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出事后，太后也是焦急万分。她虽是太后，然而后宫嫔妃不得干预朝政，她不能违背祖制向皇上施压。更何况她探听得知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闵大人抓住现行，就连刘大人他们也不能为他们开脱。

　　太后一听到他们被贬到奉慈殿，立刻过来商议看看还有什么挽救之法。

　　“对不起皇祖母，是孙儿让你担心了。”朱祐樘想到皇祖母对他从小的苦心培养，自己最后同样也辜负她的期望，甚是难过。张凤吟更为愧疚难当，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太子也不会到此境地。

　　太后并没有怪罪他们，这一切都是幕后黑手所设的陷阱，他们不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最想保护的人罢了。“现在正值风头，你们只能暂且在奉慈殿忍耐，等这件事平息之后，哀家再联系杨廷和一班几朝元老看看如何谋救你们。”

　　朱祐樘摇摇头，再说道：“这件事背后的主谋筹划得如此精密，我们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他们是绝不会眼睁睁再看着我重回太子之位。就算众大臣求情，最多求得父皇赦免我的死罪，不将我赶出宗人府。”

　　太后微不满道：“怎么一个挫折就折煞了你所有的斗志？你何时变得这么让皇祖母失望了？”

　　朱祐樘解释道：“孙儿不想再有任何忠臣牵扯到这件事来，以免引起朝廷的党派之争，伤及国家根基。两害相权，孙儿做不做太子已是无足轻重。”他还将他们准备离宫归隐，做一对平民夫妻的事情告诉太后，请太后成全他们。

　　太后冷笑道：“万贵妃这次真是好计谋啊！”谁都都知道害他们的主谋一定是万贵妃，只是想不到她这次会高明到不露痕迹的地步。

　　此时朱祐樘心里还有一个最大的隐忧不吐不快，“万贵妃煞费苦心地布局害孙儿，其目的就是要扶持五弟上位，她日后好把持朝政。恳请皇祖母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定要说服父皇立四弟为储君。”

　　“现在万贵妃一党在朝堂上的声势日益壮大，我大明的江山怕是从此多事了。”太后担忧地说道。

　　朱祐樘道：“即便他们结党营私，朝堂上仍有一班妙眼明亮，刚正不阿的大臣在，皇祖母完全可以信赖他们，有他们在，可保朝纲不乱。”

　　太后又道：“不止如此，你们有所不知，那岐王妃在后宫的作为更是高明得很。”

　　“难道有皇祖母在，岐王妃还能在后宫兴风作浪不成？”张凤吟疑问道。

　　“恰恰相反，岐王妃在后宫处处表现得谦恭礼让，不止对哀家，乃至所有嫔妃都是毕恭毕敬。她们知道明着对付不了你，只有暗中提高自己的声望来与你抗衡

　　对付一个人不是一定要明着排挤，只要表现得比自己的敌人更优秀，才是真正的胜利。”

　　“皇祖母日后要多加小心才是。”看得到的敌人不可怕，看得到却捉摸不到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张凤吟对岐王妃的城府越发不寒而栗。

　　他们虽去意已决，可太后怎么会同意就此让他们归隐？只是有些话现在也多说无益。临走前也只嘱咐禁军不能怠慢了他们。

　　在昨日他们搬出东宫之时，朱祐樘交代李俊要探听早朝情况，确定张盛庭是否被无罪释放。

　　第二日辰时刚到，他们果然等到李俊带来的喜讯，于早朝之际，皇上对科考三甲进行了殿试，他们三人都有栋梁之才。皇恩浩荡，张盛庭被当即释放。

　　大事已了，朱祐樘写了一封自贬书让李俊代交给皇上。李俊想要随他而去，朱祐樘不想朝廷再失去一个人才，坚持要他留下继续为朝廷效力。

　　李俊不敢有违，只盼他日后珍重万千。两人相伴了十年，分手在即，朱祐樘和他也是一样的心思。

　　李俊辞别他们到御书房将奏折面呈皇上，张凤吟叫住了他，让他将奏折呈给皇上后再去一次张府将他们的所有事情和自己的打算告诉她的家人。昨日她是见父亲未归，若再让母亲知道自己的处境，她会更加担忧，是以编个谎言让依依稳住一时。

　　现在她的父亲已被释放，所有的事情也不必再隐瞒。相对于母亲的徒增担忧，他父亲知道后定能理解他们现在不会再有更坏的结果。

　　张盛庭明着说是关押在刑部后堂，实则到了刑部后，闵大人为他找了个厢房，还派人保护他的安全，礼遇有加，丝毫没有将他当作囚犯看待。

　　现在的处境虽好过天牢，然张盛庭的心上却被套上更大的囚笼。厢房的床是温暖而又宽敞，刑部送来的饭菜亦是美味佳肴，他吃不下佳肴，也睡不安稳。他不是在为自己担心，他担心的是等待太子和女儿的会是怎样的审判。

　　到了刑部后，张盛庭再也见不到闵大人，这里的人除了给他送饭，也不会再说多余的话，更不会透露朝堂上丁点信息让他安心。就这样他在彷徨和不安中苦等了两日，这份煎熬远胜过在天牢的时候。

　　直到第三日的辰时过后，他听到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把门打开。”

　　“是，大人。”

　　开门的那一刻，他不仅看到了闵大人，还有他的至交好友刘大夏大人。“太子和凤儿怎么样了？”他没有先关心他们是不是来释放自己，而是先关心他们的安危，情急之下，已然失了礼数。

　　刘大夏道：“闵大人，下官可以接张大人回府了吧？”

　　闵大人道：“这个自然，圣上已经下旨张大人无罪释放，两位请便。”

　　张盛庭心急如焚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还想再问一次。刚想开口，刘大人阻止他，“张兄，我先送你回府，我们路上再慢慢相谈。”

　　告别了闵大人，刘大夏备好了马车在门口迎接。上了马车，刘大夏将太子被贬谪奉慈殿和皇上为何将他无罪释放的事情详细陈述了一遍。

　　为了不让他再有无谓的担忧，就连朝堂上，皇上和朝臣间微妙的关系都告诉他，力证太子他们虽被贬谪，却决无性命之忧。他和太后的看法一样，等此事风头过后，未必就没有转机。

　　张盛庭想到自从自己和太子他们出事以来，承蒙刘大人为他们多次奔波出力，更在朝堂上对皇上和群臣据理力争，才保住所有人的平安，张家实在欠他良多。

　　此时更是煞费苦心地将前因后果告诉自己，为了就是让自己安心。若对他的话还信不过，岂不糟蹋了他的一番美意。

　　“刘兄的高恩厚义，我们张家无以回报。”张盛庭抱拳作揖道。

　　刘大夏握住他的双手，“义之所在，义不容辞。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安抚好嫂夫人他们。”

　　马车停在大门处，家丁见是他们，连声往里通报：“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一家人在大厅相见，“夫人，为夫的让你们担心了。”张夫人激动之余，说不出话来，赵语和依依也都围在他的身边。

　　短暂的激动过后，张盛庭见到依依，也猜出了女儿当时心中的盘算。依依自出宫后，再也没有宫里的消息，见刘大人陪同老爷回来，再也忍不住问道：“刘大人，小姐和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张夫人听到这句话的意思明显是女儿在宫里出了事，刚才的喜悦再次转化成悬在心上的疑问：“依依，你说小姐怎么了？”

　　刘大人，张盛庭，还有依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各自所知道的部分，完整地将整件事情复述了一遍。

　　这时门外又报李俊来访，李俊进来后见人已到齐，再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情像故事的各个组成部分，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张家二老反倒盼着他们能够早日出宫，一家人可以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再也不要卷入和皇宫有关的一切。

　　到了用膳的时间，门外的禁军送进来的膳食无一不是山珍海味，比之他们平日所食的还要丰盛的多。用膳过后，又有人陆陆续续地送来笔墨纸砚，书籍来与他们解闷，最后还送来了一把古琴。

　　他们明白这一切都是太后的关照，反正皇上的决定也不会立刻下达，房间里的经书他们再看下去也是索然无味。既然太后命人送了东西过来，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就当在这最后的两日让自己提前过得开心一些。

　　朱祐樘见东西俱全，说道：“我还从未为你画过一张画像，今日时间正巧，不如你抚琴一首，我想为你画上一幅。”

　　那时候他画凤玉画的栩栩如生，张凤吟知道他绘画了得，今日正好再试上一幅。

　　朱祐樘摆放好画卷，研好墨水，张凤吟已端坐在古琴前。

　　“你只需弹奏一会儿，若是累了，静坐在那里也没有丝毫影响。”

　　张凤吟端坐在古琴前，进宫以来她一共弹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太子选妃的大会上，第二次是在皇室的宴会上，今日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两次她都是尽全力去弹，也都惊叹四方。可那两次她都并非出自自己的意愿，尤其是第一次是在太后的逼迫下破釜沉舟，彼时她的心里殊无半分琴者该有的喜悦之情。

　　这次，她缓缓拨动琴弦，琴音再次从她的弦上发出丝竹之音。与前两次不同的是，她这次再也不用刻意去展示自己四手联弹的功夫，可以弹出自己真正的心境。

　　弹了一会儿，她的琴声始终保持一致，琴声里表现出她对自由的渴望和即将获得自由的喜悦之情。把自己想象成一匹骏马，即将可以脱缰，而后的时光会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之上，无拘无束，任意奔驰，过着潇潇洒洒的生活。

　　她已经忘记去看朱祐樘画得如何，始终沉浸在自己所勾勒的蓝图之中，直到他的画笔停下，她的琴音才渐渐收尾停歇。

　　“啪，啪，啪。”

　　掌声，有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真的是他们都太投入，以致于有人靠近还没有半点察觉。

　　“此刻身陷囹圄，皇嫂还能弹出如此清逸潇洒的琴音，果真让人敬佩。”

　　“四弟。”正是他们多时不见的四皇子朱祐杬。

　　自从赵语和五皇子的风波过后，赵语出宫，朱祐杬被邵宸妃逼着挥剑斩情丝，其后他们鲜有机会看到他。

　　朱祐杬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皇兄的画作。”

　　朱祐樘道：“正好请四弟来点评一下。”

　　从画上自然是听不到张凤吟的琴音，朱祐杬依然可以感受到她在弹琴时的神韵风采，就像他刚才听到的那样，这幅画把她的清逸脱俗表现地淋漓尽致。这个观点也得到张凤吟的认可，她也非常满意这幅画作。

　　三人坐了下来，张凤吟倒了几杯茶水。

　　“四弟所为何来？”朱祐樘问道。

　　朱祐杬道；“皇兄出事，小弟不才，无力替皇兄分忧，只能来这里聊表关心。但见皇兄皇嫂今日之状，莫不是已经有了脱困之计。”

　　朱祐樘苦笑道：“父皇诏书已下，此事只怕再无转圜之余地了。”

　　“那你们怎么还有弹琴作画的兴致？”

　　朱祐樘便将夫妻二人的打算告诉他。“四弟从此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与世无争，要想着肩负起大明的重担才是。”

　　朱祐杬坦白道：“请恕小弟直言，皇兄知道江山多难，更不该如此弃天下于不顾。朝中支持皇兄者都是忠义之臣，又有皇祖母相助，只需再忍耐些时日，何愁不能反败为胜呢？”

　　朱祐樘笑了笑，“今日这番话足见四弟的见识谋略远胜愚兄，等我们离宫之后，那些忠义之臣必定会尽全力扶持四弟登上大位。

　　只希望到时候四弟能以匡扶社稷为己任，作一个无愧于天下百姓的君王。”这番话本来是张凤吟对他说过，现在他用不上了，正好借花献佛用在朱祐杬身上。

　　朱祐杬又道：“皇祖母没有明确点头，只怕皇兄未必走得了？”

　　朱祐樘道：“我也坦白告诉四弟，我已经向父皇递上自贬书，有万贵妃这个好说客，只怕我想不走都难。”

　　朱祐杬这才相信他们竟如此决绝要走。

　　朱祐樘举起茶杯，“就当为兄的懦弱，不负责任，这天下日后就拜托四弟费心了。”

　　朱祐杬这才相信他们竟如此决绝要走。“日后的事情还没定数，小弟只盼皇兄皇嫂日后一切安好。”

　　三人同喝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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