然的点了点头,任凭着他撑开手里的油纸伞为她撑在头顶。
“让奴才送娘娘回去吧!”
徽拾颔首:
“你怎么出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奴才是来问问娘娘,明儿早上出宫吗?”
徽拾一惊,双眼紧紧的锁在了小川子的脸上:
“你……”
他却仍旧像无甚大事一般的再次问道:
“娘娘明儿早上出宫吗?奴才好去通知唐宁唐将军送您出宫。”
徽拾想在擂鼓一般,砰砰狂跳不住,眼前明亮的万千宫灯也带着浓重的湿意在眼前幻化成一个又一个光圈,徽拾一直一直没有回答,川公公亦没有再问,他们就这么默契的走着,两相沉默,似乎是要给她最充足的时间去考虑,直到走到凤仪宫的门口,徽拾知道抉择的时候到了,沉默得再久,还是在某一个时刻必须出声为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雨帘重重遮挡她的目光,她浑身透湿立在伞下,伞面上一枝手绘的淡粉杏花正开得明艳,在雨水里成了最为艳丽一抹春景。
他们静立不语,只清清楚楚听得伞面上“哔哔啵啵”的雨声,他在等着她最后的回答。
好久好久,直到连雨水都下得累了趋向渐小了小去,徽拾终于轻轻点头,她声音沙哑的回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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