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顾蓁会从噩梦之中惊醒，那春华满庭之中时是满头白发的芊芊。她苍老着容颜佝偻着身体像是神话之中包藏祸心的恶鬼，站在自己的乐安和佑儿身边蛊惑着“那不是你们的娘亲，你们的娘亲早就被这个可怕的女人害死了！”。

　　顾蓁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宫殿，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想起来芊芊已经在自己从春华满庭离开之中暗中派张牧之灌了毒酒杀死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树敌颇多却已经失宠很久的女人的死去，她被匆匆装殓在简陋的棺椁之中扔进妃陵里那些低位妃嫔的棺室之中，会和很多女人挤在一起。

　　唯有杨氏曾经试图质疑过芊芊的死去，可是不会有人对她交代什么。连康国公那里，顾蓁也只是发了一封家信说明情况便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后宫都被她完全掌握在了手里，尽管也有人受宠过却也没有被封为主位。反而是薛羽因为沐国公的缘故继续进封为正二品文妃，与慧妃并列。

　　北疆的战事越发吃紧，牵连战线近千里，北齐再下三城，以此为据点与南陈展开了拉锯战。纵然对于国家来说这是国土的尊严，可是真正落在实处的是平民百姓的安危。她们被北齐的军队压迫为生产粮草的奴婢，女子被肆意侮辱甚至失去性命，金银财宝被掠夺一空。

　　萧屹承担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身体日渐衰弱下来。不过是几年光景，他就已经到了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声的地步，这个英俊的男人不可避免的消瘦下来脊背渐渐变得佝偻。苏太后的身体也越发不好，如今只能温养在凤安宫之内，顾蓁便时常去探望她。

　　到了靖安十六年春的时候，苏太后已经卧床不起，顾蓁索性交代已经十二岁的乐安开始学着管理后宫中的许多繁杂事务，而她多数时间陪侍在萧屹和苏太后的床前。

　　这日外头天气晴好，顾蓁来凤安宫来的早，薛羽还没有到。苏太后刚吃了一碗清粥，温柔的眉眼纵然带上了一丝苍老之色仍然有着母仪天下的风采。她看见顾蓁招了招手，吩咐宋嬷嬷道：“搬个椅子来，让明华坐到哀家身边。”

　　顾蓁见她精神头好，也十分开心，又见苏太后叫人开了窗户说要看看外头的风景。

　　顾蓁笑道：“太后娘娘身子恐怕是要好起来了呢，过上几日天气更暖和些，臣妾便吩咐人在太液池边摆了亭子请太后娘娘过去散心。”

　　苏太后莞尔一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难以支撑出门，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偎在身后的锦枕上，盯着顾蓁的脸看了许久，直到顾蓁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想要抬手摸一下的时候苏太后才轻笑出声道：“你也长大了。”

　　顾蓁这才反应过来苏太后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恍然一笑道：“可不是，臣妾都已经二十八岁了，早就已经长大了。”

　　苏太后看着她的这个样子，开口道：“哀家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四岁，就站在所有人的最前头，虽然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却看起来沉稳得当，比慧妃好上许多。”

　　顾蓁难得露出了一点赧然的神色，轻轻低下头看着苏太后身上的锦被，抬手为她掖了一下被角：“臣妾已经快要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个时候住在您这里的后院，里面的小屋子也暖和得很。”

　　苏太后笑了一声，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挥退了身边众人之后，缓缓与顾蓁道：“这些年来子序为了陛下立下了许多功劳，家中也为他纳了好几个妾室，可是他却只和穆氏生了一个儿子。哀家知道，他过的也不快活。”

　　顾蓁没想到苏太后会突然提及这个。在她的眼中，苏太后永远是那个居于凤安宫之内为着整个后宫掌舵的女子，也是曾经荣华夫人一手遮天的时候忍气吞声的雍妃娘娘。她是天生的宫斗赢家，本该理智一生从无悲喜，可是在这一刻顾蓁猜不透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和自己说起当年的子序。

　　子序，这个名字是她最初的悸动，是多年午夜梦回仍然忍不住去想象的故事。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面前的苏太后，不明白苏太后为什么要这么说。

　　苏太后发现顾蓁的怀疑，一下子笑了出来，那种真心的由内而外的快乐：“子序不快活，你呢？”

　　我呢？

　　顾蓁愣在原地，唇角的笑容如何得体都凝固在唇角没有半分改变。这么多年，十多年来，终有一个人问她，她呢？她快活吗？

　　她想起那年的宫城之外，那道温默的背影，控制不住的想要哭出声来。可是她似笑非哭的抬起头看向苏太后，坚定道：“臣妾忠于陛下，从无其他非分之想。”

　　苏太后抬起手想要握住顾蓁的手，顾蓁便抬起手交到她的手心。这时候顾蓁才发现苏太后的手指已经瘦弱的像是一根柴火，被裹在华美的锦缎之下只有亲近时才会被发现这种脆弱。

　　“是啊，你忠于陛下，这十多年你走的一分不差从无错漏，所以哀家喜欢你超过喜欢任何人。哀家有时候看着你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可是临到终了才蓦然有些想起来那些旧事，也许差的就是一个意气用事。”

　　顾蓁垂着眼睫不肯直视苏太后，或许只是为了避免自己眼中的泪光。

　　“这么多年，你可曾怨怪过哀家？”苏太后见顾蓁要反驳便制止住她道：“哀家也曾想过如果当时你没有进宫，没准儿现在你和子序就是天生一对夫妻。可是陛下呢，他就少了一个知心人。”

　　苏太后说到这里有些喘不上来气：“说这些也只是和你说开了罢了，凡事都走到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呢？”

　　只要看她如今的模样就可以想到她年少时何其貌美，是否她也曾有一个心上人如琢如磨自远方来？顾蓁无从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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