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对于颜澈而言,最是煎熬,甚至比躺在床榻高烧不退的苏洛央,过得还要漫长。
案台上的桃花糕温了又凉,浸湿了白纸的笔墨渐渐干涸,趴在床榻旁的颜澈彻夜未眠。昨夜他被浑浑噩噩的苏洛央折腾得够呛,给她灌了汤药愣是被一丝不落地吐出来,溅了他一身。
便是颜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那样狼狈的一天。
而这些狼狈,都是眼前这个意识不明的女人带来的。
她居然吐了他一身!
一身!
颜澈简直要气炸了。
但他不能对一个无知无觉的病人生气,虽然他的确怀疑她是故意的。他忍了又忍,最终在她清浅的呼吸下败下阵来,认命地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特没出息地跑到她身畔守着。
他颜澈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也只有苏洛央这女人敢这样做了。
那个胆大包天、阴险狡诈的女人。
……
颜珩推门而入的时候恰巧望见颜澈坐在床沿,神色怔怔的,面容掩入暮光中,一片朦胧,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旁人皆知他是颜澈的侍卫,与他形影不离,却不知他亦是颜澈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卫,除却他,还有在暗的为他卖命的暗卫。世人皆以为颜澈苟延残喘多年,不过是一废人,不敢觊觎那至尊高位,如今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荣获帝宠,很快便会跌入尘埃,实在是不足为据。但颜珩誓死跟随颜澈多年,却深知,颜澈有的,不止是野心。
颜澈从少年时被景帝敷衍地遣出宫后,便在景帝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救济一些无家可归的乞儿,将他们培养成冷面无情、武功高强的暗卫。而颜珩,便是那群暗卫中的佼佼者,从中脱颖而出,这么多年,颜澈于他而言,已是如兄长般的存在。
他从未见过颜澈这般模样。
苏洛央这个女人,当真是颜澈的克星。
“殿下。”
颜澈闻声,并未回头。
苏洛央嘤咛一声,蹙起眉头,似乎是被惊扰了。
“嘘。”
颜澈终于回头,不愉地敛眉,将食指置于唇中,做了个“别出声”的口型,生生断了颜珩梗在喉咙中戛然而止的话。他站起身,往外走去。颜珩迟疑片刻,旋即跟上。
微风透着暖意,轻轻拂过。
“说。”
“先前您要属下去查的事,颜一将功赎过,去查了。”
暗卫的效率,他是深信不疑的。
“有结果了?”
“是。”
颜珩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扭曲。暗卫来做这些事,是有些大材小用了,颜一说得没错,颜澈当真,是被那女人蒙了心。但主子做什么事,做属下的只需遵从,而不容置喙。
“颜一已经把他们绑来丢厅堂里了,殿下可要去瞧瞧?”
颜澈面色一沉。
“走。”
“是。”
未走几步,倏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扭过头去问颜珩。
“我跟他们,谁更美?”
“……”
颜珩手一颤,握着的剑没抓稳,滚到地上,重重地砸到他的脚,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忍着剧痛拾起长剑,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自然是殿下,殿下是属下见过最美的人。”
颜澈满意了,背着手往厅堂里走去。
那条路他已走过无数次,是以畅通无阻。
颜珩悲剧了,他摸了摸鼻子,苦笑着跟上。
……
颜澈尚未踏进厅堂,便听见尖细的讨饶声,和一声接连一声的磕头声。他嗤笑着扯了扯嘴角,心道那苏洛央的眼光,不过尔尔。
不过是些宵小之徒,不足以挂齿。
他骤然失去了盘问的兴致,与其有这么一个闲暇时间,不如先把苏洛央那女人给弄醒。他撇撇嘴,罔顾颜珩惊异的眼神,扭头就走。
“大人,并非是小人妄言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那苏姑娘压根就不是来逛青楼楚馆的。那日小人听得清清楚楚,她同我们的花魁胭脂是旧识……”
颜澈脚步一顿。
他拂了拂衣袖,冷着脸,转身踏进厅堂。
颜一被那哭哭啼啼的男子缠得没法,正头疼着,他不知道一男人怎会如此软弱,眼泪说来就来,心烦意乱间,便瞥见颜澈走来,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喊道,“殿下。”
“你方才,说什么?”
颜澈沉声问道,却是对着那不断讨饶的男子,正是锦色。
锦色爬着到他脚边,扯住他的衣角,像是攥着救命稻草,“殿下,殿下,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小的,小的不知道苏姑娘是您的人,若是知道,小的万万不敢做着大孽不道的事啊!”
“而且……而且,那日同我一起的还有温玦,不知怎的那老鸨要包庇他……”
颜澈拧起眉头,毫不留情地踹开他,面色微凛。
“本王问你,方才,你说什么?”
锦色抬起头,微微仰视着他,眼泪仍挂在脸上,看起来滑稽极了。
他颤抖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此言,当真?”
锦色又磕了磕头,声泪俱下,“小的所述,句句属实。”
他记性素来好,便将苏洛央和明霜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阐述给颜澈听,那些听起来,并未有任何端倪的话。颜澈听完,面色又冷上了几分。
苏洛央怎会认识红袖楼的人,还是旧识?
若是旧识,那又怎会任由她留在那纵情欢场?她大可,把她给赎出来,可是她没有。那个女人那样奸诈狡猾,他不信,她会想不到办法。
“颜珩。”
他正色道。
“在。”
“方才他说的,你可听到了?你去查一查,红袖楼那个胭脂。”
颜珩抬眸,有些意外。
“是。”
颜一吊儿郎当地走到颜澈面前,笑嘻嘻地问道,“殿下,可要我把这小倌给扔进池里?”
“那荷塘被我填了。”
自苏洛央被那裴晖害得掉进了荷塘里,他在盛怒下便让人填了那糟心的荷塘。他可没忘记,现在还留着裴晖的一条贱命,等苏洛央醒来再做处置。
颜一不甚在意,云淡风轻地道,“喂狗也是极好的。”
锦色惊骇地瞪大了眼,似乎已预料到了自己凄惨的命运,面如死灰。
出乎意料的,颜澈摇了摇头,道。
“罢了,放他回去,留着他,还有用。”
他慢慢攥紧了拳头。
扭头朝着门外,不知什么时候,想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声一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心,像是被蒙上了尘埃,不得以窥见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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